恋人

宋昭和以前从不觉得自己有需要安慰人的时候，生活多容易啊，甚至比呼吸还简单，她的周围没有谁需要她安慰，只包围鲜花和赞美，后来她遇到一个陈旧又年轻的男人，他穿白衬衫牛仔裤很干净，帆布鞋很旧。

那时她不理解为什么有人能那么冷漠，一定是搬运到赤道地区也化不了的冰块，那时她也不能体会某些来路，比如最热闹的商业街区——井盖下的下水道。

坐在机场大厅的十几分钟里，她将两年前纪怀瑜发送来的那些邮件在脑海中回忆，像看一幕幕切片电影，从那些文字中走过他的童年，仅仅只是用了几分钟。

想象真的很短暂，爸妈说她六七岁时哭一场都能哭一个小时，可几分钟里，是好长好长一段时间，大概是他人生的十分之一。

时光很不可思议，哭一场都要比他人生的十分之一还长。

在那些已经过去的时间里，有很多关於他的陈伤，被调换的人生，早逝的养母，贫穷年迈的爷爷奶奶，吃尽苦头又独自支撑的校园集体生活，原本属於他的一切包括所有爱意全被顶替，甚至被命运安排错过的和无法拥有完整的一份亲情。

本来他不需要走一条来路是黑的人生，她甚至可以预见如果一切的开始不是始於那场调包闹剧，那么他的童年会被爱意包围，享有殷实的生活，以他的才智在中学时代一定会大放异彩，有别於角落里的忽视和嘲笑，是另一种极端——赤裸的崇拜和最盛的夸赞。

他熬过童年的苦，咬牙坚持要奔出前程时命运又滑稽的将他的人生拨回去——似乎还给他应有的一切。

事实上，亲生父母依旧惦记的是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那个取代者，而养育他长大的爷爷奶奶，也曾一次次偷偷跑到遥远而陌生的远方，不辞辛苦见那血亲一面又一面。

在冰冷的尸体前他们痛心的哭泣，忘记身后还有一个人，当然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疲惫，更发现不了是他顶着近四十度的高烧在奔波。

不过他想这世界对他一点不差，甚至偏心，有一个他牵肠挂肚的女孩在此刻紧抱住他。

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到了天气晴朗的日子，他的高烧早褪去，那天晚上，有个小姑娘心疼的一边往他脑袋上贴退烧贴，一边说纪怀瑜等哪天我们去寺庙里祈福吧。

从祈福殿出来，大明寺的后院有一棵高大的百年红花树，风轻吹，树叶扑簌作响，一树的红飘带跟着摇曳，空气里弥漫着焚香的味道。

宋昭和忽然想起涂姐的话，想到刚才主持看她的眼神，意识到纪怀瑜曾为她早就进出过这佛门之地，就在他来为她祈福的那一天，她坐上了飞机逃往国外。

那一袋早就塞进她行李箱的欧元，还有那一行李箱的御寒衣物，她在异国他乡才意识到是他故意放她走的。

记忆再往前溯回，在他出门之前，他说等他回来就带她去见他的爷爷奶奶，最后站在门口说抱一下。

那时候她不懂，现在才明白，他曾挽留过她，也知道她一定会走，所以又不舍的拥抱了她。

或者说更早，比如那本围城里夹着的那首《蒹葭》

这个世界上的感情那么多种，也许他们就是注定错误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所以要有那么几年兜兜转转。

这是很平常的一天，他们下午在外面吃了饭，是宋昭和顺嘴提过一句的泰餐，吃得有点撑，宋昭和提议散步走一走。

忽而她又来了兴致道：“纪怀瑜，你以前在南城都喜欢去哪些地方啊？”

他们站在一处红绿灯路口，在人群里，纪怀瑜牵着她，他平平淡淡道：“好像没去过什么地方，就是家和公司两点一线。”

“那我们去你以前住的地方看看。”

那片地下室两年前被政府规划重建地下交通，正处於施工阶段，工人们已经下工，在黑夜里，往那看像是一片荒凉的废墟。

十字路口那家婚纱店亮着灯，橱窗里模特身上的婚纱换了新的款式。

他们就这样在路边漫无目的的走着，可纪怀瑜明显对这一片很熟。

宋昭和忽然听见纪怀瑜问，“会觉得很无聊吗？”

“什么？”

“跟我在一起，这样的时刻，像现在这样。”

宋昭和笑起来，抱着他的手臂，身体的重心倚在他身上，“不会，很好。”

“真的很好很好。”她肯定的重覆，发自真心的。

而此刻，走在他曾经走过的路上，宋昭和不准备问什么。

站在一处路口时，宋昭和才轻轻开口，“其实你很温柔。”

“我怎么温柔？”纪怀瑜垂眸。

“你从不问我那段时间怎么过的，就是我家破产后的那段时间。”

“一定是吃了很多苦。”他拢她在怀中，手绕过肩背环着她，擡手轻柔的摸了摸她的脸。

“是啊，吃了很多苦。”

她的眼里有水光，眼底好像翻滚着无数曾经的记忆片段，藏着言说不尽的酸楚，只是多了一份释然的温柔，肯定吃了很多亏，受了很多苦的，谁也不是一朝一夕就知道怎么做个不被讨厌的人。

“想看烟花吗？”宋昭和忽然听到纪怀瑜说。

她仰起头看他，恰好和他落下来的视线对视上，“试试倒数五个数有没有。”

宋昭和忽然一笑，於是报数起来。

在“一”落下后，远处的夜空绽放开烟花。

周围路人也纷纷驻足仰望这一场烟花盛宴。

一场持续了很长的烟花。

宋昭和问他：“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不是。”

“那为什么准备这个惊喜？”

“就忽然想给你放烟花看。”

不需要以任何理由，不需要非在特定什么日子，想做就做了。

下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