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鬼03

“雾...先生。”

许朝烟在唇齿间默念几遍，身体上的颤抖终於有所减缓。他从未想过黑暗怪物还会拥有名字，像人类一样。

像是想到什么，许朝烟沈默地垂下头。

他不知晓方才的便利店内发生了什么，只是通过诡异的动静和减少的阴冷感不难猜测，两只暗夜怪物发生了争斗，宛如抢食的野兽，胜利的一方拥有将他吞噬的权力。

现在，毫无疑问，胜利者是曾救过他的雾气。

或者说，雾先生。

换个角度想想，成为雾先生的腹中之物远比被只会说“欢迎光临”恐吓他的怪物好，至少他们之间可以互不相欠。

许朝烟眨了眨眼，被眼泪湿成一簇簇的睫毛颤了颤，掩盖住眼底的悲伤。

好了，不要再想七想八了，想得越多越舍不得离开，不过这里也没什么好流连。

许朝烟向前一步，他的双腿还酸软，身上的疼痛也并未减轻。甫一挪动，便发出轻微的痛呼。

“还能走吗？”

司起飘过来，围绕任务目标转一圈，将其可怜颤抖的模样收入眼底，无声叹气。

看起来好弱。

若是想要拯救他，保护好他的安全，眼下的升级速度还是太慢了。

半个钟前许朝烟摔倒在地的画面浮现在脑海，司起扫一眼便利店外的场景，目之所及几个身影正在游荡。

不论如何，该将他送回家了。

人烟稀少的小区外，还是太危险了。

司起向冷冻柜内望去，确认被收银机放置在其中的宝箱已经被任务目标取走后，用小团雾气贴住许朝烟的后背，语气尽可能放低。

“该回家了。”

许朝烟怯怯地“哦哦”两声，随即反应过来，小脸上浮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雾先生，您……不吃我吗。”

方向林说过，黑暗怪物以人类为食，可眼前的雾先生是怎么回事。

他说回家，难道是没有住处，想霸占他的家，顺便吞了他？

许朝烟艰难地吞一口气，尽可能压制自己的恐惧，抖声说。

“雾先生，您能在这里吃我吗。”

“我的家很脏...很乱，”主要是在他居住在单元楼中，还有很多其他生存者，许朝烟并不想因为自己伤害他们。他继续说，“我的家还不如外面的便利店干净。”

说完，许朝烟心虚恐慌地低下头。万幸他正处於黑暗中，无人能够发现他的破绽。

原本转身欲走的司起停下脚步，店外的天愈发黑了，他要抓紧时间，可他的任务目标看上去很会胡思乱想。

司起逼近他，许朝烟只察觉到脸面微凉，男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并不想吃你。”

他的目的完全相反。

司起用潮湿的雾气包裹许朝烟的手心，他没有实体，只能用凉意宣告他存在。

“我想保护你。”

他对待任务的态度向来严谨认真。如果简单的话语能够安抚任务目标的不安，他不会吝啬，不过是没有丝毫意义的话语罢了。

司起语气郑重，发觉许朝烟的瞳孔缩了缩，又补充道。

“走吧，我带你回家。”

许朝烟吸了吸鼻子，他从没想过会从怪物的口中听到安慰的话语。眼下不论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他都没办法再无情拒绝。

只是想到单元楼中的幸存者，许朝烟犹豫不决，支支吾吾道，“太暗了，要不明天再回去吧。”

他愿意给雾先生一晚上的时间选择合适的方式将他吞噬。

许朝烟露出惨兮兮的笑。

司起不明所以，他完全不懂任务目标的情绪。可以说，过於覆杂的情绪他都不理解，也懒得理解。对於许朝烟的拒绝他听不懂，但是他会解决问题。

无尽的漆黑中，几乎同黑暗融为一体的司起用雾气托起许朝烟的手，嗓音冷淡有力。

“跟我走，我来当你的眼睛。”

“别怕。”

明明眼镜坏掉了，什么都看不清，许朝烟的脑海里却浮出一双坚决的双眼。

雾先生真的很像人类。

垂下身侧的手指动了动，许朝烟慢慢擡起头。

事已至此，先答应雾先生好了，算是发挥他的剩馀价值。

司起向前飘动，许朝烟咬了咬唇，发抖的脚步小小地移动，踩住另一块地板。

安全，没有碰到任何东西，脚下也没有什么古怪的触感。

许朝烟轻轻松口气，紧绷绷的肩膀垮下又再度绷起。

他小小声说：“谢谢。”

司起冷淡应下，尽可能放慢脚步，将任务目标安全带到便利店外。

出了门，他的视野骤然开朗，平坦的柏油马路上游荡着几只小型的黑暗怪物。它们能力大抵是很弱，对刚刚吞噬完收银机的司起很是忌惮，可又眼馋他身后的许朝烟，於是便遥遥跟在两人身后，试图寻找机会。

对此，司起将雾气散开，均匀地包围在许朝烟的周身。熟悉的阵仗令许朝烟的双眼黯淡，失魂落魄地道谢。

话太多，虽然很礼貌。

司起无声地做出评价，分出一小团雾气盖住许朝烟的嘴巴。

“别说话。”

虽说身后的几只黑暗怪物都不足一提，但没了便利店的隔音，很难说会招惹来什么。

许朝烟点点头，闭紧嘴巴。在雾气的带领下穿过斑马线，径直走进小区大门。

这时，许朝烟若有所觉，主动擡手碰了碰身边的雾气。

明明并没有被碰到，司起却感觉到了温热的体温。

他移开许朝烟嘴上的气团，压低声音，目光警惕地观察四周。

“说。”

“雾先生，我们走到哪里了。”

许朝烟的心底有种直觉，果不其然，司起的话肯定了他的敏锐。

“小区门口。”

任务目标所居住的小区规模不大，单元楼屈指可数，一眼望过去便能看到边界。

至於他所居住的楼号和楼层，原着内并未描写，但是对於主角的住址倒是描绘得清清楚楚。想必两人作为邻居，也不会相隔太远。

司起下意识带领许朝烟向最深处的单元楼走，他向前飘动两步，雾气中熟悉的体温却并未跟来。

许朝烟停留在原地，小小的身影孤零零的，宛如被抛弃了。

司起回过身，“怎么了？”

许朝烟鼓起勇气擡起手，指向右侧，声音发抖，“雾先生，这边是小区的花圃吗？”

司起看向蹲着两个小型黑暗怪物的枯萎花田，“是。”

许朝烟又指了指左边，“这里是保安亭？”

“是。”

司起隐约猜到任务目标的想法了，他不想回家，这与他方才的意愿截然相反。

他真奇怪，但司起并未多言。

在他理解中，拯救的含义等同保护任务目标的安全，照顾好他的起居，在可能的情况下，尽可能满足其的任何要求。

这是他能想到最好的拯救。

司起静静地注视许朝烟，对方若有所觉，紧张地吞咽下口水，转动身体朝向左边的单元楼。

“雾先生，我的家在这边。”

司起沈默了两秒，飘回他的身边，重新托起他的手，“好。”

一人一雾改变方向，走进左侧的单元楼。楼内的空间比较窄，电梯早已停止工作，司起只能带人走步梯。

他将许朝烟的手带到步梯扶手上，嘱咐他紧紧抓住，他则分散在许朝烟四周，以防黑暗怪物突袭。

不得不说，许朝烟的运气不错，单元楼内并未有任何怪物。一人一雾平安无事地上到四楼，许朝烟停下脚步，嘴唇张开，微微喘气。

“就是这里。”

他缓缓松开扶手，双手在墙上摸索，成功地摸到门把手，转动一下。

门开了。

这下连许朝烟都感叹自己的运气。

永夜降临后，不少人毅然决然地选择冒险，但更多的人则小心为上，尽可能待在家中苟活。因此，在他居住的单元楼内，居住者不在少数。所以他只能根据从邻居们口中听到的闲言碎语选择一栋人最少的楼来碰碰运气。

他还记得方向林说起这栋楼时的语气，无比沮丧，说二号楼内没有丁点资源，也找不到任何黑暗生物和宝箱。

这栋楼里的人走的走了，死的死了，这就是一座空楼。

庆幸的是在这点上方向林没有骗他。

许朝烟小心地推开门，听着耳旁的“吱呀”声，站在门口做出主人姿态。

“雾先生，请进。”

司起的视线越过许朝烟的头顶，看向近乎空荡且乱糟糟的室内，情绪毫无波动地“嗯”了声。

“很干净。”

许朝烟强颜欢笑，“雾先生喜欢就好。”

他感受雾气的阴冷掠过，笨手笨脚地关上门。门关上的瞬间发出“咔哒”的声音，似乎将他的笑容锁住了。

许朝烟呆呆地握着门把手，模糊的目光在黑暗中试图寻找到自己的手指，一无所获后只能盯着一处虚空发呆。

视线受阻，听觉便格外灵敏。

重新回到室内的紧迫感如巨石从天而降，将许朝烟死死压住，在雾气滑过桌面，直奔门边发出极轻的动静时，压抑许久的情绪如大坝坍塌倾泻而出。

许朝烟张开嘴巴，突然间嚎啕大哭。

“我不想死。”

他双手握住门把手，额头绝望地抵住冰冷的门板，身体一点点滑落在地，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

“我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