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星14
冷硬疏离的话语消散在安静的病房内, 温栩烟抿了抿唇,唇角不可控制地向下撇,他侧过头, 将自己的神情隐匿在只有少数光亮的黑暗中。
迟早要赶他走。
温栩烟如此想, 说不上是借口还是安慰, 他闭了闭眼,看也不看身旁的少年人, 径直往病床的方向走。
他的背挺得笔直, 似乎没什么能够令他收回方才的话。
直到突兀的温冷的体温圈住他的手腕, 温栩烟猛然收住脚步,停在原地,肩膀下意识缩了缩。
“别...碰我。”
他又重覆一遍,只是这次的声音小了很多,近乎喃喃自语,比起对司起说,更像是对自己说。
司起没松,甚至更为越界地向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恢覆成原状,甚至更为亲近一些。
温栩烟不适地动了动手腕,下一秒就被对方的体温更为妥帖地圈住。
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了。
司起垂眸看他, 视线由上往下落到黑色发尾尽头的脖颈上,那里残留了一点水珠,顺着雪白的线条隐没进衣领。
司起这才借着少许的光亮看清温栩烟身上的衣物, 胸口处湿了一片, 因为颜色深被他忽略了。
这样会冷。
少年人感受左侧吹来的凉风,心里蓦地软了下, 他更为细致地圈住温栩烟的手腕,感受手心伶仃的触感, 主动带着他向前一步。
温栩烟抗拒了一下,下一刻就对上少年人关切的目光,好不容易憋到嘴边的拒绝别扭地变了腔调。
“你要干什么...”
司起用了些力气,虽然并不大,但温栩烟过於瘦弱了,少年人的力度落到他伶仃的手腕上生出微妙的疼痛感,但并不讨厌。
或者说他一直不讨厌。
温栩烟敛眸,长长的睫毛眨动,盖住他眼底的情绪,但若仔细去看,能发现嘴角的僵硬柔软一些。
司起将他牵到床边,瞥见湿掉的床被皱起眉。他想了想,将温栩烟安置到旁侧的座椅,自己率先去关了窗。
温栩烟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随着凉风的戛然而止,平放在双膝上的双手纠结到一起,最后死死扣住手心。
司起没注意到这点,他关了窗,快步走向病房门。他需要为温栩烟拿一套干净的衣物和床被,不然他怕他会病上加病。
开门声和关门声依次响起,温栩烟的心骤然悬起又被丢下。
他眨了眨眼,睫毛簌叶般抖动,视线下垂,落到手心被自己扣出的痕迹上。
果然走了,但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他再不离开,温栩烟真的很难压抑住体内的躁动。
令他难受的躁动。
瘦弱的少年人揉了揉胸口潮湿的病号服,扶住病床站起身,他向前挪了两步,没了冷风吹的他比方才更难受了,但既然对方为他关了窗,就不要再开了。
温栩烟放慢动作爬上床,掀开被子缩进去。他窝成一小团,故意将被水湿掉的一小块被子挪到身上,感受从内到外的丝丝凉意,将脑袋也缩进被子里。
司起抱着崭新的床被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少年人一错不错地盯着病床,自然没错过当房门关闭时,床上的一小团受惊般动了动。
“是我。”
司起鬼使神差地说道。
他加重脚步来到床边,擡头看一眼窗户的方向又看向床上的人。温栩烟依旧没露出脑袋,甚至更为警惕地蜷缩到一起。
当真像某种小动物。
少年人无奈地叹气,将新被子放到座椅上,双手拽住被窝成一团的被角。
他的手恢覆了正常的体温,更因为一来一回的速度较快,热了很多。伸进被子的瞬间碰到了温栩烟,对方仿佛被烫到了般,手脚蜷缩得更紧。
司起不禁有点发笑,但到底没追上去,只是在眼下双方默许的沈默中轻轻掀开被子,露出其中的一小团温栩烟。
柔软的黑发被拱得乱糟糟,巴掌大的脸白里透粉,嘴角抿得紧紧的,眼里带着股凶巴巴的委屈。
司起张了张唇,没说什么,只是兀自卷起旧被子,从椅子上抱起新被子,放在床脚,随后扯住两个角,一点点将温栩烟重新盖上。
床上多了个雪白的小团子,司起将换下的被子叠好,掏出崭新的病号服。这下他的动作顿住了,他不知道如何让温栩烟换上新衣服。
踌躇一会,司起试探问道:“要换身衣服吗?”
不然靠体温将湿掉的衣服暖干,多多少少要难受。
被子里的人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在司起以为他不会回应时,团子里伸出一只手,手心粉粉地摊开。
司起了然,无声地笑了笑,将衣服放在摊开的手心上,确认对方抓住后才松手。
温栩烟收回手,被子里安静了一阵,随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但只响了两秒,里面就传出闷闷的声音。
“别看我。”
司起应下,转过身顺从地看着空白的墙壁。
背后的动静响了好一阵,不用想也知道在被子里换衣服很困难,司起碾了碾地板,消磨无聊的时间。
他正在思索接下来的计划,正在这时,动静戛然而止,被子露出一个小口,探出小半张脸。
温栩烟蹙着眉,欲言又止,像在跟自己别劲,努力了好几次才说出口,“你为什么不走。”
他的语调压着,里面藏着掩藏已久的情绪。
司起顿住,脑海中的思维被暂时搁置,他回过身,将病床上的人尽收眼底。
一个不合时宜的词汇浮现在他的脑海里,纸老虎。
他觉得这般形容温栩烟很贴切,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司起直直地看进他的眼里,面对对方质问没有任何迟疑。
“我不走。”
他没有反问,也没有被劝退,他只是站在原地,甚至更近了一些。
温栩烟想到这,用力眨了眨眼,他支起身,胸口剧烈起伏一下,他说,“被我害成这样还不够吗?”
从醒来就一直憋在心里的话变了个味,说完他死死盯住司起,似乎对方露出逃走的怯意,他就可以骤然卸力安省睡个好觉。
司起摇摇头,他的头顶还抱着纱布,看上去并未比温栩烟好到哪里去,只是他不声不响,令人忽略了这些。
司起的这副态度令温栩烟的情绪似乎捶在了棉花上,他说不上是什么心情,不算生气,也不算开心,他只是很沮丧,并且自责。
司起似乎看出一点,他主动放松戒备,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说,“不够。”
平放在床铺上的手指骤然收紧,温栩烟垂下头,柔软的额发盖住眼睛,压抑许久的眼泪再也克制不住地滑落,比早上的雨水还要凶,却更为安静。
他不理解。
温栩烟哭着趴进自己的臂弯,只有肩膀微微颤抖。
他的嗓音闷得不像话,他说,“你为什么不跟别人一样。”
司起没什么脾气,他试探地伸出手,隔着被子拍了拍眼前的人,说,“嗯。不一样。”
没什么原因,也不需要解释,非要说些什么,他来到这里的那一刻,答案就写好了。
温栩烟呜呜咽咽地哭着,对於少年人的靠近终於不再拒绝。见状,司起慢慢凑近他的脑袋,怜爱地揉了揉黑色的发。
他的烟烟受委屈了。
司起默不作声但格外坚定地陪在他身边。
小小的病房内无风无雨,却像是疾风暴雨之下唯一的庇护所。
不知过了多久,小雨还在下,庇护所之下,相互慰籍的人终於舍得敞开一点心扉。
温栩烟擡起脸,他抓住司起放在他发顶的手,将其抓到自己面前。
他很少和人离得如此近,近乎是肌肤相碰的瞬间,他整个人仿佛被风暴席卷,心跳慢了两拍。
温栩烟喉咙一哽,难以克制地舔了舔唇。
冰凉的手指圈住司起的手腕,他的指尖能感受到对方鲜活温热的脉搏跳动。
温栩烟将司起的手拽到唇边,两者之间的距离只差一点,司起感觉到了温栩烟的呼吸,痒痒的,他没挣开,对於任务目标,他无比顺从。
温栩烟说,“你看到了吗?”
他张开唇,露出他试图藏起的尖锐牙齿。
也不能用尖锐来形容,司起目不转睛地看着温栩烟两颗尖锐的小牙齿,只觉得像是食草动物长了牙,本身还是没什么威胁。
司起“嗯”了声,静静听他讲。
温栩烟继续道:“靠近我不仅会变得很倒霉,还有可能被我吸食血液。”
他之前只从系统那里得到过只言片语,今日莫名其妙多了恶魔化的特征才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异找到定位。
他会慢慢地不再像个人类,会变成一个异类。
无数故事里美好的设定在他这里成了糟糕生活的根源,温栩烟明白,他是世界的弃子,本就该游历在人群之外,孤独到老直到安静死去,无人惦记,只会有人发出终於等到这一天的释然。
他本是这么想的,眼下他也是如此说的。
可谁知,司起突然动了动,距离他的唇还有一段拒绝的手臂直直贴到他的唇,温热的体温同他干燥的唇相碰。
体内的恶魔基因躁动不已,司起的话像是一团火。
“都可以。”
对他,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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