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山河

吕宁平淡不惊：“你认错人了吧。”

“我眼睛不瞎，滚开！叛徒！”

“我自小生於漠北，这位姐姐，你休要血口喷人。”

言罢，吕宁牵过锁链，将封旭拉至身旁，压低了声音：“封思兰，纳青阁的结界我们迟早会破，援军已至，横竖眼下胜败已成定局，不若我们双方各退一步，你撤除结界，我们放纳青阁修士一条生路。”

封萧阡一声冷哼：“痴心妄想。”

唰地一声，西棠剑出鞘，抵在封旭脖颈上：“你最好想好了再说，负隅顽抗，你父亲的脑袋可不保。”

看着至亲深陷危险，封萧阡脸色愈发难看，封旭在吕宁继续开口前，高声喊道：“封家女儿，不做亡国奴！”

吕宁旋即摸出一团布块塞入封旭口中，低声道：“大局已定，你们的反抗没有意义，你是主阵，在我军强势攻击下，你支撑不住结界也无可厚非，南边重山内有我军驻守，我可以告诉你通行口令，你带领纳青阁修士撤回南陵，如何？”

封萧阡默不作声。

吕宁接着道：“如若不然……”

他顿了顿，眸色微暗：“纳青阁修士可就得跟着檀溪宫陪葬。撤除结界，我保证纳青阁修士可全身而退，固执到底，你们可就得一起死，这其中道理，我想你明白。”

夕阳的光芒在封萧阡眼中被染成了橙金色，她将目光从吕宁脸上移开，落在血色夕阳上，落在黑压压的魔军内，又转而落在封旭脸上。

封旭直直地盯着封萧阡，双目刚毅坦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通过眼神，坚定地告诉她：不能。

她想起来檀溪前，封旭沈声对她道：“宁为战死厉鬼，不做亡国之奴。”

她面前是父亲，背后是大靳的万里山河。

夹在中间，她仿佛受着烈火烹烧，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快要燃烧殆尽。

她嘴唇翕动，横眉冷目，言语间带着一丝颤抖与决绝：“你做梦。”

苍茫暮霭下，吕宁背着光，背着魔族大军千万双眼睛，他脸上瞧不出一丝情绪，双眸漆黑，像是两潭深湖。

吕宁手起剑落。

一切都像是慢动作，封旭人头落地，血液喷出，溅在青色结界上，缓缓滑落。

一界之间，阴阳两隔。

她思及幼时封旭温暖的手掌，思及他的谆谆教诲，思及他笑着为姐妹二人带回点心吃食。

她又不合时宜地思及当年吕明故去后，若是吕宁选择留在纳青阁，此刻是否会是另一个结果？

她再也不敢去看，浑身微颤，几欲散架，可她强撑着与吕宁对视，其声朗朗，内里血肉模糊：“大靳国土，岂容尔等肆意践踏？滚开，叛徒。”

她没有爹了。

但是她不能倒，她的脊梁不能弯。

但是即便在心里无数遍这么告诫自己，她的整个心脏仍旧像是要碎裂。

阵阵号角响，声声战鼓起，无数法术爆裂在结界上，红橙黄绿各色交错，烈焰冰霜相继而出，叫喊声，爆炸声响成一片。

铁骑踏过，万木枯槁。

狂风飒然，秃鹫盘旋。

不知过了多久，结界破开裂口，各类法术纷纷转而对准裂口释放，裂痕蜿蜒扩散，在封萧阡缝补之前，结界碎裂。

伴随着无数碎片，青色光芒如流星散落，在半空处归於消散，光雨后，狰狞的魔族法术紧随而至，落於城内，炸开一片血雾。

战马嘶鸣，马蹄紊乱，吼声未歇，混战中，驻守檀溪的修士就似一群被雷雨打散的泥人，纷纷溃散。

剑影刀光，似照亮乌云的惊雷，火焰燃起，掀起满城热浪。

封萧阡一路鏖战，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势不可挡，像是炸雷劈过，折了魔族若干大将。

谢远凭空出现，提剑刺向封萧阡甲胄，却刺了个空，封萧阡回以一枪，谢远侧劈挡开。

枪头剑锋反射着夕阳丝缕馀晖与初升月华，在这烽火狼烟中似星子落下。

银光一闪，拉出一条血色飞溅，封萧阡肩头痛感袭来。

她立住身形，枪头压下，强烈白光爆炸开来，溢满整条街道，似是正午日轮落入檀溪。

另一边，一位女子穿着与谢远一模一样的衣裳，她将一张字条递与吕宁：“给我妹妹。”

女子身形似雾气氤氲，很快消散不见。

炽日审判下，千万光线汇聚成刀，将包裹其中的人狠狠凌虐。

女子消失的地方，谢远出现。

白光缓缓散去，可倒下的人却不是谢远，而是身着谢远衣裳的女子。

谢远踏着馀光走来，面色冷凝，剑身清亮。

炽日审判消耗过大，封萧阡一时落於下风，暗暗左右扫视，试图寻路脱身。

谢远提剑横扫，封萧阡横枪格挡，谢远左手召出另一柄剑，刺向封萧阡腹部，封萧阡被迫调转枪柄，挡开剑身。

她后退半步，枪头劈砸而下，谢远双剑交叠挡在头顶，交锋之间，谢远周身掉落些许蓝色的花。

花朵悠然飘落，又忽而化为蓝色火焰，灼热燃烧，封萧阡一个没留神，被火焰灼伤了小腿。

暗箭射来，谢远不得不后退避开，封萧阡趁机闪入一旁巷子。

夏文杰与周玮暗中掩护，魔族开始屠戮，封萧阡与馀下纳青阁修士仓皇撤退。

月影东升，洒下一地寒凉青晖，万里疆场，一直延伸到迷蒙的远方。

檀溪失守。

幸存修士溃不成军，封萧阡领着一众纳青阁修士退入深山，山况覆杂，倒也方便了躲避追杀。

封萧阡放出飞蛾，借以“移目”观察魔军动态。

宋逸领着一支队伍，笃定地朝他们藏身地徐徐靠近，认定了他们就在那里。

封萧阡心脏跳得极快，他们已然施了障眼法，不知宋逸如何识破，眼下敌强我弱，她必须得做出决断。

千钧一发之际，夏文杰给她塞了封信：“给我爹，告诉他，孩儿不孝，不能伴其晚年，可山河未平，我辈只能以护卫江山社稷为先。我……”

他哽了片刻，颤声道：“我想他了。”

周玮也给她塞了封信：“给我闺女，告诉她，爹爹要去很远的地方，往后……会去她梦里寻她。”

封萧阡话尚未出口，他们二人不约而同起身窜入树林，越过障眼法的庇护地，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分散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