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很想破口大骂。
大家都是来地方州郡混资历的,这种事情睁一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何必较真呢?
可这王濬不行,自打上任以来,他处处标榜严正清峻。
这可倒好,地方许多官员因为此事都望风而去,弄得现在各县甚至太守府都有许多职位空缺。
李承玩味地打量着王濬,心说,要不这太守你来做?
不经历点庙堂的毒打,你是不会理解本府的难处啊。
最终他忍住了想要骂人的冲动。
自已新官上任,这王濬也算个能吏,况且对方家族世代两千石,姑且先忍了。
思考了一阵,李承想出了说辞:
“莫非士治是因为对方是商贾出身而轻贱于他吗?”
“殊不知,本府祖父追随太祖之时亦是游侠出身。”
“选贤任能事关重大,万不可如此啊。”
李承试图用这些话对王濬进行道德绑架,然而王濬却不吃他这套。
诚然,身为士人的他对这些商贾潜意识里会带着轻视,但他并不是因为这个才反对这个任命的。
具体是因为什么,两人自然是心知肚明。
“府君教训的是。”王濬拱手道,“出身之贵贱的确不能代表才能之高低。我州郡征辟向来也是以德行、才学为标准,还望府君深思。”
王濬算是给了李承面子,没揭下那层遮羞布。
李承不好多说什么,此时此刻他还不好跟王濬撕破脸,只是皱眉问道:“那依士治之见,该当如何?”
王濬道:“当年杜公(杜畿)在河东之时,宽缓仁恕,严正清峻,河东百姓皆爱之。下官以为,府君应效仿杜公,方可兴业安民。”
听到这话,李承愣了半天。
好家伙,这是把自已架在火上烤啊。
那杜畿可是被世人称作大魏第一太守,是自已朝中的靠山赵俨都要避让三分的人。
记得在文皇帝时期,那时为了提升人口,朝廷曾下令各郡征集寡妇实行再分配。
杜畿如实征集,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而在赵俨继任后,河东送出的寡妇一下子多出许多,这就显得杜畿的业务能力低出赵俨一大截。
曹丕曾责问杜畿缘由,而杜畿却正颜厉色,怒斥赵俨为了提高政绩,征集的都是“活人妻”!
李承不清楚对方是否知道他跟赵俨的这层关系,但对方这话就差把“贪官”二字糊自已脸上了!
虽然心中气愤,但他还是想要一个好名声,于是说道:
“呃...士治言之有理,本府自当效仿杜公,勿让河东百姓失望才是。”
这时,李承心生一计:“不如这样,今年郡内倒是有一人,良家子出身,听说此人武艺了得,深晓兵事,他乃是闻喜县人,唤作毌丘秀。”
“郡内兵事不可荒废,劳烦士治跑一趟,征此人入幕。”
王濬最近看过名册,对这位毌丘家的士子有些印象,当即拱手言道:“下官领命。”
“哎。”就在王濬准备离去时,李承忽然叫住了他,“本府方才也说了,都尉之职不可空缺太久,若是此人不肯入幕,那就先让郑家小子上任,实在难堪大任的话,日后再罢免也不迟。”
王濬一愣,他知道对方给足了自已台阶,没有不下的道理。
王濬拱手退去。
李秉则是捋须而思,嘴角露出一抹奸笑。
他近日得到了洛阳来人征辟毌丘秀的消息。
到时候一个郡守都尉和京城高官的署吏,你说人家会选哪个?
若是王濬跟对方的人起点冲突什么的就再好不过了。
正好让他也体会一番,什么叫做无能为力。
..........
与此同时,安邑县,卫府。
山涛和卫瓘相谈甚欢。
卫瓘十岁时父亲就过世了,这让他的性格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成熟。
士族出身的他并未嫌弃山涛的出身,没聊多久他就发现对方在老庄学说上颇有见地,二人一见如故,反倒是给司马昭晾在了一旁。
山涛来之前也从未想过,自已能和这么一位年仅十五岁的男人有如此多的共同话题。
卫瓘拿起茶碗喝了一口,放下碗后,他感慨道:“巨源兄如此大才却至今还未出仕,莫不是我大魏没有能让巨源兄一展胸中抱负之所?”
当然,卫瓘这话没别的意思,山涛也听出了对方是玩笑话,他只是苦笑道:“伯玉这是哪里话,终究还是我学艺不精罢了。”
“巨源兄若是学艺不精,那这天下就没有贤才了。”卫瓘直言不讳地说,“想我太祖当年颁布《求贤令》‘唯才是举’,看来巨源兄是生不逢时啊。”
山涛摆摆手,“当不起,当不起啊。”
他很欣慰,身为士族的卫瓘虽然没有言明,但话里却有一丝对九品中正制抨击的意味。
其实对于人才的选拔这方面,两人的观点是一致的。
那便选贤任能。
按理说,这本是理所应当的事,九品中正制一开始也是这么标榜的。
但明眼人都知道,它已经开始慢慢变了味儿。
当然,卫瓘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去质疑这个政策,山涛也识趣地换起了话题,
这时候,卫瓘终于想起了被晾在一旁许久的司马昭,赶忙拱手致歉:“子上兄,瓘与巨源兄聊得有些忘神,怠慢了子上兄,还望您不要介意。”
司马昭一愣,抬起头来,其实从刚才开始他好像是个局外人一样,只是自顾自的吃着果子。
当两人的目光看向他时,他才嘴里含糊不清地开口:“伯玉府上的桃子当真脆甜!”
山涛和卫瓘不禁笑了起来,后者向着司马昭拱手道:“子上兄若是喜欢,瓘让家仆装上一箱送到您洛阳府上。”
“不必了。”司马昭笑着回道,“临走时我拿几个便好。”
离开了卫府,司马昭和山涛同车而行,赶往闻喜县。
路上,山涛吃着司马昭递过来的桃子,忽然问道:“这征辟一事只须派几员小吏前来便可,子上身为长史何必亲自来呢?”
司马昭也拿起一颗桃子咬了一口,打趣道:“我说我是因为在洛阳待的太无聊,借故出来散心,巨源兄可相信?”
“子上就别寻我开心了。”山涛笑道。
“实话告诉巨源兄吧。”司马昭叹了一口气,接着又正色道,“别人都以为,我离开了父兄以后将会一无是处,有时候就连我自已也这么认为。”
“我知道,我方方面面都不及我大兄,但有些方面我却有自已的看法。就拿招纳人才来说,我认为不该用权势让对方屈服,而是要靠真诚!”
“当然了,我也没什么权势。所以唯一能做的便是放低姿态,真心与人相善,如此才能显示我的诚意。”
“这不仅是为了奉明兄,也是为了我自已。”
司马昭说得很是正经,山涛也深以为意。只是他有些许疑惑一直在他心头萦绕,本来不想问的,最终还是没忍住。
“既然子上愿意与人相交,可为何在卫伯玉府上,也没见你跟人家聊几句啊。”
司马昭难为情地说道:“实不相瞒,我年少时学这些经学的时候就头疼得不行。这些年好不容易摆脱了它,你二人今日这一聊,那痛苦的回忆又来了....”
“哈哈哈~”山涛忍俊不禁,接着说道:“那就希望这毌丘秀不像其兄那般精于诗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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