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沟村通上电之后的半个月,顾福财家就率先买了十七英寸的黑白电视机,也是方圆几十里路上第一个能买得起电视机的人家。
顾福财这个曾经有过正规工作的文化人和他的有些倔强的半吊子文化人的儿子顾小川终于打通很长时间的不理解的、埋怨的内心隔阂,齐心协力,谨诚团结,共同施展各自的聪明才智,把他们家的粉坊和养猪场办得风生水起,远近有点名气,确实也积攒了不少的闲钱。
按照顾福财两口子的意见是小川的年龄也不小了,早到了结婚的年龄,应该把现有的这几眼窑洞重新修整一下,再置办些家具,等娶到个媳妇,临结婚时再买上台电视机,风风光光地把新媳妇娶进门,才是顺顺当当的一件事情,让谁说都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
可是,小川不是他们那种想问题的方式,他甚至连两个老人都不和他们商量,就要去城里买电视机了。
为此,父子两个又吵了一顿,不过小川只说了几句非买电视机的话,就只低着头抽烟。
他的这种简单的言辞却把个顾福财惹怒了,便在院子里边讲道理边用责备的口气大喊大叫,指教儿子不明事理,不为自己的大事考虑,那他们家忙来忙去的有什么意思呢?
顾小川说:\"难道忙来忙去只为我娶个婆姨,你的思想也太狭隘了吧?“
\"那你还要为了谁?”顾福财想不通儿子,或者他虽能理解儿子博大的心胸,可他们都是村子里最普通平凡的人,掀不起大风大浪的。他讥笑儿子,别把自己想象得太伟大了,他翻过来转过去,不过就是个高中未毕业的高中生,地地道道的农民,那就干点农民应干的实在事情。
母亲害怕村里人笑话,看见对面山坬上有几个锄地的男女,偏巧二傻也在放羊,此时不唱他的酸歌,伸长脖子观看下面顾家院子里父子因为买电视机而吵闹,觉得很有点意。小川妈先说了几句小川,让他别再说了,又说她男人,总要让全村人都知道咱家这点破事就好了,硬是把顾老二推回了屋子。
小川也就不再说一句话了,又坐了一会儿,走下了院坡,打算眀天就去城里买电视机,赶明天晚上一定让大家看上新闻和电视剧,他决定的事决不再改了。
时间已到了下午,临近秋天,白天的日子一下子就变短了许多,刚才和他老子吵嚷的时候太阳还在半空中,突然就快要落山了。
他很想去找回花儿,请她明天跟他一块儿去城里买电视机。
说实话,自从拉高压电线在山上见过她的面,说了很少的几句话,此后也就没有照上她的面,他实在想得不行了。顺便他要问清楚,花儿后来为什么和他生风了,他真的不明白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嘛。
他不知道亲爱的花儿在不在家,说不定又在苗圃里或者在菜地里忙活哩。
在他的印象中,花儿几乎没有闲暇的时候,即使在家里呆得时候,不是帮她妈干活,就是帮莺儿算账点货。
她大多数时间在苗圃里,有时还去庙沟浇菜地。
她们家吃菜都靠着那一小排菜地,全靠着人浇。
这点菜地在最困难的日子里,维持着一家人的生命,要是没有这点菜地的话,她们家很可能要饿死几个人哩。
别说花儿家是这样,几乎庙沟村每户人家都是如此。
小川不知道花儿这时候在不在家里。如果不在家,应该去浇莱地了。他就估摸着去了花儿家菜地了。
天空上一片铁青,西边山头上飘荡着几团火红的彩霞,按照农人的经验,明天还是很热的,有“早霞不出门,晚霞晒死人”的说法。
时令已到了立秋,但白天仍然很暴晒,和大暑时节相差不大。
菜地如果一天不浇,都会被晒蔫的。
每天后晌,几乎家家户户都担着水桶去浇莱地的,因为人多水少,只能浇湿地面。
听他妈说,他父亲昨天夜里一直浇到鸡叫时分,趁着明亮的月光,趁着没人在深夜浇地时水的丰裕,他一夜担了一百五十担水,他父亲说他这一夜可把莱地浇饱饷了,估计两三天不去浇都。
当他来到花儿家菜地时,天已经黑严实了。
月光洒在河道里,使得阴暗处变得更暗,光亮处更明,更使得小溪两岸幽渺静谧。
晚风轻轻吹来,掠在脸上,舒适宜人。
小川看不清花儿,但他早已听到扁担上铁钩子碰撞铁桶提手的清脆的声音。
他就明白花儿也像他父亲那样,白天不浇,专挑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才痛痛快快地浇个水满地饱,看来对待生活有心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花儿已经浇了五六畦了。在她刚浇了一回下到河里挑开的小蓄水坑时,她突然听到小川哥叫她的熟悉亲切的声音。
他怕花儿害怕,先站在不远的地方叫花儿,等花儿答应之后,才慢慢走近她,和他一起蹲在小水坑旁边,对她说:“知道你在浇莱地哩。“
花儿微微一笑说:\"趁夜里没人水多,多挑几担,浇饱饷些儿,不然就要晒干了。”说罢这句话,略微歇了会儿,劝说小川:“你快回去,黑天夜半的,让人家听见了,不知又能编出些什么故事的!”
小川说:“怕什么哩?咱俩的事,村里人谁不知道呀?”
花儿苦苦一笑:“小川哥,我是结婚过的人,你还是个青头,咱俩恐怕不再合适了,你还是离开我吧!”她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重重地坠落在湿地上了,可惜小川没有看见,如果让他看见,他又是多么心疼她呀!
小川不想听她再说类似的话,抓住花儿的手,把她拉到一棵水桐树下面的石头上坐下,他便替花儿担水浇地去了。
在此期间,花儿趁小川担水浇地远离他的机会,悄悄地抱住头哭泣了老一阵子。她痛苦、矛盾、失望,不知所措,想拒绝他,又无法抗拒自己,从小到大,一路走来,彼此的心灵早已糅合在一起了,直到她和高玉宝结婚之后,两颗心还缠在一起,现在她明白了生活中的一个真理,必须要去拯救另外一颗被扭曲了的心灵的时候,假如让他离她而去,她真的舍得他吗?她真的说不清楚,她的心真的好痛啊!那么,生活这艘大船究竟把她们载到何方呢?
谁能说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情?能使两个人都心情愉悦的是爱情,那么为了对方承担起自己应负有的责任是不是爱情呢?为了忠于爱情而违背道义、做人的准则,这样的爱情究竟要得要不得?只凭一个只有小学四年级学生的智力和学识是难以诠释这个问题的。
小川先是用扁担挑水,挑了十几回之后,他歇太慢了,就干脆放下扁担,两手提两只桶,速度要比用扁担挑快两倍。当花儿从沉思中回到现实时,小川已经浇得只剩两畦了,她恍然大悟,站起来,拦挡住小川,不要他再为自己如此辛苦了,真的不值的。
但是,小川不想停下来,很想帮她浇完菜地,再和她一块儿回去,能和她说很多心里话。尽管花儿拦挡住他继续提下去,可小川让她再坐给一会儿等着他,很快说完了。他又进一步沉思,如果能和花儿结婚了,他决心让她一点活都不要干,要把她养得白白胖胖,成为世界上最享福的女人。
花儿没办法阻止他停下来,只好紧跟在他后面,手里不提水都觉得心里好受些儿,要是他累了,帮扶一把嘛。几次她想从他手中抢过来一只桶,减轻他的重压,可他握得很紧,不给她机会,她只好把手握在水桶提手上,这样多多少少减轻一些分量,她的心里也就好受些儿,她的手无意间触在他手上,就像触了电一样,一股神秘而强大的力量流遍她的全身。
在一个静谧的夜晚,虽然身体上感到劳累,但在精神上却是充满了无穷的魅力。在她的意识里,她多么希望自己永远生活在这么温馨的夜晚啊!
这时候,菜地浇完了。时间已是村里人都睡着的时候。大自然中的一切都被宁静而漆黑的夜包围着,孕育着明年新的一天的美好景致。只有河边田间的青蛙和秋蝉在噪叫着,好像只剩下它们的欢乐了。
顾小川和春花浇完最后一畦,都稍微歇息一会儿,准备回家。
小川坐在那块石头上抽起一支烟,花儿在洗水桶。
两个人都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似乎都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声。
等花儿洗完水桶,小川的烟也抽完了。
花儿对他说:“还坐着干吗?不回家了?”
她这么一说,小川立马站起来,担起桶担,花儿手里握一把铜马勺,慢悠悠地走在河道里的小路上。他们两挨得很近,脚步故意放得很慢,小川很想停止脚步把她搂在怀里,偏偏花儿又把手中的铜马勺挡在中间,不依他靠近自己,希望他能感觉到她正在疏远自己,如果现在直接告诉他,她不可能和他永运在一起,他肯定会承受不起现实的打击,那就让他渐渐地接受这种无穷的抛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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