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傍晚,共有二十三个家族经格伦斯少将的手办理了赦免手续,另有十六个家族因为抵触情绪强烈,不太符合赦免条件,只被格伦斯暂时移送到条件稍微好一些的地点关押。
当格伦斯看着辛迪亚轻描淡写的合上公文时,军营里剩下的就是纯粹意义上的九族了。但格伦斯知道自己的使命还没有完全完成,他也不想就这样草草结束赦免,在那些原皇室九族里,还是有大把他想要赦免的人存在——无论当初自己怎么下狠心,但在事情过去之后,人的心总会莫名其妙的软化下来。而自己,应该是这些人最后一丝生存的机会,只要此刻自己抽身一走,基本上就是与这些在押皇族的死别,生与死的无形界限,居然可以这么模糊和清淡。
格伦斯的目光在木栅栏上流转着,第一次流露出焦虑和不安,他心里在考虑,考虑要怎么拖拖时间,晚一点交还皇帝陛下的手令。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拖拖拉拉办事不是自己的专长,如果有人配合的话还好,可眼前的另一位少将……天边最后的一抹阳光已经被黑暗淹没,自己,还有自己想赦免的这些原皇族成员,都没有时间了。
‘阁下也得参加今夜的宴会,到时间,应该准备了。’一丝不苟的收拾好文件,辛迪亚少将并没有看身旁神情沮丧的某人,他细心的从文件袋上抽出一根线头,平静而友好的对格伦斯少将说:‘身为臣子,不能后于皇帝陛下到达会场,那是大不敬,是罪。’
‘你以为我不懂吗?’格伦斯少将再也忍受不了对方的欺压,一拳砸在桌子上,‘你不是威尔斯人!你当然可以旁观一场好戏!’
一边的当值军官见到这种情况,立即向下属打眼色,几名士兵跑过来,手脚麻利的架设起一圈布幔,灯光的布置也别有心机,既能照明,又不至于让人看到里面的‘帝国争端’。微风下,灯光摇曳着,这个小小的,相对封闭的空间给当中两个人带来一种错觉,仿佛布幔已经分割了某些外在因素,让他们可以用单纯的目光来看待对方。
‘你……’好半天之后,辛迪亚少将才开口说话,不过投射在夜空的目光里却满是失望,‘到底要花多长时间才能长大?到底还要经历多少事情,你才能成熟?’
‘变得和你一样的成熟?骗子似的成熟?’格伦斯少将头一甩,‘永远不会!’
‘说到骗子……我倒想问问你了,你现在身上穿的,是斯比亚的军装,而你现在心中所想的,却是自己还是威尔斯人吧?你刚才处心积虑,言语失常,不过是想拖延归还陛下手令吧?’辛迪亚少将有些困难的站起来,‘你的所想、所为,和那些被关在栅栏里的人有什么区别?但你却还穿着斯比亚的军服,骗子,你认为自己还不是骗子?’
格伦斯少将这种出身的人甚少在意别人的想法,只会留意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公平事情,即便此刻还依然是这样,他的呼吸越来越粗,眼神也越来越委屈……因为在他心里,一直认为自己长久以来就受到辛迪亚少将的欺负,今天,皇帝陛下派了辛迪亚来,就是皇帝和辛迪亚在联手欺负自己。
‘不错,我是骗了你,怎样?我有勋章可拿。’辛迪亚少将抬起手来,用手指弹弹胸前的勋章,之后转过身去,‘你骗皇帝陛下,却是要杀头的。’
‘我还能怎么样?丢下那些人不管?看着他们上断头台?真的要我站在行宫广场上大叫“株他们九族”?那里面有一半是女人和孩子!’格伦斯少将指着布幔之外栅栏的方向,说到最激动的地方,眼泪已经掉落,‘那里面,有在童年拉着我的手散步的皇妃,有我年少时憧憬过的公主,有同我打过架却不会报复我的同窗,要我杀了他们?要我送他们上路?’
‘你是个废物。’辛迪亚少将慢慢的转过来,毫不留情的指出对方最大的错误,‘如果刚才这些话,你在出宫之前就向皇帝陛下坦白的说出来,现在还会有这么多人关在这里吗?多年以前你就看不清大局,现在居然还不知长进,你以为皇帝陛下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这已经是某人在今天第二次被震撼了,在泪痕满面的格伦斯呆的时候,一个信封递到他眼前,很普通的信封,上面只写着一行字‘格伦斯卿亲启’,格伦斯认得这是斯比亚皇帝的笔迹,因为陛下笔迹之‘奇特’,外人绝对难以模仿。
‘看看吧!’辛迪亚少将放缓了语气,‘虽然陛下从没有这样宽厚的对待过任何一个人,但陛下却不会给你太多重来的机会,安分守己,你当陛下只是说给其他人听的?’
迟疑了一下,格伦斯少将还是拆开信封,却现里面并没有多少字,只有短短的两句话‘格伦斯卿还没拿着朕的手令威风过吧?慢慢玩,三天之后记得交回书记官处’。
看完之后,格伦斯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他是一个将领,已习惯在刀光剑影中保护自己属下的生命,但在进入帝都的这几天,受情势所迫,处心积虑的去营救一些自己本无能力营救的人,才真正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与无助,对科恩陛下,对辛迪亚少将,甚至是对自己,都有了更全面的了解。
‘走吧!宴会真的要开始了。’辛迪亚少将抬头看看天色,‘这个宴会将会铭记史册,错过的话,未免可惜。’
因为举办宴会的决定是皇帝陛下临时下达,为了不显得仓促,管理行宫的官员建议将其办成一个通宵宴会,当然,在负责宴会一般流程的官员看来,这样才能把宴会办得有声有色,但这样一个建议,却让负责警戒的近卫军和联络处加重了一倍以上的工作量。
就皇帝陛下本人来说,答应下属这样的请求有两个原因,一是考虑到自己要在宴会上做很多事,时间宽裕点更好;二是自己在斯比亚举办的宴会都只到半夜,有这样的通宵宴会,总好过一个人在后宫钓鱼——连日的劳碌,已经让科恩无法在夜晚入睡。
而刚刚经历过战争洗礼的帝都(因为没有新的名字,到现在为止还是保持原名)也就是在这个夜晚,才恢复了一点往日的繁华气象。斯比亚皇帝的购买与本地贵族的抢购,让商业集市上灯火通明,马车载着奢侈品川流不休的涌向各个府邸,满世界飞奔的裁缝学徒和珠宝商保镖……
看到这一切,无数的帝都平民疑惑了,他们不知道眼前的一切是真实还是虚幻,如果这是真实的,那么这种景象能够维持多久?
帝都原皇家监狱地势高耸,其中最豪华的一个单人牢房,舒适程度不亚于皇宫,站在装有栅栏的露台上,能饱览大半个帝都夜景。在这个时候,露台上也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帝都,在不住凝聚又分散的目光里,同样是一种浓重的疑惑。
‘舍弃了朕,你们舍弃了朕。’由于用力过度,抓住金属栅栏的手指已经白,原威尔斯帝国皇帝喃喃自语,‘去参加科恩.凯达的宴会,你们……居然打扮得如此妖艳!’
没有错,那些在他眼前经过的贵族马车,没有一辆是陈旧的,金银所制的花边醒目耀眼,车上的乘客风流倜傥,但其中却没有人,没有任何一个人舍得抬眼起来,向着这黑暗的悬崖上望一望,通过那个同样黑暗的露台,给他们往昔的君主一点心理上的安慰在一个彻底的旁观者地位上,观看一个已不再属于自己的热闹场面,当事人不免心如刀割。
好半天之后,原威尔斯帝国皇帝才低垂着头,转过身向房间里走去,但目光飘过房间里的丝绒沙时,迈起的脚步静止在地毯上,一头的冷汗——虽然没有明亮的光线,但沙上却真真切切的坐着一个人,一个女人。少时,一束不知来自何处的光亮,柔柔的照射在女人身上,映出花一样的容颜,冰一样的神态。
‘魔将大人晚安。’单膝跪下之后,原威尔斯帝国皇帝嘴角出现了一丝笑意,‘朕还以为,伟大的阁下已经忘记朕了。’
‘差不多是这样。’魔将的双手叠放在腿上,语气很平淡,‘一个令自己帝国衰败的皇帝,还期望有谁能记得他?’
‘既然已经被遗忘了,那魔将大人的到来意图就令人费解了。’威尔斯皇帝的目光低垂着,‘魔将大人似乎不会为了看我的笑话而来,这里毕竟是监狱。’
‘我是路过,看到皇帝在露台上咬牙切齿,就顺道过来看看。’魔将在这时才露出一个笑容,‘怎么样?被另一个年轻的皇帝打败,你心里有何感想?’
‘科恩.凯达?我对这个人没有任何想法,帝国在瞬间易手,换着任何人也一样吧!’威尔斯皇帝的目光缓缓上移,终于看清楚了魔将的装束,镶嵌宝石的舞鞋,黑色的晚礼服以及细心搭配的饰,不禁有些疑惑,‘地位高贵的魔将大人,难道也要溶入世俗生活了吗?’
‘看来我是真的不应该来,你居然还以为自己有救。’魔将又笑了笑,缓缓站起身,华贵的礼服舒展开来,柔和的面料反射着光线,‘认命吧!科恩.凯达今晚所邀请的魔殿祭司,将会一个不落的去参加宴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被彻底抛弃?意味着我在魔族眼中变得一文不值?’威尔斯皇帝脸上的笑容变得冰冷,‘不错,我早就应该想到,这是魔族的一贯作风,想我……想我戎马……一生……’
余下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威尔斯皇帝已经说不出来了,因为他的上半身被无形的力量深压下去,不得已只能用双手撑住地面,关节‘咯咯’乱响,浑身汗如雨下。
‘都拥有一个帝国,你本有与科恩.凯达一样的机会,但你无法把握局势,这怨不得任何人。魔殿没帮你吗?联盟没帮你吗?你的臣民,曾经不肯效忠你吗?’微昂着头,魔将上前两步,站在身体已经贴在地面的皇帝身前,‘与其让你这样不思进取的庸才待在宝座上,不如让其他人来试一试,让别的君王重振君纲,或者,还能给我们一点惊喜呢?’
‘于是你们就找了科恩.凯达?’威尔斯皇帝冷笑一声,‘你也会感受到惊喜?’
‘你也是一国之君,几十年的皇帝当下来,居然没染上一点王者风范?’魔将并没有采取进一步的惩罚,只淡淡的说:‘你的头,科恩.凯达会来取。其实本魔将今天来这里,只是要告诉你一句话,在你死之后,威尔斯皇位人人都可争夺,如果你的后人有东山再起的机会,魔族会给予一定的关照。你,就安心的去吧!’
‘要我心甘情愿的去死?临死之前还要我心甘情愿的闭上嘴?这就是伟大的魔族送给我的最后一份礼物?’威尔斯皇帝惨笑,‘怕我泄露什么的话,现在杀了我不就好了!’
‘你不了解科恩.凯达陛下,他是个小气的皇帝,而你是他手中的俘虏,本魔将如果现在杀了你,让科恩陛下起疯来,本魔将可消受不起。’魔将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不多说了,我得去参加宴会了,你也好好休息吧!’
一句恶毒的咒骂刚涌到嘴边,威尔斯皇帝就昏睡过去。魔将转身,直接穿过镶嵌了铁板的牢房墙壁,下一刻就坐到一辆豪华的双辕马车上。
‘怎么样?’同样盛装打扮的弗格探过身子问,‘顺利吗?’
‘顺利。’魔将微微地点头,看了看马车外,‘今夜的帝都,还真是漂亮啊!’
‘这个破地方什么时候漂亮过?’弗格冷哼回答,‘还不是有某个流氓在这里。’
‘不要这样啊!我的妹妹。’魔将伸出手来,轻轻挑了一下弗格光滑的下巴,‘要知道,我们的花费可都是他付的钱呢!对于一个吝啬的男人来说,今晚的开销已经够让他心痛了,更何况我们还要大吃他一顿呢……’
‘对了,请柬上的特殊菜肴,究竟是些什么东西?居然用粗体字写得如此醒目。’弗格翻开请柬,疑惑的问,‘在斯比亚住了那么久,也没见你有什么东西吃得开心。’
‘他这个人啊!什么时候肯在饮食上下功夫?你还真以为能吃到什么?’魔将笑了,‘所谓特殊的菜肴,应该是指整个威尔斯吧!这位陛下大概会亲手持刀把威尔斯一寸寸的切开,分给与会的宾客。不这样做,他就不能收买今晚的这些人,而事实上,即便他真的这样做了,还是有很多贵族不会被他收买……威尔斯的人心向背,说到底,还是要看我们魔族的意愿。’
弗格呆了呆,‘那么……我们的意愿是……?’
‘王上的心,远比天空辽阔,远比海洋深邃。’魔将转过头来,收敛了笑容,‘小女孩,收起自己的好奇心,别问那么多。’
马车驶上帝都最宽阔的街道,与参加宴会的大批贵族马车汇合,马匹神骏健壮,乘客风雅亮丽,在两旁明亮的灯光映照下,这些极尽奢华的马车齐头并进,场面浩大。虽然在道路两边还有相当数量的警戒军士,但却没有流露出太多的肃杀紧张气氛。
当马车行驶到行宫前的广场时,参加宴会的贵族已来得七七八八,数百辆马车在广场上依据主人的身分地位排列着,衣着华贵的主人们走过铺着红色地毯的广场,在宫门的守卫处交上请柬,逐一进宫。魔将让自己的马车停靠在最外侧,混在队伍的最后,对于从身边走过的人,魔将始终面带微笑,彬彬有礼。在威尔斯贵族看来,她是斯比亚贵族,而在真正的斯比亚贵族看来,她又似乎是威尔斯贵族……
在宫门负责接待的官员,打心底里佩服这些威尔斯贵族的‘顽强生命活力’。在今天早些时候,这些贵族要不就像死了老子一样垂头丧气,要不就像老婆被抢了一样义愤填膺,但就在接到皇帝陛下请柬的这一会功夫里,他们就一个个笑眯眯的出现在自己眼前,礼服穿上了,妆化好了,用亲切热情的口吻和自己打招呼……真是不佩服都不行。
在与会的威尔斯贵族中,更有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是刚被皇帝从监狱赦免出来的前皇族亲信,这可以从衣着上看出来——虽然为他们准备了大量的裁缝和珠宝商人,但匆忙之间,他们的装扮还是与其他没进监狱的贵族有很大差别,以专业的眼光评价的话,只说得上两个字──‘勉强’。不过,有鉴于军营监狱并不是什么舒适的乐土,就这么点时间,这些贵族能穿得清爽干净的来,已经是难能可贵。
此外,他们的出现,让其他的威尔斯贵族倍感兴奋,这应该是斯比亚皇帝表达善意的一个信号,表明宽容的一个信号,那么,不管以后会生什么事,眼前的场景至少说明这位皇帝想在目前跟大家和平的相处下去——没有生足以改变这位皇帝治理方针的意外的话。
与被捕贵族熟识的人走上去,一边叙情感怀,一边走上了通向行宫深处的地毯。
魔将看到了这些被赦免的贵族,对科恩此举的用意,也在心里揣测了好一阵,直到行宫大门将要被关闭时,她才带着弗格走向大门。
‘美丽的小姐,请出示请柬。’大门正中,一名斯比亚文官含笑而立。
‘在这里,先生。’弗格递上请柬。
文官接过请柬,让身边的军官查看,又补充了一句,‘两位如带有违禁物品,还请交出。’
‘官员先生,您觉得会有贵族小姐在身穿晚礼服的时候携带违禁品吗?’
‘当然,我这是例行公事的询问。’文官让开,‘请进,两位小姐,两位今晚是斯比亚皇室的贵客。’
在魔将走出自己视野之后,文官向军官一点头,‘去报告,又现不明身分者两名,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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