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陈东有点迷茫,海怀宝就问了一句他有什么高见,并没让他琢磨什么,他还蒙在鼓里,不知道海怀宝说的新动作到底是什么。不过陈东没吱声,只耐心听着,他又不是正式的党组成员,哪有发言权?海怀宝当然用不着顾及陈东的心思,他是党组书记,党组会是由他主演的舞台,他爱怎么说,自然就可怎么说。
海怀宝信心十足地宣布了这一次新动作的设想:财政干部职工与古马镇中学的贫困学生走到一起来,搞一次有声有色的一对一手拉手心连心活动,具体办法是每一位干部职工都请一名贫困学生到家里来,吃好住好玩好,建立革命情谊。
党组通过这一活动方案后,立即召开全局干部职工大会进行具体布置。海怀宝在会上说,为搞好这次手拉手心连心活动,局里准备在超收分成奖中,给每位职工发放2000元活动经费,大家都要按要求把活动搞好。当然也可以提出不参加这次活动,只是这2000元活动经费不能拿走。海怀宝还说,这样的活动每户拿出不到300元,就可把事情做得很到位,我其实是想利用这次活动,给大家搞一次福利。大家就觉得搞一次这样的活动合算,巴不得以后三天五天搞他一次。
会后财务室就造表,将每人的2000元发放到职工手里。陈东作为这次行动的联络员,很频繁地在古马镇中学与财政局之间来回跑动,把对口联谊的人员搭配,做了具体安排。首先在古马镇中学280名学生中,选出140名作为联谊对象,制作了配有相片和名字的联谊卡,再把他们一一配置到财政局140名职工的名下,并以科室和二级机构为单位,打印好花名册,交由各单位负责人去具体落实,不得出任何差错。一切部署就绪之后,陈东再到客运公司租了三部大客车,将古马镇中学140名贫困学生接进财政局,由财政局的职工持着联络卡,与配戴着相同联络卡的学生对上号,分头领回家中,换下统一制做的新衣裤新鞋帽,家中有年龄相当的小孩的,让小孩一起陪着,没有相当小孩的,由大人招呼,和和美美吃一顿丰盛的晚餐,谈谈心,看看电视,第二天再在财政局集合,由联谊人护卫,集体看电影,游公园,逛儿童书店,参加少年宫的游艺活动。
前后整整两天,活动开展得井井有条,热热闹闹,联谊人和联谊学生都觉得新鲜刺激,开心愉快,个个脸上挂满笑容。不少联谊人说,开展这样的活动真有意思,不但跟贫困学生建立了感情,还通过农村学生,有效地教育了自家孩子。
陈东因为跑前跑后,没安排具体的联谊对象,听人这么一说,也恨不得领上一位学生,过一下手拉手心连心的瘾。
很自然,这一次手拉手心连心活动的全过程,都有报社电台电视台的记者跟踪着。特别是作为这次行动的总策划者海怀宝本人,因为也领了一位贫困学生,记者对他格外感兴趣,他的屁股后面几乎没脱离过记者的跟随,仿佛这位财神爷的屁股只要一撅,就能屙出一把红包出来似的。不用说,活动还没结束,海怀宝的尊容和大名就已在当地电视台的屏幕和报纸上频频登场,渐渐深入人心。
为感谢记者们,海怀宝将古马镇中学的孩子们送走后,立即在阳光大酒店摆上几桌,热闹了一番。记者们临走时,不免又要给点小意思。记者们觉得海怀宝真够朋友,有关手拉手心连心的节目和稿子不仅在市里隆重推出,同时赶紧送往省里,海怀宝又很风光地出现在省报省台电视屏幕上。
海怀宝心中当然清楚,靠记者做点表面文章,造点声势,那是可以的,但要引起省市支教办的头儿,甚至市委省委重要领导的重视,记者们的那些镜头和豆腐块还不够。海怀宝就找到陈东,说,陈科长,现在看你的了。
陈东心里自然明白不过,海怀宝这么劳心费力和不惜代价地经营,其真正的目的是什么。陈东不免有些抵触情绪。比如这次行动,给每位职工发放2000元的活动费,全局共发放金额28万元,如果将这笔钱交给古马镇中学去办学,那价值不是大得多么?
只是陈东不傻,知道海怀宝这么做,实在是聪明之举,不但出了成绩,还让全局干部职工得了实惠。就是他陈东,当时从财务室领到那2000元,心里也是乐滋滋的。无怪乎全局上下,都对这次活动倍加称善。何况看到不少干部职工对农村孩子很客气,很友好,看到那些从未见过世面的孩子在公园、游艺场和书店里惊喜地睁大眼睛时,陈东也就觉得这样的活动多少还有点价值,对海怀宝的反感也随之减少了许多。逐渐的,陈东也莫名的有点相信这次支教工作的伟大意义了。加上自己是这次工作的参与者,内心深处也不想通过否定支教,来否定海怀宝,同时连自己也一并否定掉。
基于这种道不清说不明的潜在念头,陈东在拿笔整理总结这次支教工作时,内心的倾向不知不觉就有了偏移。他充分发挥自己创作文学作品的想象力,一口气把经验材料拿了出来。随后还感觉良好地欣赏了一遍,差点要被自己的文采所打动了。
对这个经验材料,海怀宝称赞不已,亲自跑到市委,呈给市支教办罗主任。罗主任看后,也挺满意,几乎一字不改就签了字,并专程赴省,送到省支教办文主任手里。文主任呢,为自己的支教工作出了这样的好典型兴奋异常,立刻汇报给省委分管支教工作的某常委,某常委一个批示,材料便以省支教办的名义,在省报上全文登出。
海怀宝这个典型,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立了起来。
这个时候,陈东他们驻扎在古马镇中学的支教人员开始往回撤。周镇长和王校长在会议室召开欢送会的那天,登载陈东文章的报纸刚好到了学校。周镇长便喜滋滋地向陈东道贺说,这文章一看就知道是陈科长的大手笔,陈科长一定得请客哟。
陈东顺便拿起桌上的报纸,瞟了一眼。文章的内容没动,篇幅还那么长,几乎占了一个整版。
也不知为什么,陈东的视线却有些恍惚。他把目光从文章中移开,不经意就与对面王校长那暗淡的目光触碰了一下。陈东忽然就讨厌起这篇曾让他感觉良好的文章来,觉得自己太过无聊。
什么东西!陈东用鼻子骂了一声,不知是骂这篇文章,还是他自己。
十二
海怀宝如愿当上了副市长。
离开财政局前,海怀宝特意召集党组会,专门研究了陈东转正的事。他的态度非常坚决,陈东是这次支教工作的有功之臣,思想好,能力强,应该立即提拔。其他党组成员觉得海怀宝的话有道理,一致表示同意,给予通过。
而后政工科便着手整理陈东的资料,下一步只要报往分管财政局的市政府财贸办签章,再送组织部备案,有关的函件一下,陈东就是名正言顺的正科长,就可按科长的规格行使他的职权。
虽然觉得自己早就该转这个正,这次也在情理之中,但陈东还是感激海怀宝没有食言,走之前把这事做了研究,否则另一位领导来财政局主政后,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成事呢。看来这次支教没有白支,尽管海怀宝支出一个响当当的副市长,自己仅支了个可怜的小小的科长。但人要懂得知足,试想想,这次如果没配合海怀宝去支这趟教,岂不还是个副科长么?
因为心存感激,陈东特意跑到已经赴任副市长的海怀宝家里,递上一幅多年前收藏的滩头年画,以示他陈东并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海怀宝很高兴,将画展开,说,这不就是曾被鲁迅先生提到过的《老鼠娶亲》吗?陈东点点头,说,海市长好眼力,这是绝版货,还有点收藏价值。
海怀宝放下年画,说,陈东啊,你也太客气了,你转正的事,尽管是由我提议的,但主要还是你本人的能力强和表现过硬嘛。陈东说,哪里哪里,是您老领导悉心栽培的结果,我是没齿难忘啊。
谁知没过几天,市监察局的办案人员突然进驻了财政局。
办案人员是来稽查贷给古马镇中学那笔融通资金的。陈东说,过去几十万几百万一笔地贷了出去,过期多年一分都收不回,你们不查,这笔还未到期的款子有什么查头?办案人员说,那都是监察厅和财政厅下文之前的事,我们没有稽查任务,我们只查下文后的违纪问题。陈东说,给古马镇中学的贷款也是下文前办的呀?办案人员说,我们已经调查过了,申请报告和报告上的批示尽管是下文前的日期,可银行划款的通知单却明明是下文两个月之后的,你这可是顶风作案。
陈东顿时就傻了眼。
好在办案人员并不怎么紧逼,只责成陈东尽快收回款子,便可免去其他处分。至于他那份报到政府财贸办签章的副转正的材料已被抽回,不能往市委组织部报送了。
与此同时,政工科从另外科室派了一名副科长到综合科来负责,说是好让陈东腾出时间,集中精力去回收违规贷出去的款子。这实际上是将陈东挂了起来。挂起来就什么也不是的了,尽管他的副科长职务并没撤销。
为此陈东气愤了好几天。气愤也没用,后来干脆就懒得气愤了,天天优哉游哉,在办公室喝茶看报。也不去收什么违规贷款,他知道这是国家的钱,收不收得回,不会有谁真正关心,也不会有谁来催他,人家关心的是让他转不了正,甚至被挂起来。既然人家的目的已经达到,他陈东也就没事了。
又过去了一些时日。这天陈东在街上偶然碰上监察局那位办过他案子的科长。那科长因为跟陈东打过几天交道,觉得陈东有点才华,同时人也正直,就有些同情他的遭遇,起了恻隐之心。科长悄悄对陈东说,你知道你的事情是怎么被端出来的么?为什么案子只点到为止,没有再深挖下去?陈东并没深想过这事,摇摇头。
科长就开导他,说,你想如今的案子,尤其是经济方面的,总是千丝万缕,错综复杂,没领导打招呼,谁敢去办?去办又谁办得了?你的案子也一样,是领导专门打过招呼的。好在案子跟领导有点瓜葛,办案的程度自然就不会很深。
闻言,陈东半天吱声不得。
其实当初他也曾模糊地意识到,此事的始作俑者可能是谁,没想到果不其然。陈东越发的不得平衡了,有时甚至想来他个鱼死网破。
这时却意外接到吕品的电话。陈东忽然就有了一丝惊喜,心头的阴霾一时驱散了不少。只听吕品在电话里说道,你真难找,我不知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了。你到我这里来一下吧。
陈东就去了师专。两人一见,吕品就说,你比在古马镇时瘦多了。陈东只是苦笑了笑。吕品说,你的遭遇,周镇长和王校长他们都知道了,他们多次打电话找你,也没找到,就把电话打到了我这里。陈东说,他们有事吗?吕品说,他们想请你去他们那里散散心,免得在城里憋出病来。
陈东就有一丝感动,说,你去我就去。吕品说,好吧,我陪你去。
两人选择一个晴朗的星期天,登上通往古马镇的客车。周镇长和王校长很热情,说了许多宽陈东心的话,还表示古马镇中学那笔贷款一到期就设法归还。还请两人到界背村去吃土鸡,喝谷酒,说镇上的人炒不出那种土鸡的味道,因为水土不同。
去界背的路上,吕品对陈东说,有些事情我一直不想跟你说,可我心里憋得慌,觉得对不起你。陈东愕然,说,我的事与你没关系。吕品说,如果不是我,也许你不会这么惨的。陈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不吱声,让吕品把话说完。吕品说,海怀宝曾经多次找我,说只要我为你说半句话,你陈东不但可以立即转正,接着还有财政局的副局长可当。
吕品虽没明说,陈东也听得出,海怀宝知道他们两人关系不错,想以此跟吕品进行交换。陈东说,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吕品说,我说我知道陈东的为人,他不需要我为他说这半句话的。
陈东点点头,说,是的,吕品你做得对。
说着就到了前次经过的那座应声崖前。周镇长就要陈东喊句什么。陈东心灰意冷,半天也想不出一句祝福自己的话来。周镇长就说,心中有啥郁闷,骂句娘也可以,那样会舒畅蛮多。陈东就说,我试试吧。于是气运丹田,撕开嗓门大吼了一声:
流沙河,我恨你!
应声崖立即响应,整个山谷回荡着陈东的吼声,许久没有消失。也是奇怪,陈东那沉积于心头的血块般的愤闷,陡然间稀释了,驱散了,整个的心胸豁然开朗起来。他望一眼吕品,脸上露出好久以来也未曾有过的轻松惬意的笑容。
只是蒙了一旁的周镇长和王校长。周镇长说,你刚才说谁来着?王校长说,你好像叫什么流沙河?流沙河是四川的老诗人,你恨他干啥?陈东说,我就是要恨他,谁叫他说的屁话。周镇长说,什么屁话?
吕品这时笑了,她说,你们知道“偶有文章娱小我,独无兴趣见大人”那两句话么?就是这两句屁话。
这一下,周镇长和王校长更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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