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明端详了一会儿,微微一笑:”我断言,你这个莫愁不会投湖自尽。”
罗卿卿也一笑:”我最痛恨的便是那投湖自尽的女人。男人的历史更将她美化成千古佳话,似乎当女子备受诬陷凌辱的时候,只有用一死才能表明她们的清白。如果能生活在一个新的时代,我想莫愁断不会选择死,社会应该帮她主持公道。她可以远走他乡,凭自己的本事过活,可以做更多的事,帮助更多的人,而不是把生命结束在无望的自杀里。”
南天明微笑着,朝卿卿投去一丝认同的目光:”新的时代,该如何?”
”新的时代,该兴办更多的女学,让女子走出深闺,让她们见识更广阔的天地,让她们有机会跟男子比翼齐飞,不是只能躲在男子的羽翼下,寻求怜爱和庇护。”
南天明道:”不只兴办女学,还应该兴办男女合校。”
”男女合校!”罗卿卿眼睛里闪动着灼灼的光焰,深深看了一眼天明,”我竟从没想到过。那真是……一个新的时代。”
趁两个人谈话,罗静雅走到天明的画架前,细细端详着天明笔下的莫愁,忽然脱口道:”这个莫愁,好像姐姐。”
南天明和罗卿卿同时止住话头,片刻的沉默里,气氛略微有些尴尬。南天明道:”谁叫你姐姐坐在我对面。”
罗静雅本来有些黯然的脸色立刻明朗起来:”要是我碰巧坐在你对面,这个莫愁就会像我吗?”
南天明道:”或许吧。”
听天明这么说,卿卿和静雅都暗自松了口气。
雨势暂时歇住,借着乍晴的天光,罗卿卿发现茶亭的露台上一个人影十分眼熟,仔细看,才认出竟是章砾。正苦于没有借口让静雅和天明单独相处,于是,她解释了一句,便匆匆朝茶亭走过去。
南天明本来也想去跟章砾聊聊,却被静雅叫住了。
章砾在南征中,战功卓著,现在已擢升为金陵卫戍副司令。
罗卿卿走到茶桌旁,笑道:”没想到司令长官也这么有闲暇。”
”罗小姐。”章砾立刻站起来,为罗卿卿扯出茶桌对面的椅子,”偷得浮生半日闲而已。”
罗卿卿打量了一眼章砾的一身灰青色长衫。这身穿着在西风渐紧的金陵城,实在落伍得很。于是她想起来,章砾大学时候似乎是读历史系的,便问道:”听说你以前学历史,不知哪所学校毕业?”
”平京大学。”
”平京……”
”怎么?”
罗卿卿勉强笑了一下:”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位朋友。小时候他最想上平京大学历史系,可惜命运捉弄,不得不上了陆军大学。想来,人生总有遗憾,即便叱咤风云的人物也逃不脱吧。”
”在说瞿东风?”
罗卿卿略感诧异:”你怎会知道?”
章砾笑了笑:”我知道的还不只这些。我在平京读大学的时候,已经为华东军秘密工作。”
”噢。那你便说说,你还知道瞿东风些什么?”
”我还知道,有很长一段时间,瞿正朴都怀疑瞿东风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听到这句,罗卿卿想起东风曾说泠姨当年遭人诽谤,险些被赶出家门,急忙道:”请说下去。”
”后来,直到林景鹏赴德国学习法医学,回国后在平京创办了法医学科,经过医学鉴定,才证实了瞿东风是瞿正朴的儿子。不过,据说那鉴定的法子也不甚准确。瞿正朴的疑团能消除多少,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罗卿卿长长叹了口气,手不自觉摸在自己的腹部:”为什么会生出这种误解?”
”据说瞿东风的母亲进瞿府七个月后就生下了他,还有……”章砾品了口茶,道,”有些话当讲,有些话是不能讲的。”
乌云一直未散,雨点又落下来。
无端地有些怅然,罗卿卿侧过头,隔着一片冷雨,看向水榭。她看不清静雅和天明的表情,只看到廊后的两个人影,时而接近,时而分开。
想来,静雅正吐露心迹,不知天明会做何反应。只盼望两个人一个有心,一个有意。那样,她的下一步也会好走些。
雨势渐急渐紧。又过了不知多久,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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