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苏知鸢的立场，老爷子此时此刻的交代，多多少少有点前言不搭后语，她听不明白。

至于，苏仪转交给自己的这件锦盒，她很想现在就知道，这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

可，基于尊重老爷子，苏知鸢还是按下了自己，内心蠢蠢*的想法！

“答应我，等有朝一日见到他了，亲自给他。”老爷子再次拉着苏知鸢的手，语重心长道。

苏知鸢低声吸气，其实，此时此刻，她哪里还有心思关注其他？

苏仪的状态，是这么多年来，她见到，最差的一次，精气神仿佛一瞬之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虽说自家爷爷年纪大了，之于有些东西，不至于这么仓促，甚至六神无主！！！

可，真的要到了这一天，苏知鸢还是非常难受，像是有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住自己的心。

“爷爷岁数不小了，看开点。”

苏仪摊开自己的五指，揉了揉苏知鸢的小脑袋。

苏知鸢余光微瞥，看见的是，自家爷爷掌心，几乎全部松弛的皮肤，黑褐色，还有清晰可见的斑纹。

自成年以来，她好像很少有时间，和老爷子坐下来，平心静气的聊聊天，拉拉家常，或者说一些工作方面的事情？

非但没有，中途还有过较真。

那时候，自己一意孤行，非要来杭城发展，老爷子念及，一个女孩子家家，去那么远的地方工作，怎么可能放心？

当然不答应！

为此，苏知鸢还大发脾气，见着了苏仪，不单单连个爷爷都懒得喊，甚至还绕道离开，跟躲霉神是的。

苏仪由来都是最宠苏知鸢，什么好的，珍贵的东西，都留给苏知鸢。

爷孙两一夜之间处的跟仇人是的，苏知鸢忙着生闷气，哪里考虑过，那个时候的老爷子，心里会不会难受？

最后还是老爷子拗不过苏知鸢，挥挥手，算是答应了苏知鸢的恳求。

而，急于摆脱家族管教，尤其老爷子管教的苏知鸢，连忙火急火燎，离开帝京，前往杭城。

这一去，在杭城就待了几年，与老爷子聚少离多，偶尔想聊聊天，都是电话。

如今静下心来，仔细瞧瞧身边的这位亲人，原来，他都老成这样子了！！！

小时候，自己还希望，爷爷能够长命百岁呐！

其实，现如今的老爷子，差不多到了百岁之年，已经是非常高寿的年龄，只是，无论苏知鸢，还是家里的其他长辈，子嗣，都不知不觉，没什么特别的感触罢了。

也唯有，人之将死，大家才会认真的去看待，去思索。

“呜呜。”

苏知鸢默默的耷拉着小脑袋，双手无处安放，眼泪更是止不住的坠落下来，她想着如何讨老爷子开心。

最终，也仅仅是扭扭捏捏的嘀咕道，“爷爷身体硬朗着呐，肯定还能活好久好久的。”

“然后？”苏仪眨巴着眼睛，反问道。

这下子，轮到苏知鸢沉默了。

是啊。

哪怕今年他还在，明年呢？三年五年之后呢？

终归要撒手人寰。

苏知鸢再安慰自己，再开导自己，横竖跑不掉，自幼宠溺自己的爷爷，还是会永远的离开自己。

这是定数！！！

“爷爷。”苏知鸢抬起头，张张下巴，明明心里有万千言语，可话到嘴边，一个字都坑不出。

“你长大了，得看开一点。”苏仪拍拍苏知鸢的手背，语气柔和，还是和当年一样。

每次，爷爷与自己，面对面私下聊天谈心，语气总是那么的温柔，慢条斯理，不急不躁。

苏知鸢努力的摇晃着脑袋，“我不想看开这些。”

“哈哈。”苏仪被苏知鸢这句话逗乐了，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安慰苏知鸢。

顿了顿，苏仪果断岔开话题，并认真询问，“你很喜欢他？”

苏知鸢，“……”

苏仪正看着苏知鸢的眼睛，很平静，很期待，他很想知道，在苏知鸢心里，那个人，究竟占据多重的份量？

苏知鸢脸色*，竟然下意识的避开苏仪的视线。

许久，她扭扭捏捏，语气慌乱道，“干嘛？”

“还不好意思？”苏仪没好气的摊开右手五指，捏了捏苏知鸢吹弹可破的脸颊，笑声爽朗。

只是……

这个傻乎乎的丫头，现如今，依旧不清楚，自己心心念念那么多年的人，当前阶段，正在生与死的边缘，艰难挣扎着。

如果她知道，心里该有多难受？

如果她知道，自己心心念念多年的他，这些年，活的有多痛苦，有多艰难，怕是会更难受。

有时候，隐瞒并非不尊重苏知鸢，恰恰相反，是为了最大程度，照顾到苏知鸢的个人情感。

倘若沈卓真的没熬过这一次，离世了，那，于闷在骨子里并不知情的苏知鸢而言，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找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然后又再一次回味失去的滋味，并且是永恒的，就苏知鸢而言，过于残忍了。

老爷子终归还是太心疼苏知鸢，不愿意，也不希望，苏知鸢经历这一幕！

其实，按照他先前的想法，是准备告知苏知鸢的，中途还是放弃了。

“咱家知鸢，打小就是个好孩子，上苍不应该负你的。”苏仪拉近苏知鸢，小声的呢喃着。

若是这个世间，真的存在在天有灵，他倒是希望，自己去了天上，能够好好的保佑这位孙女！！！

此时，日光柔暖。

帝京难得的好气候，一洗前几天，大雪纷飞的寒色。

苏仪移动视线，静静的，看着头顶的青天白日，这样的景象，他欣赏了几十年，前后历经三朝，当属举国之最。

“爷爷。”苏知鸢轻轻唤了一声。

苏仪好奇，“怎么了？”

“没事，就像喊喊你。”苏知鸢道。

苏仪下意识握紧苏知鸢的手心，只是，越想用力，越是抓不住。

果真老了，连双手十指都不听使唤了。

苏知鸢内心复杂，她能清晰感受到，苏仪贴紧自己的手指，在小幅度的，微微的，止不住的颤抖着。

“你杨叔叔，打小就喜欢你。”

“虽然他嘴上从来不承认，但，一直拿你当亲生女儿照顾，于这一点，你自己也应该明白！”

听到老爷子口里，突兀的提及杨尽忠叔叔，苏知鸢的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一丝丝笑意。

父亲离开的早，而一整个苏家，虽然有老爷子镇着，可终归是单亲家庭，情感的缺失，很难弥补。

庆幸有杨叔叔在，一有空，就带自己出门爬山，看水，甚至打猎也带着自己。

那些年，虽然没能和家族里的小伙伴们打成一片，精进关系，可她渡过了，自认为，最完整最有回忆价值的少女时代。

若是。

若是……

时间永远的定格在那些年，该有多好呀？

苏知鸢默默的垂下脑袋，陷入沉思。

“以后，我不在了，还有杨叔叔，有什么为难的地方，或者迈不过去的槛，一定要找他。”苏仪笑道。

苏知鸢刚刚好转的心情，再一次布满阴霾，她轻轻的哦了一声，无精打采。

“你要认真急着，而不是现在这样，敷衍了事，只为了应付爷爷的交代。”苏仪着重提醒。

苏知鸢噘噘，没继续开腔。

此时此刻的苏知鸢，哪里会想到，现阶段已经开始暗潮浮动的苏家？

更不会想到，等爷爷真的离世了，苏家是继续维持现状，还是会变成另一个，自己彻底不认识的苏家？

“有些事，我没来得及处理，只能静等后来人代为出手。”苏仪一边抚摸着自己的下巴，一边感慨，运筹帷幄溢于言表。

这句话，苏知鸢表示不解。

苏仪本来就不打算，与苏知鸢说清楚，何况，一时半会也说不清，以他的体力，支撑不了太久的时间。

倒是苏知鸢古灵精怪，竟然因为接下来的一句话，提到了点子上，“爷爷，我不喜欢宁洋。”

“我知道，一直知道的。”苏仪哈哈大笑，跟着点头。

苏知鸢茫然，既然老爷子清楚，为何，早先不和宁家撇开关系？

现在，两方家庭表面上，不再关注世族联姻这件事，并且，也不准备着，处理个最后的结果出来。

但，不彻彻底底解释清楚，从某种程度而言，等同默认。

苏知鸢不喜欢一件事，总是吊在那里悬而未决，不踏实，也怕长时间耽搁下去，会出现变数。

“爷爷，要不你……”

苏知鸢心里蠢蠢*，她希望，老爷子能收回成命，这样自己一辈子，都不用和那个讨厌的家伙，有过多的牵扯。

“还是那句话，这件事，不应该我来处理，静等后来人！”苏仪半开玩笑半正经道，这个节骨眼，竟然还有心思和苏知鸢打起了机锋。

苏知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已经是，老爷子第二次提及，静等后来人？这是在暗示着什么？

“爷爷？”苏知鸢呶呶嘴。

“好啦好啦，聊的挺久了，扶我回去休息一会儿。”苏仪起身，苏知鸢不敢走神，连忙起身搀扶着老爷子。

老爷子慢慢悠悠挪动着步伐，精气神确实不如以往，日光打在身体周边，多一股暮气沉沉的味道。

英雄总会迟暮！

贵为本国唯一的，在世的三朝元老，这位如今垂垂老矣的苏姓长|者，这一生，于这个国家，究竟做出了何等丰伟的贡献，人间自有公论！

“你回去吧，我休息休息。”

苏仪等苏知鸢离开之后，并未真的休息，而是立马叫来了自己的小儿子，苏陌，排行老七。

是苏家目前高层里年纪最小的，也是心思最复杂的一位。

这些年，苏家有老爷子亲自坐镇，虽然同为帝京的超级家族之一，但苏氏，与其他家族，在关系方面，一直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

有往来，但不密切。

大家也清楚，以苏仪的性格，注定与自家尿不到壶里，故此，也没谁想着，有朝一日能和苏家成为亲密的盟友。

可，不单单外界心知肚明，哪怕苏仪自家，也清楚，自己能镇得住苏家一时，但镇不了苏家一世！

只要自己撒手人寰，苏家还能不能继续往日的荣光，还能不能，继续屹立于帝京，稳扎不倒，苏仪注定看不到了！！！

咚咚咚。

不多时，老爷子的卧室外，终于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动作缓慢，中间略作停顿。

随之，一道柔和的声音，跟着响起，“父亲？”

“进来。”苏仪端着一杯茶，中途挑了挑眉毛，顺势拿起茶盖，慢慢搅动着浮起来的翠绿茶叶。

推开门。

跃入眼帘的是一位，约莫三十出头的青年人，五官与苏仪有诸多相似之处，气息平稳，目光犀利。

浑身上下都在不知不觉的散发着，青年人该有的气势。

只是，这位出身名门大户的青年人，在见到自家父亲苏仪的那一刹，神情突兀的展现一丝不自在。

但，这些细微的表情变化，转眼就收敛的干干净净，然后视线跃起，与苏仪静静的对视着。

“最近很忙？”苏仪将自家这位小儿子的微表情，尽收眼底。

苏陌点头，“忙点小事情，倒也不打紧。”

“几天没回家了？”苏仪反问。

“三，三天。”苏陌浅笑，双手拢进袖子里，挺直腰杆，随着笑容收敛，整个人透着股阴邪的气息。

话题并未深入，只是聊着一些稀疏寻常的小事情，兴许是年纪大了，不知不觉，喜欢回味往事。

苏陌是自己晚来得子，出生那年也算命运多舛，差点就死在了襁褓之中，所幸苏家的医疗，向来不弱。

逐渐长大的苏陌，非但没病没灾，身体反倒是几个兄弟里面最硬朗的。

只不过，因为小时候一些经历，导致孩子性格有点孤僻，加上年龄最小，与几个兄弟的感情，也仅仅是保持名义上的兄弟关系。

但，这个孩子聪明，一贯聪明，有时候甚至聪明过了头。

当然，这只是基于普通人的认知范畴，站在苏仪的角度，自家老七可不单单是聪明，城府极深。

毕竟是自己的种，老爷子看人，一辈子都很精准，极少出差错，何况是自己朝夕相处的孩子？！

“听闻父亲这两天身体不适，应该没什么大碍吧？”苏陌沉默良久，主动询问。

苏仪依旧，漫不经心的搅动着翠绿的茶叶，“这上等玉观音，真是喝一口，还想再喝一口。”

苏陌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只能略显尴尬的站在原地。

老爷子一般有事，都会将几个兄弟都唤来身边，共同商议，类似今天这种私下接触，还是头一回。

苏陌拘谨，乃至紧张，倒也是情理之中。

“犯得着这么害怕？”老爷子突兀的将茶杯扣住，卧室发出一阵脆响，随即，故作好奇的询问。

苏陌身子一怔，等反应过来，讪讪一笑，没有答复。

“这两天太忙，孩儿有点累，您是我父亲，怎么会害怕？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苏陌故作镇定的解释道，说话的时候，将眉头压得很低，不愿与苏仪视线接触。

“哦？”苏仪挑眉，也不知道，是答复苏陌解释自己太累的前半句，还是没做亏心事这件。

苏陌拢进袖子里的双手，已经渗满冷汗。

长这么大，他是第一次，这么畏惧苏仪的眼神，像是两根针，稍有不慎就会扎进自己的心房。

照理说，老爷子现在的状态，越来越差，妄想保持昔日里的威严，已经是非常不现实的一件事。

但，苏陌依旧害怕，源自骨子里的畏惧和害怕。

他害怕苏仪的一举一动，哪怕是轻轻的一道咳嗽，都足够让苏陌汗毛倒竖，掉以轻心起来。

何况，老爷子私下将自己叫进来，既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交代，也没有多说什么话，一切平平淡淡。

双方此时此刻的境地，像是对峙，无声无息的对峙，每一分每一秒，于苏陌而言，都是一种煎熬！！！

“人，毕竟精力有限，有那份闲心多顾及顾及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别没事一天到晚东奔西跑。”

“另外……”

老爷子说到这里，眼神明显在变化，由细微到显著，转眼间多了两股锋芒，然后缓缓收敛，直至消失不见。

这种令苏陌毛孔悚然的眼神，更像是一种警告！！！

苏陌下意识握紧双手五指，整个后背，都渗出一层粘稠的冷汗。

“孩，孩儿知道了。”

苏仪纳闷，“我还没说完，你知道什么了？”

苏陌，“这……”

“回去吧。”苏仪挥挥手，示意苏陌可以离开了，这明显话里藏话，故意留一个引子，让苏陌自己去领悟。

苏陌张张嘴，想要询问，抬起头，只是看见，苏仪明显不耐烦的挥手。

“好的，您多多休息。”苏陌无奈，退后十步，等到了门口，这才转身迈出，然后悄无声息的关上卧室的房门。

一道黑色人影，从苏仪背后的幕帘走出。

“你觉得怎么样？”苏仪没转头，开口询问。

本尊正是杨尽忠的中年男人，思考数秒，答道，“七爷为人谨慎，也识大局，不至于做出什么，于苏家不利的事情。”

“人在利益面前，很难坚守原则和立场的。”苏仪感慨。

杨尽忠若有所思。

这倒是实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屡见不鲜。

一旦老爷子没了，苏家等于群龙无首，这样的话，外力稍微别有用心的介入一下，苏家注定会大乱。

而目前来看，苏家产生祸乱的根源，大概率在苏陌这边，故此，老爷子特意叫来苏陌，亲自鉴别鉴别。

“我需要做什么？”杨尽忠果断询问道。

苏仪想了想，嘴角突然展现一缕笑容，只是笑着笑着，竟然有股兔死狐悲的迹象。

杨尽忠深簇眉头，下意识转头，不忍再看。

“保护好知鸢。”有且仅有这五个字。

其实不用苏仪刻意交代，以杨尽忠之于苏知鸢的感情，他即便是慷慨赴死，也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好苏知鸢。

“如果，如果有朝一日老七……”

苏仪顿了顿，然后冲杨尽忠做了一个动作。

杨尽忠瞳孔炸裂，眼神询问苏仪，是不是真的严重到了这种程度，毕竟是自己的亲身骨肉，需要这样？

“老七和其他几个兄弟不同，他如果真的别有用心，不处理掉，苏家永无宁日。”苏仪解释。

杨尽忠点头，起身离开。

“尽忠！”老爷子在杨尽忠即将跨过门槛的一刹那，又吱声了。

杨尽忠回头，“哎，我在。”

老爷子眯起眼，冲他笑了笑，“这些年辛苦你了，以后，还要劳烦你，多多照顾我苏家！”

阳光透过门缝，落在脸上，英雄迟暮！！！

第二天清晨。

堪堪走入文书院，捧起一杯茶，开始检阅批文的韩忠，突然接到一条消息，随之倏然起身，因为动作过猛，当场打翻了茶杯。

一众同僚吃惊的抬起头，所有视线，齐齐落在韩忠身上。

韩忠双手按住桌面，可即便如此，身体还是止不住瑟瑟发抖，许久，他战战兢兢，语气悲伤，“老师，走了！！！”

同在一片天地，却远离国都帝京的李文渊。

左手拎着水壶，站在鲜花摇曳的花园中心，闭着眼，许久许久不吱声，下一秒老泪纵横，白发人送白发人！

李子龙眉头深锁，想要尝试着安慰，最终选择沉默。

此后三日。

文书院韩忠，前阁老李文渊，沈家沈雕寺，宁家，李家……

相继送来挽联。

并表示，追悼日会如期参加，争取送苏仪老爷子，最后一程！！！

一时间，偌大的国都帝京，充满悲伤，文书院更是绝对，宵禁七日，以保证老爷子好好安息！

所有有名有姓，现阶段地位，名望均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纷纷表达了沉重的哀悼之情。

独独少了一个，最备受关注，也最应该出面的人，北天王沈卓！！！

国殇之日，外界也在猜测，以苏仪老爷子前不久出面弹压沈雕寺，为沈卓揭燃眉之急的情分，这位沈姓北天王不至于视而不见。

除非……

神已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