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念在脸上涂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面脂,当手指拍打得几乎麻痹时,终于看不出一大片又一大片深色的红斑了。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轻点樱唇,用眉笔细细地勾出一双温婉的柳叶眉。
慕容轩在一旁细细地审视着她,那神情,仿若是修行多年的道士在看街东口的杂技。
一脸红斑的女子,靠着一堆瓶瓶罐罐,完完全全地变了一张脸。
“王爷,怎么样?”安念将眉笔放回原处,上扬的嘴角笑得一脸娇俏,“是不是被本小姐惊艳到了?”
慕容轩偏回头去,视线落在茶桌上的青瓷杯上,淡淡道,“本王只是在想,墨枫的易容术是不是在化妆高超的女子身上习得的。”
“八成是吧,”安念将梳妆台的瓶瓶罐罐装进价值不菲的包装盒,起身递给慕容轩,甜甜地叫了一声,“王爷。”
每次安念不直呼他的名字,而是细声细气地温声说话时,不是她闯了什么祸,就是有事要求于他。
“什么?”慕容轩专心地撇着茶沫子,一股悠悠的茶香涤荡开来。
安念在他面前乖巧地蹲下去,像是一只乖顺的小狗邀宠一般,“王爷,您看看,这些胭脂水粉是不是都是为我备的?”
慕容轩淡淡地扫了一眼,点了一下头。
“既然是我的,当然要带走了。”安念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下巴,“毕竟浪费可耻嘛。”
慕容轩垂下眸子,等着她的下文。
“可这些东西太多了,我拿不了,香儿又回到了府上——”安念眨巴了三下眼睛,清澈的目光里带着希冀望向他。
慕容轩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眉头一跳,脸上却微微一笑,“所以你打算?”
“王爷您这么玉树临风,英勇不凡,当仁不让,当然要谢谢劳您的大驾了!”安念嘿嘿地笑着,语速也越发地快起来,双手将瓶瓶罐罐向前一捧。
慕容轩一滞,竟然让本王一个堂堂八尺男儿…拿女子的妆粉?
“你若喜欢,本王送你便是。”慕容轩将脸转到一旁,留给她一个毫不讲情的侧脸。
安念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摇着他的胳膊,犹豫道,“你送的也要,可…这个也得带着,毕竟我才使一次。”
慕容轩挑了挑眉。
见他的神情有所松懈,安念咬咬牙,继续向上加码,“王爷,要不这样,你帮我带着妆粉,到时我送你一个礼物怎么样?”
“什么礼物?”
“我给你绣个荷包可好?”安念机灵地眨了眨眸子。
他的睫毛倾覆下来,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影,唇瓣一张一合道,“好是好,不过——”
“不过什么”
“我的那份要比母妃的好。”
“…”安念本想在练针脚的荷包中随意挑选一个的…
安念狠了狠心,眼睛眯成了一条弯弯的月牙,上齿咬着下唇,“好”
不就是学成后多绣一只吗!
用过膳后,二人一起去了聚芳斋。
出宫总要和人家打声招呼才是。
聚芳斋依旧是昨日的那些千金小姐们,选上妃嫔的人儿眉眼间尽是得意,落选的则像是霜打过的茄子一般,蔫蔫巴巴地提不起精神。
众人见过王爷后,慕容轩微微向太子颔了颔首,“本王先走了。”
“皇叔慢走。”
两人刚刚转过头去,从一旁突然冲出一个身着湛蓝色衣裙的女子,猛地抓起八仙桌上的一壶茶水,向安念的脸上泼去。
慕容轩一手揽住安念的腰,一手将她的头紧紧按在自己的怀中,矫捷地一个侧身,大氅翻动,衣摆划出一个半圆的弧度。
水珠冲向慕容轩的身体,他带起的烈烈凉风立即将水推后了老远,如同磁极触到了相同的磁极一般,那水珠顺着衣着的走向,均匀地落在了地上。
安念觉得后背像是硌到了什么石头样的东西,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了那是自己央求王爷带走的瓶瓶罐罐。
不过是想省些银两,快硌死本小姐了…
“大胆!”
一声呵斥,让正在腹诽的安念打了个激灵,她觉得身后的人肌肉都紧绷在了一块,一股寒气也随之冒了出来,四周的空气仿佛都为之一滞,结成了渗着寒意的冰碴子。
那泼水的女子先是一惊,未料到王爷的反应速度如此之快,随后瞳孔一缩,嘴角勾出一丝媚笑?,飞快地又抓过旁边的一盆清水,打着旋儿抡了过去。
慕容轩飞身一脚,正正好好踢在了水盆的底座部分,整盆水瞬间换了个方向,并以更快的速度像那宫女折了回去。
滴水未露。
女子灵敏地一侧身,水盆从她的肩头蹭将而过,随即女子便跌坐在了地上。
这一切发生的着实太快,聚芳斋的人们还没彻底地反应出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女子的肩头已经被一只金线暗纹飞鱼靴给深深的地压了下去。
肌腱像瞬间被折断了一般,那女子吃痛地发出一声闷哼。
说是闷哼,声音却清冷得很,丝毫不带求饶的意味。
“谁派你来的?”慕容轩狭长的凤眼一眯,在她的面部逡巡了一番,脚底的力量下得更重了。
一滴冷汗从女子的额头上落了下来。
“奴婢只是不服,”娇软的声音从他的脚底悠悠地传了上来,语气温婉,尾音上扬的幅度刚刚好,带着一分从容,九分媚气。
“奴婢昨晚不过是思乡之切,才会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对月伤怀,可是她…
安家的二小姐…有何权利让奴婢去浣衣局,难带只是奴婢挡了您和王爷的雅兴吗?”
话语之中声声带着控诉,却丝毫没有表现得声嘶力竭,反倒像新婚的媳妇受了委屈,在向自己的枕边人倾诉一般。
声音也十足的甜软,像极了江南水乡女子的呢喃耳语。
安念半是狐疑半是不解地看过去,立即捂住了嘴巴,这人真的是江婉月!
昨晚发生的事,今夜才来这儿控诉,不就是想抹黑本小姐的名声吗??
“拖下去!”慕容轩一脚将江婉月踹得趴在地上,眼尾间充斥着无法遏制的寒气。
“王爷!”江婉月一点一点爬到他的脚边,一只手拽着他衣袍的一角,“王爷您信我,安家二小姐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来人!”他一撩衣袍,将她的手狠狠地甩了出去,单脚压在她的背上。
多好的姿色,王爷还真是毫不怜香惜玉!公公们心里暗暗叹息。
慕容轩一个眼神杀过去。
正看得目瞪口呆的公公们这才猛然回了神,带头的公公一抬眼,五六个小太监七脚八脚地赶了过来,将人给抬走了。
“打,狠狠地打!!!”皇后的眼底略过一丝一闪而过的慌乱,“谁敢污蔑王妃,本宫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猫哭耗子假慈悲!安念心里暗暗冷笑,面上温柔一刀。
确实如此,皇后面上一脸震怒,袖里的指尖却已经掐得发白,怎么可能?江婉月也是训练多年的死士,那么一大盆水泼过去,竟然一滴都进不了他的身!
他还真成神了不成?!
“走吧。”慕容轩去拉脸上五味纷杂的安念。
江婉月被拖走后还是频频回头,眼泛凶光,声嘶力竭地喊道,“安念!你简直徒有其表!你善妒,你自私!我…!”
“诅咒你!”还未说出口,一颗小石子自慕容轩的袖口弹出,正正好好地打在她的后脑处,江婉月顿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世界立即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吓着了?”慕容轩看着安念的发顶,嘴角扯出一丝无所谓的笑意,“她不过是演了一出戏。”
“我知道,”安念揉了揉酸疼的后背,“你腰间的瓶瓶罐罐太硌了。”
……
凤栖宫里,蓝色衣着的女子伏在地上,身体上都是血淋淋的鞭痕。
这女子正是江婉月,皇后已经提前跟刑司房打好了招呼?,留她一命。“奴婢多谢娘娘救命之恩!”
因为失血过多,她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四肢也因为发寒抖如筛糠,一大滴一大滴的汗水从额头落下,打在地上的白玉板上。
皇后嫌弃地扫了她一眼,神色里是说不尽的厌恶,“这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娘娘,”她缓缓吐出一大口气,声如细蚊,却带着诚心的悔意,“奴婢知错了。”
“知错有什么用!本宫的计划全毁了!”
本是想将她脸上的红斑公之于众,即使不能给她安个欺瞒皇家的罪名,也能好好地让她出出丑,在整个皇城无颜见人!
现在倒好,赔了夫人又折兵!
“奴婢愿意做牛做马,来弥补奴婢的过错…娘娘,您莫要动气…”
皇后用眼角看了她一眼,气色也缓和了不少,“论样貌,论媚术,你都是佼佼者,他却毫无所动,难道是被那个小妮子给迷住了?”
“奴婢无能,”江婉月已经气若游丝,惨白的脸贴在白玉地板上,“奴婢的媚术,对王爷一点用都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
“奴婢的媚术,似乎对太子…有用。”
“你确定?”皇后转过头来,逡巡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细细地审度着。
“奴婢确定,早上奴婢哭诉时,太子的眼里流露出了疼惜,“江婉月跪得四肢已经是毫无知觉,扔在死死地撑着,”是男子对女子的那种疼惜。”
“如此…”皇后细细地思度着,一双眉毛时皱时舒,食指和拇指细细地摩挲着。
“奴婢可以留在太子身边,为安蔷姑娘挡住牛鬼蛇神,巩固妃位,让太子逐渐认出王爷的真实面目,重夺大权!”
“重夺大权…”皇后细细品着其中的每一个字,犹豫的目光里骤然变得凌厉起来,“可今日,所有人都以为你已被鞭笞而死,你该如何做?”
“娘娘,正因如此,奴婢去求太子,太子才会愈加佩服奴婢的顽强与不屈,对奴婢的印象才会更深刻,至于其它人,奴婢都能应付得过来。”
“好,”皇后的嘴角抿出一个弧度,衬得摸了胭脂的燕尾愈发透出一股狠劲儿,她转头问向贴身宫女,“蔷儿可离宫了?”
“回娘娘,安大小姐离宫有半刻钟了。”
“既如此,那你便去办吧。”
“奴婢谢娘娘。”
……
御书房
太子正在批阅昨日王府送过来的奏折,笔下时走时顿。
“太子,”研磨的公公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有个姑娘在外面跪着,赶也赶不走,您看…”
“什么姑娘?”太子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就是今日大闹聚芳斋的姑娘,叫江婉月。”
她?太子眼前顿时浮现出一身蓝衣盈盈跪地,优雅温婉的楚楚女子,尤其是那双潋滟秋水的桃花眼,像是山间的一泓清泉,直接涤荡进人的心里。
“太子?”公公低声提醒了一声。
“她还活着?”太子狐疑地向外忘了一眼,寻常的宫女,挨二十鞭子便已经无力消受,这个女子…
可是处以五十鞭笞…
透过斑驳的窗格纸,他隐隐看见一抹蓝色的身影,弱弱小小的,身上散着点点红色的光晕。
是他的血。
太子的眉头不经意拧了起来,“她在外面说了什么?”
“回太子,此女子说”小公公顺着眉眼,眼观鼻鼻观心,“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千里共婵娟,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她,果真只是思念远方的家人才不小心惹怒了念儿?
他薄唇未起,“让她进来。”
“殿下——”小公公迟疑着,“此女浑身是血,怕是玷污了您的双眼…”
“让她进来。”
“是。”小公公向前一步,正要喊话。
“等等,”太子扶案缓缓站了起来,“我出去看看。”
照这女子的伤势,怕是连爬进来都没有力气了吧。
“诶。”小公公先是一怔,立马反应了过来。
“叫一个御医过来。”
“…”公公飞快地抬了一下眉眼,“是。”
外面寒风凛冽,太子立在高高的石阶上,俯首看着这个瑟瑟发抖面色煞白的女子。
她的嘴唇轻轻翕动,轻点的蝶翅扑闪着,像是一只在寒风中逃命的飞虫。
“即使本宫相信你受了委屈,也不会给你讨回公道的。”他双手负立在后,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奴婢…奴婢哪敢…”江婉月反而轻轻地笑了出来,像是雨后的山谷传出的悠悠笛音,“奴婢只是想留下一条命…求您给奴婢一个差事,奴婢什么都可以干,扫马厩,清扫恭房…”
太子面露不忍,抿了抿嘴唇,“若罢了,你便留下来,做个递茶送水的宫女吧。”
“谢谢太子…”江婉月狠狠地磕了个头,鲜血顺着她的额头流下来,流到她轻颤的睫毛,流过她发白的嘴角。
落在地缝中。
也落在了他的心中那块最为柔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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