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自墨一手捂住肿胀的脸,将四周的人仔仔细细扫了个遍,殷红的眼中带着戾气,恨不得将四周的屏风都刮出一堆洞来。
笙芜可不怕他那外强中干的怂样,她坐在凳子上,双手托腮,一双无辜的眸子对着文自墨直笑,“瞧你那猴急的样子,还真像狗找主人似的。”
“只可惜了,人家只是随意地一扔,”安念低头揩了鞋上丝毫未沾的灰尘,向文自墨的方向嫌弃地吹了一口,嘴角微翘,像是刚偷完油腥的猫儿,“我感觉吧,那个狗主人,可能拿着剩余的骨头去城东的街角了。”
“我知道我知道!”一个埋在人堆里,捏着鼻子不发出原声的客人笑道,“城东的破庙里有好几只大狗,前几天我还买了包子带过去!”
一人起哄,瞬间带动了其余人的兴趣,大家纷纷捏着嗓音,指着葫芦画着瓢。
文自墨又气又急,眼睛呈现出更加狠厉的猩红,嘴中的血还在向下流着,一双厚厚的嘴唇,半边是血浸过的艳红,半边是如白纸般的惨色。
如同鬼魅。
后面的家仆哆嗦着身子,挪到文自墨的身旁,“少爷,咱…咱还是先去看大夫吧。”
文自墨狠狠瞪了他一眼,手刚要抡过去,瞬间被疼得缩了回来,他缓了半晌,耐不住疼痛,终于愤愤不平的拂袖而去。
“真是活该!”安念嗤了一声,胳膊搭在笙芜的肩上,“咱别理他,吃饭!”
俩人转过去,只看见一桌的残羹剩饭。
安念和笙芜两人一惊,先是面面相觑,随后,两双瞪大的眸子齐齐转过头,不解地盯着对面坐着的中年男人。
百里赤渊着了一身蓝色衣袍,面对着两大美女的审视纹丝不动,他心满意足地剥了盘子中最后一颗醉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才一脸抱歉道,“这荟萃楼的饭菜太贵了。”
安念的手指紧紧地抠着桌沿,咬出一个生气又不失礼貌的干笑来,一字一字地往外蹦,“既然你知道贵,干嘛——
还来这吃啊?”
百里赤渊笑得爽快又利落,眼里满是长者的慈爱,“这不是听说有人在这投喂猪肘子,便来碰碰运气。”
“你!”安念感觉脑袋发懵,她半张了嘴半晌,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小丫头,脾气倒是挺大。”百里赤渊心中不由得一笑,这脾气,这模样,真是有点姑姑的感觉。
“你笑什么?”安念撇着嘴,敲了两下桌子以示不满,恶狠狠道,“还钱。”
“我都说了,我没钱,不过——“
”我刚刚可是为你出了气,”百里赤渊轻飘飘道,看着炸毛的安念笑得更欢了,“等下次见面,哥哥给你个惊喜。”
安念胸腔积着一口淤血,你哪里是哥哥,简直是个不知礼貌的大爷!
安念的手关节攥的卡卡直响,一双眼睛将他千刀万剐了好几遍,“不用了,叔叔!”
“那我先走了,”百里赤渊毫不在意安念对他的恶意,他轻轻一笑,轻声道,“你慢慢吃。”
你慢慢吃。
这话说的平平缓缓,像是吃饭离席时再稀松平常的招呼,他对着安念的帕子努了努嘴,笑道,“咱们见过的。”
笙芜在旁边看着俩人一怒一笑,一蹙一展,嘴角抽的一愣一愣的,她将眉毛扯成了一座小山,不解道,“安念姐姐,你们在哪见过?”
安念在脑子里搜寻了半天,上齿咬着下唇,恶狠狠道,“他就是我上回和母亲逛街时,那个捡了女子帕子,挨个敲门的叔叔!”
笙芜瞪着百里赤渊的背影,“拿着帕子挨个找人,不怀好意!”
“他还不知好歹!油腔滑调!中年大叔!还敢说是本王妃的哥哥!”
安念自然不知道,她骂的还真是自己的哥哥。
……
上午的插曲就这么浓墨重彩的过去了,安念回王府不久,又听见相丞将文自墨给打了个半死的消息。
安念听后,自然是哈哈大笑。
安念笑后还不到半刻钟,文从谏就带着两车大礼,亲自来王府登门赔罪了。
文从谏一脸悔意,见到太妃后二话不说,直接跪坐在了地上,双手一垂,眼皮一耷拉,年过半百的老头子瞬间声泪俱下。
他说自己只有文自墨一个独子,本想让他当官历练历练,不想冲撞了王妃,代替儿子来祈求原谅。
太妃平静地听他说着,对满地的泪水熟视无睹,无波无澜。
而安念,在一旁看得嘴角直抽,心里暗暗佩服他的演技,真不愧当了三朝的相丞。
硬生生地将排除官场异己的阴谋,变成了一场感人泣下的慈父情深。
不过既然相丞愿意演,安念自然是笑脸相迎,“真希望您能早日找到真凶。”
说道真凶二字时,安念突然想起早上蓝色衣袍那人的话,他说他给自己出了气…
难道…真凶是他?
安念微不可闻地拧了拧眉。
文从谏已经哭诉完毕,太妃让他站了起来,他自然是千恩万谢。
起身时,文从谏刚好将安念表情上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他温和地笑了笑,略带沧桑的眉宇间散发出一番浩然正气,好像刚刚哭成狗样的另有其人,惭愧道,“犬子顽劣,得了教训也是应该的。”
安念回以温柔一笑。
“相丞,你是三朝元老,你该明白,”太妃开了口,眼里带着一丝凉嗖嗖的冷意,手指摩挲着青瓷杯,“朝堂上的人,都是国之栋梁,任免不可儿戏。”
文从谏一惊,又是一番以头俯地,他这几日一直在着手扩大太子的势力,便找机会调度了几个官员。
文自墨得了消息后,几番来磨他,想要礼部侍郎的位置,他一脸泪花,声泪俱下地哭诉道,爹爹是堂堂相丞,儿子怎么能闲赋在家?
文从谏实在拗不过,便折了个中,说只让他当着玩几天。
哪料到这个兔崽子,竟然敢公然挑衅王妃,还说出“秋后的蚂蚱”等如此大逆不道之话!
文从谏自知理亏,姿势放的无比谦卑,太妃看着他花白的头发,想起十几年前,他也是意气风发为先皇披荆斩棘的中流砥柱。
太妃微微叹了口气,目光越过手里的青瓷杯,盯在他沧桑的脸上,“你知道怎么做。”
文从谏微微抬了头,“臣这就上书自省,罚犬子禁足三月,并将原礼部侍郎调回。”
太妃不语,只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文从谏见惯世事,练出一副遇事纹丝不动的胆性,却被太妃盯得如同芒刺在背,他咬了咬干涩的唇,沉沉道,“臣不止会调回礼部侍郎,其他大臣…臣也定会安置妥当,还朝堂一片宁静。”
太妃这才脸色稍霁,“下去吧。”
“臣遵旨。”
文从谏前脚刚踏出屋子,太妃便咳了起来,易嬷嬷怕被相丞听见,顺手打翻了好几个杯子。
茶叶的清香,氤氲了整个房间。
安念立马上前,将太妃扶着。
“咳咳咳——”太妃像是忍了许久,咳得胸腔都在震荡,安念慌了神,一下一下给太妃顺着背。
太妃怎么会咳得如此严重?安念手足无措,脑海中突然想起前世的些许片段,她偶然听宫女说过,王爷是为了给太妃冲喜,才娶了自己的表妹。
当然安念身为太子妃,与太妃并不亲近,因此没多在意太妃的死讯,她知道上官盈来王府寻亲,只想着儿女之情,却忘了她与王爷成婚的缘由。
太妃大限将至了。
安念的眼皮像是被细细地扎了一下,疼处却无处可寻,她心中一酸,随之涌上一大股莫名的酸楚。
一滴滚烫的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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