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尚志的小木箱底压有一本《怎样填报高考志愿》,恰巧放在那张烫金字的五一奖状上面,这是他生怕旁人看到,而学做沙漠里的鸵鸟放入的。这本省教委铅印的白色小册子印有:“有的同学好高骛远,填报志愿一点都不实际。比如一位同学高考成绩只有4分,却只填报一系列名校,中专学校一个都没报,结果连中专也走不了……”白皮小册子说的反面典型就是孔尚志,时隔不到两年,他竟然中上两次头彩。虽然孔尚志心有不甘,但小木箱厚厚一摞子课本就像一锅夹生饭,无论怎样回炉都难以下咽,所以他正预备上滨城矿业学校。
头顶秋辉的孔尚志一路哀叹,这个金色的秋天属于别人的。孔尚志正去参加表哥许廷栋的学子宴,却故意拖着时间走,也不知道前面埋伏多少难堪的眼神。现在,孔尚志甚至羡慕手提鸟笼的高强,因为已经没有人取笑高强。路旁就是二道河中学,高峨的大门里面就是新盖的教学主楼。真没想到,这里已然是别人的凯旋门,却成为孔尚志的滑铁卢。
许廷栋家里飘逸着扑鼻菜香,厨房正热演着锅碗瓢盆交响乐。煎炒烹炸,人高马大的华伯伟站在灶台前,卖劲儿地翻动大马勺,看架势恨不能将平生所学都发挥出来。腰扎围裙的夏雪莲肥下颌上挂着汗水,却殷勤得连杨墩英端来的茶水也顾不上喝一口。夏雪莲忙前忙后,却心甘情愿,因为丈夫华伯伟已经如愿当上了二道河体委副主任。
里面已经请两次了,夏雪莲甘居幕后,就是不肯入席,她始终陪着女主人杨墩英。许廷栋将华伯伟请进里间,看见里间开席,就挽起白衬衣袖子,领着同学用钱酒盅一连气喝上几杯。酒兴正酣的许廷栋为了活跃气氛,就打趣道:“比克,新对象处得咋样了?”刘比克拔直腰杆道:“报告哥们,搞对象就像认识论一样,要有一个从理论到实践,再从实践到理论的过程——所以么,路漫漫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英俊潇洒的刘比克当真是战无不胜,只要入眼的女生一准能拿下来。
寻着笑声,华伯伟手擎酒杯从里间出来道:“刘比克,就是好耍小聪明不用功!”同学们见华伯伟出来,纷纷跟随许廷栋起立。
华伯伟挺着胸脯,致祝酒词道:“今天是庆功酒,许廷栋呀!老师同时希望,将来能再次喝到你的胜利酒——同学们的路还长着呐,哦,这个么——这还是夏老师那句话,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甜。”夏雪莲既是华伯伟的灵魂,又像出色的导演,预先连祝酒词排演好了。许廷栋紧忙连声致谢道:“谢谢华老师——谢谢夏老师。”
面露得意的华伯伟眼看目的达到,将杯中酒一仰而尽道:“今天,老师反过来向你们请一会儿假,我还要勾兑一道汤。”
夜幕中,高强溜进许廷栋家院子,先找到杨墩英,又出去将一口硕大的皮箱拖进仓房。高秋荪预备的这箱子礼物真叫绝,简直要把百货商店的文教生活用品全部精缩进来。
点头哈腰的高强察觉杨墩英大眼泛光,就从衣兜抽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悄声道:“我爸说了……”高强说罢,转身要走。
笑逐颜开的杨墩英手握鼓囊囊的信封,那里肯让高强走,让进屋并招呼道:“廷栋,高强来了。”杨墩英说罢冲许廷栋挤眨眼睛。
许廷栋一皱眉,就立即会意,迎上去道:“高强,快来!哎呀,咋才来?昨天不是让刘比克通知你饭点了嘛?”一头汗的高强撩动印碎花的涤良衬衫,紧忙借坡下驴道:“对不起,廷栋,我有事情来晚了!”满怀歉意的的高强讲得就像自个违约一般。笑盈盈的许廷栋安排高强坐下,虽然鄙夷高强的人品,却由衷地叹服这小子的急智,这回竟让他预备埋怨刘比克的话都省略喽。
“好,你小子知错就好。但是落下的酒得补上!”许廷栋说罢按住高强,逼着他一连喝了三杯。
惊诧不已的刘比克弯钩手指剐蹭高强的二皮脸打趣道:“看这脸皮厚的!技校树上的麻雀都叫你掏光了吧?”
高强也不生气,笑嘻嘻道:“比不得你的枪法,一打一个准。”高强挥动筷子比划出一个三角型又道:“你们学习好能咋地?不就会个“勾三搭四划拉五吗”——看你们吃肉,我不也吃肉!”扬扬得意的高强狠狠钳起一大块肘子滑溜地吞咽下去。
木然的孔尚志任由高强尽兴表演,整晚只是机械地跟着喝酒,已经有些醉了。
这时,离席的许廷栋回来,一本正经地对高强道:“老爷子代问你家高叔好!”受宠若惊的高强赶忙道:“谢谢!我一定转达!”许廷栋看看云里雾里的同学,迅疾转口道:“来来来,今天谁都躲不掉,咱喝个一醉方休。”
一桌人又闹哄上一会儿,头顶湿毛巾的华伯伟再次手捧一只大汤碗进来,恰巧摆在许廷栋面前。华伯伟拾起汤匙,指点冒鲜汽的飞龙汤说:“今天,老师让你们品品龙气——”华伯伟说罢率先?上一匙,抻脖子嗞喽儿一口。隔壁的贵宾交口称赞道:“行——小华真行!这道汤调得恰到好处!”龙颜大悦的许廷栋等待四座都尝过汤,就举杯提议说:“我提议为咱们华老师干一杯!”华伯伟擎起酒杯说:“好,同学们,为了你们光明美好的前程干杯!”
秋夜已经很深了,高秋荪家菜园里的田蛙“呱呱”叫着,客厅张着雪白的日光灯。神色不安的高秋荪一会儿绕着客厅转圈圈,一会儿坐沙发上抖擞大腿。高秋荪已经被许局长公开讲过好些回喽,如今他正担忧官位不保。
高秋荪好容易盼到高强栽楞着肩膀进来,立即迎上去道:“你怎么才回来?怎么样?是按照我教你的那样说的么?他们怎么说的?老儿子,快跟爸爸学学。”
醉醺醺的高强道:“爸——全都照你的话说的——我跟许廷栋妈说——‘我爸说了……’许局长还给你带好了呢!”高强木僵舌头把参加学子宴的经过与高秋荪讲述一遍。笑眯眯的高秋荪拍拍高强鼓胀的黑脸蛋连声说:“好好,办得好!只是没有让孔尚志看到吧?”高强摇摇头道:“不可能,大学苗子光顾难受还来不及呢,这小子喝醉了,刚刚让刘比克余**架回来——爸,我要睡觉了,”高强说着摇摇晃晃进了里间。
如释重负的高秋荪这才想起来,就对着高强背影嚷道:“唉,唉——孩子你喝口水!”
高秋荪睡意全无,坐在沙发上冷不防“呵呵——”笑出声来。李秀琴披着衣服出来寻问道:“老高,你笑什么?又心动过速了吧?少喝点茶水——不都递上去了嘛,你还瞎寻思什么?”满面红光的高秋荪道:“不是那事——我怎么也忍不住,我早就瞧着老孔家那小子学习不行了嘛。”李秀琴翻转痴眼道:“哼——老许家那小子,才真够那块料!”高秋荪一拍大腿嚷道:“对喽,这就叫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李秀琴想起高秋荪的外号叫“小耗子”来着,就坏笑着道:“呵呵,我儿子可不随你——”
转年一个秋雨霏霏的下午,许廷栋身裹蓝色风衣,手里拎着亮咖色牛皮公事包,走进闹哄哄的头道河火车站票房。气宇轩昂的许廷栋看见售票口前的人堆,不由得微蹙眉头,就专拣侧墙一处空当站着,鄙夷地望着狭小的售票口外面一条条蹭得通红的手臂。
人堆外围,落落站着一个肩披雪白绒衫的女子,留着齐肩的燕尾式短发,厚涂脂粉的脸孔冷得像挂着寒霜的制冰机。体格纤弱的刘苏正在发愁,不知如何消磨硬座车厢里的漫漫长夜。许廷栋眼睛一亮,过去热情地招呼道:“刘苏,你也去滨城么?”“嗯——我去滨城玩。”鼻梁高挺的刘苏翕动红唇道。“哦——”许廷栋明知道她去看孙旭波,却不深问,他嗅到刘苏身上浓烈的香水味,想起那个横刀夺爱的体育棒子,一股久积的懊恼涌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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