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上午九点钟了,许廷栋因为午夜会餐多喝了几杯,所以仍然懒在席梦思软床上。茶色玻璃窗外是寒气沉沉的北方学院校园,而这间带空调的专家公寓却温暖如春。
这几个月,许廷栋接连收到刘苏情真意切的来信,但他仅回过两封。第一封,许廷栋还随笔敷衍几句,夸赞刘苏的字秀如其人;第二封便说学业如何沉重,并预备考研等等。许廷栋没有丁点意思的回信,不是出自慈悲仁怀,其深意颇像曲终人散前惯用的一段纯音乐Eig表达方式。
这回,许廷栋将刘苏的信拆也未拆,已经丢在书架好些天了,邂逅之夜的白月光与随口编织的情话早淡忘了。孰料,刘苏却动了真情,依旧做着才子佳人的美梦。许廷栋懊悔一时鲁莽,他正担忧刘苏尾大不掉。许廷栋与刘苏的关系不过就像街上两条媾和的狗,虽然撩了又闪,你追我赶一番,但日后还剩多少重合的机会呢?
许廷栋单凭老子实力就可以征伐四方,何况饱有学识,人又帅气。那晚许廷栋渴望刘苏妖冶放荡的形骸,现在则需要对方端庄华贵的出身。心高气傲的许廷栋不堪想像与万元户刘大可家联姻的局面,即便他愿意,杨墩英也不会同意。
重压许廷栋心头的,并不是书架上那沓子情信,他还藏有一个大秘密。前些天,杨墩英打电话说,这次二道河整风,坐地虎胡金刚联合退居二线的吕老局长公然提出多条意见,凶凶给予许敏学一击。重新反水的地头蛇高秋荪也狠狠回咬一口,再给许敏学加上几条。这回高秋荪没用谙熟的“蝴蝶效应”手段,就是每每躲在暗处,悄然抖动几下翅膀。以前,阳奉阴违的高秋荪还时常念叨“龙啊,凤啊”,如今一歪嘴巴辱骂说:“他妈的,一个跑盲流子的竟然还当县长呢!”不过,目中无人的高秋荪好像忘记自己劁猪出身,咋还管上人呢?
二道河庙小,但老吕局长这尊菩萨与拦路凶神胡金刚却一点也不小,俩人的势力几乎占及二道河的一半。所以,这次整风许敏学局长能否过关,才是许廷栋面临的最大问题。假使他老子侥幸过关,许廷栋自然不会要刘苏,若是过不了关,则更不能要这样的女人。雄心勃勃的许廷栋压根没打算考研,他绝少住在乱哄哄的本科生宿舍,却悄然租住在专家公寓里,时常会盟滨城的各路公子贵胄,一心为将来的仕途积攒人脉。“打蛇不死——除恶务尽!”许廷栋念及自家的宿敌胡金刚与高秋荪愤恨不已。
昨天,刘比克肩扛一大包袱俄国毛呢大衣赶来滨城,先去批发市场出了货,约好今天上午在此会见几位老同学。虽然许廷栋心烦意乱,无心接待他们,却不得不应付一下。
按照约定时间,刘比克、余**和表弟孔尚志就要到了。许廷栋猛然从软床上弹坐起来,探身将书架上刘苏的一沓情信抓过来,一封封撕碎了,丢进纸篓。心情复杂的许廷栋将情信粉碎掉,感觉就像将刘苏的心揪碎一般,难免念叨:“orry——ycooki——by”
许廷栋大声召唤管理员进来,预备连床头柜上的那盒泛潮的剩饼干也捎出去。这盒包装精美的夹心小甜饼已经搁置了许久,只因许廷栋闲暇时嚼过一回便腻了。
刘比克鼓鼻梁,尖下颌,身材高挑,披着深咖色老俄国制式毛呢大衣置身专家公寓,颇像位雄风凛凛的骠骑兵。里比多超值的刘比克总是信心满满,无论到哪都是时代的弄潮儿,正变着法卖弄这趟去俄罗斯进货的经历。刘比克绘声绘色讲,他经过商检通道,拼力与利欲熏心的俄国警察周旋,又借机透露一个叫奥利希亚的俄女子,那个俄国女郎帮了自己大忙,并且成为朋友。当几个人关切刘比克的蜜蜡(亲爱的)漂亮不漂亮时,刘比克却只说不喜欢俄国女人身上一股羊膻味,就笑而不语。这本应是一幅描绘东欧女人的细腻油彩,戛然而止的刘比克却故意用国画里的写意,或浓或淡地勾勒几笔,剩余大部留白让人填充想像。引得几位同学兴味勃勃地猜测,那位奥利西娅大概是金发碧眼,还是灰眼棕发,但或许是股鼻子圆脸的欧亚混血儿呢?
余**挨刘比克坐在床边,身架深咖色毛料西装,胸前的镀金领带夹子闪闪的。一贯沉稳的余**没有多说话,他里外翻看刘比克板挺的大衣襟,扫视衣架上自己的长款羽绒大衣,预备也弄一件毛呢面料的大衣。
孔尚志站在书架前,翻阅一本菲赫金哥尔茨著作的《数学分析原理》这两年,当男女同学在柳荫下踯躅留连的时候,孔尚志经常一个人躲进教室研读些拉格朗日、www.youxs.org——www.youxs.org。《理论力学》《材料力学》《结构力学》被理科学生称为难以翻越的三座大山,而孔尚志却能轻松地从半山腰绕过去。
依靠床头的许廷栋满眼不屑地道:“尚志,这类书我有很多——你们基础课不都结业了吗?已经没用的书,结业一门就该丢掉一本——到时候,单位领导可不看你《高等数学》学得怎样——关键看你字写得怎样——没事的时候找本《儒林外史》,千万别把领导办公室的门一脚踹开就行!”
大政治家的预言发布过,刘比克闪亮眼睛道:“对呀,尚志应该去高强家借本《溜须传》看看——哈哈——”。余**挤眨眼睛,也不由跟随一齐笑了,震颤的身躯连带软床垫子发出“嗝吱吱”响。
老官油子胡金刚的权威在于表明态度时,恰当地地拿捏“行”与“不行”,“不行”要远远多于“行”。胡金刚说“不行”总是毅然决然,而要盼他吐出一个“行”字简直太难了。品学兼优的师范生余**就要毕业了,但连二道河也留不下,眼看秋天就要背着行李,上三道河中心校报到去了。而刘比克家徒有二道河万元户的虚名,狠毒的高秋荪到底连一个子女也未给安排。奸懒馋滑的高强正在煤炭公司开小车,那个一脑袋猪油的胡红枫早早当上了会计。
为了解恨,刘比克索性为胡红枫举办拉郎配,乱点一气鸳鸯谱。主旨是如果憎恨一个人,就把幸运女神胡红枫许配给他。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大家嘻嘻哈哈,推来让去,结果一致公推高强与胡红枫有夫妻相,走到一起才算绝配,并衷心祝愿他们喜结连理,永结同心。
已经十一点了,面含微笑的许廷栋等待这阵笑声平息,就调转话锋道:“咱们还是只谈午饭,莫论国事——可惜专家餐厅今天歇业——说,你们喜欢吃什么?学院边上有一溜馆子。”腰杆溜直的刘比克摆手道:“我一闻饭店的那股子油烟味,就闹得一点食欲都没有,还是家常饭可口。”余**手捋黑茸茸的明志胡道:“既来之则安之——我看还是在食堂吃吧”
许廷栋客套两句,就轻拍大腿道:“有公允说,北方学院是二流的大学,一流的伙食——我看莫不如改成吃饭学院好,那,一会咱们就去食堂吃.”
许廷栋眼看距食堂开饭还有时间,就拿过一只黑皮象棋盒招呼余**道:“**,咱俩好久没下棋喽。”
许廷栋与余**手捉晶莹圆润的玛瑙石棋子斗得正酣,公寓房门猛然被拉开,有两个人带着寒气一前一后闯进来。
刘苏蒙着刺眼的白口罩,眼角噙着泪,求援似地站到许廷栋身边,身上薄薄的红色竖格子羽绒衣令她更显消瘦了。
紧跟其后的复员兵孙旭波将军大衣的羊剪绒领子竖起来,用一条短方格围巾扎住,露出的双眼满是沮丧,蓬乱的长发挂着霜雪。看得出来,两个人刚刚吵过架,一时房间里的人好不尴尬。
刘比克睁圆眼睛,嗔道:“刘苏,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下晚联系你么?”
一声不吭的刘苏固执地站在许廷栋身边,全然不顾喷喘粗气的孙旭波。满腹委屈的刘苏曾记得许廷栋说,他虽然与别人好过,但现在只爱她一人。其实许廷栋就像二道河边摇摆不定的杨柳,当晚他说的确实是真话,只是那一夜风流早过去了。这几个月,无论许廷栋如何慢待,刘苏还是觉得他好,而孙旭波只落得讨嫌的份。
许廷栋沉着脸,眼皮都没再抬一下,他迅疾捉起一只马子,隔空跳出个田字重重摔到棋盘上,吵嚷道:“马后炮——哈,上把你赢了,这把我们扯平了!”许廷栋的话是对余**说的,却又好像跟孙旭波说的。说话间,许廷栋已将一盘棋子推散,对瞠目结舌的余**道:“**,已经到饭时了吧?”
陷得多深,伤害就有多深。刘苏目露无限哀怨,她终于等到结局,又见刘比克凶瞪眼睛,就一拧身往外走。同样一言未语的孙旭波又紧撵着出去。若无其事的许廷栋这才起身,拍拍刘比克肩膀道:“比克,咱们该出去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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