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抵达这片空间前,任源就已经从逸散的波动中有所猜测了。此刻亲见桃木棺椁旁的年轻武士,脸上倒也没有流露出多少惊讶的神色,眉头微皱道
“我还以为,十年前那次你就已经彻底消失了。”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年轻武士提刀起身,正视着前者面带一丝惆怅的淡淡说道“不过看来有人,不想就这样放我归于安宁。”
“是吗?”任源锐利的目光扫过后者身畔的桃木棺椁,声音微带讥讽的说道“究竟是有人束缚着你,还是你自己仍束缚着你自己呢?”
“这…”年轻武士面色微怔,摇了摇头苦笑道“阁下说的没错,或许我自己也并没有完全放下吧。”
“说起来上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很好奇。”任源目光在后者的衣服和佩刀上来回审视了数遍,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上次见面的时候,我并非不愿将真名告知阁下。”年轻武士双眸中闪过几丝迷茫“但我真的已经不记得,我的名字了。”
“总不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了吧?”任源口中轻啧一声,抬手指了指占据了这片空间大部分的奇异法阵“维持你存在的这道法阵,乃是用以从冥府追还魂灵的‘泰山府君祭’。被追还的魂灵,必是有至为深沉的执念,才会响应鬼祭的召唤。”
“就算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这具桃木棺材中的尸骨你绝对是有印象的吧?依我看至少也是你的嫡亲血脉,你可不要说这你也全忘了。要是这你都忘了,那么你早就消失了。”
“阁下说的没错,虽然我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姓名。”年轻武士低头注视着早已腐朽的白骨,深情的说道“但关于雪姬的一切,便是此身化作癫狂的厉鬼,我也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遗忘。”
片刻之后年轻武士收回目光,看着任源一字一顿的说道
“当初将我召唤出来的那些人,称我为虾夷国的大名(即首领)。”
“关于你所在国度的历史,我多少也是有些了解的。”任源摩挲着下巴,想起了当初那块在结界现场捡到的玉牌(详见第二百六十六章)。略作沉吟后说道“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虾夷共和国有什么大名。”
“而且这个国家前前后后不过存在了百来天,距今也不过一百多年,也没听说过有你这么号人物。要是再往前算的话,‘虾夷’毕竟是对那片地域的蔑称,我也不记得有肯用虾夷来自称的小国。”
“原来这是个蔑称吗?”年轻武士点了点头,颇似赞同的说道“难怪我对这个词隐约有些印象,但却总觉得自己的国家应该并不叫这个名字。”
“所以,你羁留于此的原因。”任源不在纠结于后者的身份,拉回了话题径直问道“那个桃木棺椁中的雪姬,又是什么人呢?”
“她是我的妻子。”年轻武士轻声说道“她是邻国的公主,为了两国的和平安宁,我们缔结了神圣的婚约。”
“看上去你很爱她。”任源挑眉道“你们生前应该很幸福吧?”
“我是很爱她,她就像白雪幻化出的精灵。见到她的人没有不深深爱上她的,我当然也不例外。”年轻武士的语气依旧轻缓,但不知不觉中已然染上了几分化不开的悲凉,一如北国寒夜簌簌而下的雪花。
“我很爱她,我想我可能比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爱她。我曾认为她也一定如我爱她那样爱我,如若不然的话,她为何总是在我怀中笑得那般可爱,满脸都是幸福的样子。”
“所以…”任源问道“不是吗?”
“不是…或者说,我也不知道…”年轻武士的眼中闪烁着痛苦挣扎的神色“但这场联姻,终究只是她父亲窃国的阴谋。在我出征的时候,她亲自打开了城门迎入了她父亲率领的军队,屠尽了我的族人…”
“啊这…”
“当我赶回去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她的父亲在杀光了我的族人后,便在城中埋伏等着我回去。我其实已经不太记得那夜都发生了些什么了,我只记得那夜连漫天飘落的雪花,都如南国的樱花般泛着淡淡的红色…”
“那么,这个雪姬呢?我是说…”任源皱眉问道“你的妻子最后怎么样了呢?”
“那夜我杀了她的父亲,杀了她的兄长,杀了她的叔伯…”年轻武士嗓音沙哑的说道“最后,我在我们的卧室中找到了雪姬,然后我亲手杀了她…”
“真是个让人惋惜的故事,不过我想在你生活的那个时代那个地方,这也是个经常发生的故事。”任源微微叹了口气,加重了语气问道
“所以你一直后悔,杀了你的妻子是吗?才想要在那个结界中靠杀戮制作三途川,将你的妻子找回来?(详见第二百六十二章)”
“…可能吧。”年轻武士的脸上,流露出了几丝迟疑的神色,思索了片刻方才缓缓说道“不过我想就算我能够找回雪姬,她也一定不会原谅我吧。就像再回到那个雪夜,我依然不确定在看到满地族人的尸体时,能否停下手中被族人怨魂所驱使的刀锋…”
“也就是说你并不想再见到她喽?”
“如果可以的话…”年轻武士面露挣扎之色道“我很想再见到雪姬,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她…”
“我想我明白了。”任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指着法阵中央的桃木棺椁道“那么你打算,就这样陪着你妻子的尸骨,永远待在这里吗?”
“我不知道。”年轻武士有些迷茫的摇了摇头答道“我想我之所以羁留于此,也是想要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吧…”
“那好吧。”任源耸耸肩,朝对方身后指了指道“我就不打扰你在这里慢慢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了,现在我想借路通过这里,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不行。”年轻武士忽然一振手中长刀,脸上迷茫之色尽去,看着前者认真的说道“我不能放阁下通过这里。”
“为什么?”任源讶然道“你放心我只是路过而已,不会影响你的。”“我没猜错的话,阁下想要通过我这里。”年轻武士平静的说道“是去找隐士大人的吧?”
“哦,你知道隐士啊。”任源眯起双眼道“看来当年从珈蓝浮岛上取走这尊桃木棺椁的,就是隐士吧?”
“…”年轻武士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看着站在法阵边缘的前者,几无血色的白皙手掌轻轻覆上了剑柄。
“维持这个法阵的运行,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就算你今天在这里一时拦住了我,终究也改变不了什么。”任源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无敌意,耐心的劝说道“你可能并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不管怎样隐士今晚都会离开这座地堡的。他已经不会再帮你,维持这场泰山府君祭的运行了。”
“外面发生了什么,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年轻武士平淡却坚定的说道“但将雪姬尸骨从那群人手中救出,完成这场仪式让我与雪姬重逢的人却是隐士大人。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放阁下从这里过去的。”
“就算这场重复,只是利用你妻子骸骨进行的招魂仪式?”
“和这个无关。”年轻武士沉声道“从今往后雪姬的遗骸,将由我守护。”
“啧,难怪隐士将你放在这条必经之路上。”任源有些着恼的从怀中抽出了罪衍剑刃,一阵清越的铿锵声中,自鱼谦手中取回的四段剑刃与之共同拼接成了把锋锐避人的雪亮长剑“我就知道最后还是难免,要来硬的。”
“阁下的这把剑…”年轻武士细细的端详了罪衍片刻,从其上察觉到了与十年前对方手中那把墨色长剑极为相似的气息“虽样貌不同,但还是当年那把剑吧?”
“你说罪衍吗?”任源低头看了看,淡笑道“算是同一把吧。说起来你和当年相比,倒是只剩下这一把剑了?”
“既行杀戮,便已坠了修罗之道。”年轻武士微笑道“出鞘后一把剑还是十把剑,都不过是取人性命的凶器,用起来又有何区别呢。”
“哈哈哈,说的也是。”任源挽起道剑花,漫不经心的说道“那就来吧,我今晚可是,很赶时间的…”
话音未落任源身形暴起,却不是奔着站在法阵中央的年轻武士而去,锋锐无匹的剑刃拉出道雪亮的长虹,径奔伫立在法阵边缘的木柱斩去。看样子竟是打算直接动手破坏这座法阵,从根本上断绝维持年轻武士存在的力量。
这边年轻武士对于前者的意图显然早有洞悉,丝毫没有因其不讲武德的手段而惊讶。纤尘不染的双足在地上轻轻一踏,整个人已如离弦之箭带着划破空气的刺耳厉啸撞了过来。越过法阵边缘后亦未稍有顿止,自下而上撩出一记势大力沉的重斩,格住了任源的剑锋。
当看到后者的双脚,踏在了法阵外的地面上时,任源的心中不由得一沉。他对年轻武士行动范围的估算,还是出现了偏差。
或者说这场隐士主持的泰山府君祭法阵覆盖的范围,并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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