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魁大人,你怕不是在开完笑吧?”
“李前辈那养了一甲子的剑,怎么可能会浪费在我们身上。”
那群宗师语气有些颤抖,他们望着楼上少年身旁站着的白发老者,忍不住腿有些抖。
养剑人李善秋的名字,或许在东轩帝国外的广袤大陆上被淡忘了许多,但若说是在帝国之内,没谁会不清楚这个猛人。
那养了一甲子的剑,又岂是说着玩的。
但这群宗师依旧不慌,他们清楚这一剑会付出多大代价,李善秋把命都扔进了那一剑里,不可能为了他们几个小宗师浪费掉。
毕竟,杀鸡焉用牛刀?
李善秋听江明言语,深吸了口气把剑器从腰间解下,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轻轻搭在窗台前。
只见他食指和中指并拢在一起,目光中带着些许慈爱,轻轻滑过伤痕累累的剑鞘,抬眸朝江明笑道:
“少主想看?”
江明灌了口酒,他点头,眸子里带着笑意。
“想看看。”
那正轻抚剑器满是老茧的手没有一丝犹豫,在江明说完的刹那,搭在剑柄与剑鞘的接口处猛地一拔。
“铿锵!”
剑鞘与剑柄缓慢拔出了一些,露出部分藏了整整一甲子的剑身,剑身如秋泓般,一抹寒光骤然跃出。
“那便让少主看看。”
话音落下,楼底的宗师们撒开腿就跑。
没有丝毫犹豫和停顿,在剑身露出的瞬间,这群放在各个府州也算是人物的宗师,满脸惊骇与不可置信,双腿内力萦绕,如巨象奔走。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养了一甲子的剑,怎会因为楼上那少年一句想看看,就真的重现于天下之间。
要知道这一剑挥出去,李善秋也得跟着剑气烟消云散。
眼前这少年一句想看看,在李善秋眼里比他的命还重要不成?!
但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去疑惑那么多了。
醉红楼外挂着两盏灯笼,夏季多雨自然也少不了风,一阵风吹来,那灯笼被吹的朝左倾斜了上去。
但令人意外的是,那灯笼刚被吹到最顶端,正该重新下摇的时候,却好像静止了般,就以那种诡异的姿势挺悬住。
醉云京,被罩上了一股朦胧的雾。
这东轩帝都,占地近百万顷的城池此刻好像升起了一股大雾。
金銮殿深处,陡然睁开了一双黄金色眸子,带着骇然朝殿外望,视线好似能穿透一切,遥遥看了一眼醉红楼。
“这是……剑意。”
是剑意,灌满了醉云京。
李善秋单手握剑,开始缓缓将剑身自剑鞘当中分离开。
雾又浓了几分。
江明眯起眼,他遥遥望着大雾当中只剩下背影的宗师们,深吸了一口气。
“轰!”
灯火通明的醉云京,就好像前世忽然被掐断了总电闸的城市,在一阵好似鞭炮般的炸响当中,所有悬停的灯笼骤然崩碎。
本来已经有些昏暗的天气,家家户户灯笼都亮着,可这一瞬间若是从天上俯瞰,自然能震撼的望见上一秒还灯火通明的帝都,下一秒直接黯淡了下来。
但这还没有结束……
江明身旁打开着的两扇窗,缓缓露出几丝裂纹来,雾中吹来了一阵风,在他愕然注视下,那阵风就讲两扇朝外的窗户,想是吹灰尘般,吹散在了天地当中。
楼下端坐喝茶的富家子弟们,手中拿的茶杯忽然之间化成了雾气,袅袅白烟生腾,在无数骇然目光下飘升天际。
可那茶水,居然还浮在空中没有丝毫动弹,波纹流转之间,甚至能清晰看清其中上好乌龙茶叶的纹路。
观云阁内。
这拔地而起的高耸建筑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从瓦片到窗户骤然泛起一白色光芒,无数繁杂符文显现出来。
这是护阁阵法……
自帝国成立来数千年未曾开启的自保机制,被动触发。
“刘伴伴。”
阁楼深处,那身着龙袍的老人低垂眉眼,吩咐道:
“查一查,这剑意是怎么回事。”
“奴才遵旨。”
大雾中戏子们不由咽了口唾沫,别说是他们,便是整个醉云京又有几人见过这种场面,望向楼上的目光好似看仙神一般。
远处那正欲要离去的宗师们,脚步忽然顿住了。
清风吹过,一阵烟尘滚滚,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几人犹如泥尘,被吹散在了天地间。
就好像一只手轻轻在几人身上按了删除键,彻底将他们存在的痕迹自整个天地间抹除。
剑身快要被拔出来了。
江明笑了,他伸手轻轻按在了欲要完全拔出的剑身上,李善秋拔剑的动作骤然一顿,缓缓抬头与少年对视。
短暂沉默之后,少年道:
“看够了。”
言罢,一老一少都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李善秋眸子里忽的泛起了些许泪花,他看着身前裹着宽大青衫的少年,那举手投足间的绝代风华,像极了当年的定江候。
于是乎,剑收,雾散。
好似刚才发生的一切,对醉云京居民们来说只是恍惚的梦。
多年以后,江湖说书人说起这段故事,依旧会感慨一句,世上最默契的事情无非于,李善秋可以为江家一句话赴死,而江家小少主也从没想过让他赴死。
李善秋用他这辈子,完美的诠释了什么是忠,而江明也清楚明白什么叫做义。
将手中酒杯轻轻搭在窗台边,江明朝楼下还在愣神的围观者们喊了句:
“换几盏好些的灯笼,醉红楼怎么如此小家子气,灯笼做的跟纸糊般。”
众人:“……”
这年代,灯笼不就是纸糊的么?
可也已经没人在乎这些了,他们还没从那一剑当中回过神来,不,准确的说不是一剑,只是人家轻轻拔了拔剑,连出鞘都算不上。
但也就是这轻轻一拔,让这些自认为在剑道上有所天赋的富家子弟们,认知被彻底的颠覆了。
老子从小练到大的剑,合着连人家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这一剑在某种意义上,倒是跟这群目中无人的富家子弟上了生动形象的一课。
楼下一众戏子们局促不安,他们紧张的连手都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放,恭恭敬敬的站在楼下排成队伍。
洪绫在队伍当中,她眸子带着紧张,朝江明那里望。
“哎,小姑娘。”
江明刚开口,楼下那群戏子便一个个打起精神,就连洪绫的父亲,那个宗师级高手的眼里都带着几分敬畏。
他们清楚明白,眼前这位少年的来头绝对大到不敢想象,毕竟他身边那如此恐怖的老者,似乎也只是个护卫。
这得是多大的背景,才让那么恐怖的修行者心甘情愿当做护卫啊。
“愿不愿意带你的家人们,来醉红楼安家落户啊。”
“我跟醉红楼东家关系不浅,这点事哥哥还是可以做主的。”
戏子们沉默了会,而后骤然沸腾起来。
“愿意,当然愿意。”
“谢谢大人,谢谢您!”
江明摸了摸鼻尖,这是他第一次被人用敬称,倒还是有些不怎么习惯。
这么有礼貌,不会是打算不给钱白住在醉红楼吧……
于是乎,他又补充道:
“对了,一日三餐还有房租你们可是要给醉红楼的,跟我再客气这钱你们也得给,毕竟在哪也没有白吃白喝的道理。”
楼下,听着少年那一副生怕他们不给钱的语气,戏子们不由都笑了起来。
“大人放心,我们自然不会做那白吃白喝的事情。”
江明长舒了一口气,也不再理会那么多,回身坐到桌子旁,抬起琉璃杯:
“来,继续喝。”
一阵碰杯声再次响起。
正欢呼雀跃的戏子当中,洪绫美眸看着楼上那衣着跟平常富家子弟比起来朴素无比的少年,又听着那带着些许警惕的话。
不由的,愈发对这少年好奇起来。
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
观云阁内
刘临跨着小碎步,他弯着腰恭恭敬敬走到那垂帘闭目的老人身前,感受着对方还算均匀的呼吸,微微行礼,语气愈发小心:
“陛下。”
东轩帝在位三百年未曾修行,以一介凡躯专心治国。
他依靠着天下延年益寿的灵丹妙药将生命维持到现在,已经快到了灯枯油尽的地步,再也没有什么灵丹妙药能对他的寿元有大幅增加的效用。
但哪怕如此,这一介凡躯只要还在龙椅上坐一日,东轩天下就绝不会乱分毫。
“查到了?”
东轩帝缓缓睁开眸子,他望着刘临,带着些许好奇。
刚才那股剑意,总给他很熟悉的感觉。
“剑魁阁下去了醉红楼,为了几个道统戏子与李邻的宗师起了争执。”
刘临说着,他抬眸望着东轩帝继续道:
“似乎是因为,李邻想要戏班子里一个小姑娘去他家……唱戏。”
听到这东轩帝面容微变,他自然清楚这些皇室宗亲的德行,只是道:
“让他们收敛些。”
只是一句话,刘临眸子便闪过一丝狠辣。
他自然会把东轩帝的每一句话贯彻到底,既然要让他们收敛,这位老宦官就敢让李邻胯下那坨东西几个月不敢抬头。
“那剑意怎么回事?”
东轩帝再次问道:
“跟江明有什么关系?”
刘临面色忽然古怪起来,他的回答让久经风霜的东轩帝都不由得一愣:
“是李善秋拔剑了……”
“什么?!”
东轩帝的音调提高了几度,他皱眉:
“李邻到底派的什么人,居然能逼的李善秋拔剑。”
在他认知当中,有资格让李善秋拔剑的全天下也没有几个。
“那李善秋现在没事吧?”
拔剑了,可是会丢命的。
刘临嘴抽了抽,叹道:
“几个小宗师罢了,不是他们让李善秋拔剑的,是剑魁阁下让李善秋拔的。”
“倒也没完全拔出来,所以没什么大碍。”
东轩帝语气平静了下来,可龙眸当中的疑惑依旧没有散去,甚至多了丝好奇:
“为什么?”
刘临沉默了会,他在组织自己的语言:
“因为剑魁阁下说……”
“说他想看看那一剑。”
东轩帝:“……”
良久,这位站在天下最顶端的男人,哑然失笑:
“有意思……哈哈哈哈……真是有意思。”
“倒是个妙人。”
刘临有些呆愣,他看着开怀大笑的东轩帝,也跟着心情愉悦起来,似乎对方这一笑,能让他好几天都心情舒畅。
“确实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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