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麦从军

《阿麦从军》

第49章:谈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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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阿麦,在唐绍义面前时虽是一副风轻云淡毫不在意的神情,可只刚一离了唐绍义处脸上的笑意便没了,脚下迈着大步子往自己住处走着,心中一口气却是越憋越盛,待到进屋时脸色已是十分阴沉。

徐静正等在她屋中,见她如此一副神色进来便猜到与唐绍义的谈话必是不顺,遂笑问道:“与唐绍义谈崩了?”

“那头犟驴!”阿麦愤愤道,“他竟然要与齐涣玩耿直的!真是要气死我了!”

阿麦一气之下竟然叫出了当今南夏皇帝的名讳,她如此反应叫徐静有些吃惊。自从兵进青州之后,阿麦的心机越来越深,已是喜怒不形于色,很少像今天这样暴怒过。徐静怔了怔,笑着劝阿麦道:“他就是那样的脾气,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阿麦却是气道:“我是知道他的脾气,也受得住他这脾气,问题是齐涣可容得下他如此?我也是不明白了,齐涣对他好歹也算有过知遇之恩,他现如今为何非要拧着那个死理不放?若不是怕人说我过河拆桥,我还真想把他赶回清风寨去,正好娶了那息荣娘,做他的山大王去吧!”

徐静听了却是敛了脸上的笑,正色道:“阿麦,唐绍义自有他的信念,虽然我并不认同,却是极为钦佩这种坚持,因为你我这样的人永远也无法像他那样。”

阿麦沉默半晌,低声道:“我何尝不知,只是他这样行事,怕是早晚要吃亏。”

徐静捋捋胡须,说道:“阿麦,叫唐绍义走了吧。”

阿麦闻言一怔,抬头看向徐静。徐静直视着阿麦,郑重说道:“他不肯归顺齐涣,齐涣怎能留他在军中!与其等着以后齐涣动手,不如由你将唐绍义先赶出军中的好,一是免得齐涣与你心生间隙,二是也能保住唐绍义一条命在。”

阿麦半晌没有言语,徐静便叹了口气,又说道:“若你无法开口,我去说便是,大不了叫人骂咱们一声过河拆桥。”

“不!”阿麦突然叫道,停了一停才继续说道,“先生,你叫我先考虑一下吧。”

徐静隐隐地摇了摇头,不由得叹了口气出来。

或许是唐绍义也十分清楚阿麦心中的两难抉择,没等阿麦这里做出决定,他便突然带着清风寨的几千人马出了新野,甚至连阿麦的面都未见着,只留了一封书信给阿麦。阿麦瞧完书信,竟是气得乐了,干哈哈了两声,叫道:“好一个唐绍义,我怎没发现你竟是如此善解人意!”

徐静十分诧异,奇道:“怎么回事?”

阿麦没把书信递给徐静,只用双手将信纸揉得碎烂,冷声说道:“他说临潼位置关键,有了临潼再夺靖阳,鞑子援兵便不敢随意南下援救关内,陈起便成了瓮中之鳖。”

徐静听着却是缓缓点头,临潼在新野之北,位于子牙河北岸,当年陈起南下之时,周志忍东路大军就是从燕次山末端翻过之后,夜渡子牙河而下临潼,就此攻得新野。因此临潼若是在手,江北军也可以如法炮制,从临潼取道燕次山便可直达北漠腹地,截断北漠援兵的后路。

“想不到他看得倒是极准。”徐静说道。

阿麦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唐绍义信上除了这些还说了另外的话,只是那两句话她却没法告诉徐静。

他说:“你要上的战场,我替你去上;你要攻的城池,我替你去夺。”

阿麦最初分明是极气愤的,可不知为何胸口却突然有些憋闷,像是一口气被压在了心口,恨不能大哭几声发泄一番才好。

“怎么了?”徐静见阿麦半晌不说话,不禁问道。

阿麦回过神来,勉强笑了一笑,岔开话问道:“先生,你说咱们怎么夺靖阳?”

夺下靖阳,就等于将南夏的北大门关死,陈起手中十余万大军便成了瓮中之鳖。俗话讲得好:瓮罐里养王八,越养越小!南夏军甚至不需如何动作,这北漠军自会越来越少。

“欲夺靖阳,必先拿下其南的小站,截断靖阳与豫州之间的联系!”徐静指点着地图缓声说道。

小站?这个地方阿麦倒是还记得,此地在野狼沟之北几十里,盛元二年野狼沟之役时,陈起便是从小站拔营,然后落入青豫联军的伏击之中。阿麦轻轻点头,与徐静细细商议起来。

四月初,张生先率骑兵部队偷袭靖阳南部小镇小站,将靖阳与豫州交通割断。同月,江北军大军兵出新野,攻向靖阳。与此同时,为配合江北军作战,江雄弃泰兴于不顾,主力攻打茂城、凉州,将北漠西侧退路堵死。

因青冀之战北漠耗损兵力过大,陈起手中兵力捉襟见肘,只能派骑兵沿路袭扰江北军,拖慢其行军速度,同时,在北漠国内征调兵马,南下靖阳救援。

五月,北漠常钰青竟带了一支奇兵突然出现在江北军身后,欲重新夺回北部重镇新野。留守新野的江北军副帅莫海以火炮守城,常钰青猛攻三日不得,果断绕新野而过,扑向临潼,誓要打通通往北漠国内的交通线。

临潼驻兵只有三千,还都是唐绍义带领的清风寨中的“匪兵”,将要面对的却是北漠最精锐的两万精兵。临潼危险!

唐绍义虽是有些赌气地带兵出走临潼,可到了此刻也知这气再也不能赌了,一面组织人马守城,一面派飞骑向江北军告急求援。

临潼告急的文书传到阿麦手中时,江北军主力正在攻打靖阳。靖阳是江北的北大门,历来就为边关重镇,城高池深,江北军虽随军携带了火炮,可大都为便于携带的野战炮,口径较小,威力便也小了许多,一时并未能攻开靖阳南门。

徐静看了军报,不禁愕然,惊道:“常钰青怎的突然到了临潼?”

阿麦面如沉水,答道:“看情形应是预料到咱们的行动,提前潜了过去。”

阿麦稍一思量,吩咐帐中亲卫,“传令命张生带兵撤出小站,速速救援临潼!”

“慢着!”徐静突然喝住了领命而去的亲卫,转头看向阿麦,沉声道,“张生不能去!失了小站,我军便会有腹背受敌之险,所以,靖阳一日未下,小站便一日不能失!”

阿麦眼神凌厉,看着徐静沉默不语。徐静挥了挥手示意帐中的将领、亲卫都退下去,这才又劝阿麦道:“我知道你与那唐绍义情分非比寻常,可此时万不能因私情而坏了大事,你焉知常钰青攻临潼不是陈起的调虎离山之计?咱们江北军辛苦这许多年,成败全在此一举,你怎能意气用事!”

阿麦冷声道:“靖阳今日攻不下,我撤了兵改日再攻也行,可临潼不救,唐绍义与那三千清风寨兵士只能是死!”

徐静听了语气也重了起来,喝道:“阿麦!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你当攻不攻靖阳是儿戏?唐绍义死了便又如何?江北军中他不是死的第一人,也不是最后一个!难不成他的命就比别人的重?”

阿麦高声道:“可他却是为了我才去守临潼!”

徐静怒道:“可江北军却不是为了你才来的这靖阳!你因私情而误国事,你置天下百姓于何地!你可愧对这些同你出生入死的将士?你可愧对你的父亲!”

这声厉喝雷一般炸在阿麦头顶,劈得阿麦身形都隐隐晃了晃。阿麦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一方是江北军万千将士江北百姓,一方是始终对自己不离不弃的唐绍义;家国大义,个人私情。攻靖阳弃临潼,这世上可还能找到一个像他那样对自己的人?弃靖阳救临潼,又如何向那些战死在靖阳城下的将士交代?

徐静叹息一声,缓声劝道:“临潼丢了,还有新野守在那里,北漠大军进来得并不容易,可拿不下靖阳。一旦北漠国内援军赶到,待陈起缓过这口气来,再要除他却是难了!再说,唐绍义是员宿将,清风寨那些人虽不是正规的江北军,可个个是悍匪出身,比起军中兵士来还要骁勇几分。常钰青势头虽猛,可手中兵力必然有限后力不足,唐绍义未必不能撑得住半月十天的。”

阿麦用力抿了抿唇,这才艰难说道:“叫莫海先从新野出兵援救临潼,大军全力攻打靖阳,待拿下靖阳以后再火速援救临潼。”

徐静听了便松了口气出来,又见阿麦面色惨淡,想张口再劝几句,可没等开口,就听阿麦淡淡说道:“先生,我觉得很累,想自己歇一会儿。”

徐静默默看了看阿麦,叹息一声,转身出了大帐。他本想着等阿麦情绪平静一下再劝她一劝,谁知待到夜里,却得知阿麦要亲率精锐趁夜攻城。徐静忙赶了过去,见阿麦已是一身铠甲披挂整齐,正与诸将交代各自的任务。

阿麦听见动静,抬眼瞥了一眼徐静,复又回过头与黑面交代道:“将火炮都调到城东,吸引鞑子注意,其他的攻城器械偷偷运到城西。”

徐静上前问阿麦道:“你要趁夜攻城?”

阿麦面容冷峻,点了点头,“不错,早一日攻下靖阳,也好早一日挥军援救临潼。”说完便静静地看着徐静,等着他的反应。徐静却是笑了笑,说道:“火炮都放在南城门处,就对准了南城门打……”笑得贼兮兮的,低声说道,“连着打上几个晚上,靖阳就能进去了!”

阿麦眼前一亮,已是明白了徐静话里的意思。这几日江北军一直在猛攻南城门,今日夜里阿麦就是想偷袭西城门,所以才把火炮调往东面,好吸引城中北漠守军兵力,不过此招却是有些显眼,怕会惹守军起疑。

此时听得徐静如此一说,阿麦不由得弯起了唇角,这还是自从她收到临潼的告急信后,脸上露出的第一个笑容。阿麦冲着徐静郑重一揖,谢道:“多谢先生教我!”

五月十九日夜,江北军开始了对靖阳城的夜袭,全军集中力量猛攻南门。靖阳城中守将不是别人,正是那年曾跪在关前劝谏北漠小皇帝南下亲征的老将萧慎,听闻江北军突然夜袭,二话不说就带着兵上了城墙。等打到后半夜,西城门却突然告急:江北军突然偷袭西城门。

要说还是老将靠得住,江北军突然玩这一手,可萧慎却未慌乱,有条不紊地调兵过去增援西城门。双方激战到天亮,靖阳西城门依旧固若金汤,江北军只能无功而返。萧慎缓过劲来再细看,才发觉南城门的喊杀声虽是震天响,却是虚张声势的多,江北军真实目标却是西门。

第二日夜里,江北军又是夜袭,火炮依旧猛打一个点,不过这次萧慎老将军长了个心眼,虽然带兵守在了南门,西门那里也没敢放松。不料打到后半夜,却是东城门告了急。萧慎气得跺了个脚,赶紧派兵去支援东门。

双方打到天亮,东城门虽也未被江北军攻破,萧老将军却伸手抹了把额头冷汗,暗暗骂着麦穗这人果然极不地道。

第三日夜里,江北军是外甥打灯笼——照旧(照舅),南城门处又开始放炮攻城,萧慎一时拿不定主意了,今夜里这是该往东跑还是往西跑?结果等到了三更,竟是东城门又告了急。

就这样一连偷袭了几夜,萧慎便隐约摸到了些江北军攻城的规律。于是等到五月二十四这天夜里,萧慎便暗中将兵力重点布防西城门,自己也亲自带兵守在了西门。果然,天一黑,南城门那边又响起喊杀声,萧慎听了便嘿嘿冷笑,只等着江北军往西门来自投罗网。

结果,西门这边一直没有动静,南门处的火炮声、喊杀声却是震天响,萧慎心中正有些纳闷,南门处传来告急,江北军正在全力进攻南门!萧慎愣了一愣,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连忙带兵救援南门。可惜,为时已晚。

初平三年五月二十四日夜,江北军攻破靖阳城南门。

二十五日,靖阳光复,北漠守将萧慎战死,守军死伤一万余人,其余从北门而出,逃往北漠境内。

阿麦命林敏慎将萧慎的遗体好生装殓,给北漠人送到关外。林敏慎应了,却说道:“要说这老萧胆也忒小了些,难为他还能活到这把岁数,他若是能胆大点,趁夜出来攻击我们,没准儿还能扭转战局呢。”

阿麦说道:“人老了,胆子总是会变小。”她沉默片刻,又吩咐张士强道,“叫人立即传令张生,放弃小站,日夜奔驰,先行援救临潼,我后面援军马上就到!”

张士强应声而去,林敏慎却抬头瞥了一眼阿麦,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神色。

阿麦并未注意这些,只是在核算现在救援临潼是否还赶得上!常钰青是五月十五日围的临潼,她在五月十九日就收到了临潼告急军报,现在是五月二十五日,待张生接到军令驰援临潼,估计五月底便能到达,如此算来其间有半月时间,唐绍义用三千“匪兵”可能抵得住常钰青两万大军的猛攻?阿麦心中很是没底。

五月二十七日,阿麦命徐静与贺言昭驻守靖阳,自己亲自领兵两万回援临潼。因主力新军为步兵,所以行军速度比张生的骑兵慢了许多,直走到六月中还离了临潼有几百里,临潼战报却是到了:张生骑兵六月初四到达临潼,被常钰青派兵阻在城南十里坡,待冲破常钰青防线赶到临潼城下,临潼城已破,唐绍义力战而死。张生率军攻入城内,常钰青弃了临潼,北渡子牙河,带军退回到北漠境内。

阿麦看着战报,只觉得眼前的字猛地忽远忽近忽大忽小起来,她忙闭了眼,用手扶住了身下马鞍,缓了片刻才将手中战报递向身侧的林敏慎,吃力地说道:“你给我念一遍。”

林敏慎不明所以地接过军报,用眼扫了过去,脸色忽地变了,抬头看向阿麦,迟疑道:“元帅……”

“念!”阿麦眼神狠厉,声音里竟带出一丝少有的尖锐来,“我叫你给我念一遍!”

林敏慎无奈,只得低声将战报念了一遍。

后边的张士强听了,心中一凛,又是焦虑又是担忧地看向阿麦,却见阿麦半晌没有动静,良久后才缓慢而又坚定地吐出几个字来,“我不信。”

“我不信”三字过后,四周沉寂下来,空气凝重。

片刻,阿麦突然如梦醒一般,抬手狠狠地抽了坐骑一鞭,一人一马便箭一般向前冲了出去。

是的,她不信,她不信那个曾握着她的手说“都要活下来”的唐绍义会就这样死了。

张士强惊呼一声,见阿麦已拍马走远,顾不上许多,忙带着亲卫队在后面紧追了上去。林敏慎也怕阿麦情绪失控之下出了意外,简单交代了军中副将几句,自己也紧随着追向临潼。

因北漠与江北军连年征战,驿站早就没了,四百里官道显得无比的漫长。阿麦策马跑了足足一个日夜,身下的坐骑已然跑废,这才进入临潼。府衙内还是一片惨白,正堂上白幡高挂,已是充做了灵堂。张生带着部将从灵堂内迎了出来,眼底下有淡淡的青灰之色,面容沉静地看向阿麦,行礼道:“元帅。”

阿麦没有理会他,绕过他径直进了灵堂。冲门的香案上灵牌虽在,却不见唐绍义的棺木。阿麦扫了一眼香案,头也不回地问张生道:“唐绍义人呢?”

张生独自跛着一条腿从外面进来,解释道:“天气炎热,尸身放不住……”

阿麦却猛地转身,眼底一片寒色,目光凌厉地看向张生。张生话语便不由得停了下,略作停顿才继续说道:“只能先将唐将军葬了。”他垂下了眼帘,避过阿麦的视线,从怀里掏出一个暗色荷包来递给阿麦,说道,“末将赶上见了唐将军最后一面,他叫末将把这个给元帅。”

那荷包十分干瘪,做得也不算精致,已是有些破旧。阿麦缓缓伸手接了过来,待放到眼前才看清那暗色是已经干了的血迹。阿麦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她抿着唇费了好大工夫才将那荷包打开,只从里面倒出一对耳坠出来,银丝的绞花,缀了绿色的玉石,一下子将阿麦压在记忆深处的东西俱都翻了出来:乡村、集市、母亲,还有泰兴、西市、唐绍义……

阿麦用力将手掌攥了起来,耳坠上锐利的钩尖刺入她的掌心,很疼,可是阿麦却依旧觉得不够,不够她强自压下眼中的湿意。

父亲说过,不能哭,哭一点用处也没有。

阿麦终缓缓地抬起头来,神色平静地问道:“唐将军的墓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张生眼中的诧异、惊愕一闪而过,待回过神来,阿麦已率先向灵堂外走去。外面台阶下,军中将领俱都等在那里,见阿麦出来齐齐唤道:“元帅。”

阿麦视线缓缓扫过那一道道或悲愤或闪烁的目光,心中已是有些了然,略点了点头,边走边侧头问张生道:“清风寨可还幸存了人马下来?”

张生答道:“有二百多人。”

阿麦沉默了一下,吩咐道:“安葬战死的清风寨义士,将幸存的好生安置。”

张生跟在阿麦身侧,说道:“清风寨的息荣娘昨日已是到了,这会儿正在安置那些受伤的人。”

阿麦绷紧了唇角,没再说什么。

清风寨战死的人都被埋在了城南,除了有名有姓的几个头领独自立了碑,其余的人只是有座小小的坟头而已。这也是他们运气好,是自己人赢了这场仗,若是敌人赢了,就连这小小的坟头也得不到。

唐绍义的墓立在当中,碑石最为高大,阿麦站在碑前默默看了片刻,突然轻声说道:“你们都回去吧,我自己在这儿待一会儿。”

众人互相观望了一下,却是没人动身。

阿麦又冷声说道:“都走,若是怕我被人杀了,那就守在外面,别让我看见就成。”

张生与林敏慎对视一眼,带着众人悄悄地退了下去,张士强却仍有些迟疑,张生便拽了他一把,冲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待到身后的人都退净,阿麦这才伸出手来轻轻地摸了摸墓碑,扶着碑石缓缓地坐倒在坟前,没有哭泣,没有悔恨,却是轻笑着问了一句:“大哥,你现在可该怨我了吧?”说完,便缓缓地垂下了头,用手臂抱了膝,安静地倚坐在墓碑旁,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以为他可以撑得住的,她以为她可以赶得及的。结果,他撑到了月底,她的援兵却没到。小站到临潼,骑兵不过是五六日的路程,张生却足足用了十日……天气明明是极热的,可阿麦却只觉得身上有些冷,无论怎么团紧了身体,冷风还是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寒意透彻心肺。

也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光线渐暗,阿麦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过来,抬头看过去,一身白衣的息荣娘从马上滚落下来,几步冲上前来,拉起阿麦,扬臂就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怒骂道:“滚!用不着你在这里假慈悲!”

紧跟在后面追过来的张士强急忙上前拽住了息荣娘,他因不放心阿麦,所以一直在墓地外等着,息荣娘闯进来的时候,他没能拦住,只能跟在后面追了进来。

息荣娘一边挣扎着,一边冲着阿麦骂道:“若不是你,唐大哥也不会死在这里!你故意拖延不救,你良心都叫狗吃了!

“息荣娘!你闭嘴!”张士强怒道,抱住了息荣娘就往后拖,息荣娘挣脱不过,索性转身去厮打起张士强来。可无论她怎样扭打,张士强就是抱紧了不肯松手,到了后来息荣娘也没了力气,脱力地瘫在张士强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阿麦对息荣娘的叫骂充耳不闻,立在碑前待了片刻,突然伸手轻轻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拍了拍唐绍义的墓碑,随后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张士强看了大急,苦于被息荣娘拖着,忙出声叫道:“伍长!”

阿麦身形顿了顿,淡淡说道:“你留下照顾她吧,我没事。”说完便加快了脚下步伐,迅速离开了墓地。

回到临潼府衙,张生等人俱都在大堂内候着,见阿麦回来,林敏慎上前劝道:“你先去躺一会儿吧。”

阿麦勾了勾唇角,居然笑了笑,“现在战局这样紧张,我哪里躺得下去,还是先说说军务吧。”

诸将相互看了看,便拣了营中要紧的事务报了上来,阿麦处理完毕已是深夜时分。待诸将散去,阿麦缓步出了大堂,竟丝毫不显疲态,见张士强正等在台阶下,借着烛火可以看到脸侧有几道明显的抓痕,阿麦竟然笑道:“这个息荣娘,还真是泼辣!”

她这样轻松的反应,却叫陪在一旁的张生与林敏慎都暗吃一惊,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垂下了视线。张生恭声说道:“元帅,我送您回房休息。”

阿麦点了点头,由张生陪着去了客房。待张生与林敏慎两人都走了,张士强给阿麦打了洗脸水进来,想了想劝道:“元帅,您别和息荣娘计较,我在清风寨和她待过一阵子,她就是那个爆炭脾气,心里没什么坏心眼,等过了这几天,她自然就能想通了。”

阿麦捧水的动作停了下,抬眼看向张士强,沉声道:“她说得没错,如果不是故意拖延不救,唐大哥死不了。”

张士强心里一惊,端着水盆的手便抖了抖。

阿麦用毛巾擦了脸,说道:“从小站到临潼,不过五六日的路程,张生却用了近十天,然后又被常钰青挡在十里坡一整日,直等到临潼城破才攻了过来,如果不是故意拖延,何至于此?”

张士强听了又惊又怒,不解道:“张生可是唐将军一手带出来的,他怎能这样忘恩负义?”

阿麦冷冷地笑了笑,将手巾丢入到水盆里,却没答张士强的问话,走到床边坐了,沉默了片刻又突然低声说道:“息荣娘没打错我,我也是个忘恩负义的,若我不是要打下靖阳再回救临潼,唐大哥也死不了。所以,我和张生相比,不过是半斤对八两。”

江北军援军在临潼暂时休整了几日便又转身赶往靖阳,阿麦命张生将大半骑兵留在临潼,以增强莫海部队的机动能力,只余三千骑兵由张生带了同她一起赶往靖阳。

回到靖阳,徐静看清随同阿麦前来的人员之后,眼中忧虑之色一闪而过。贺言昭向阿麦详述了这些日子陈起的动作,张生自小站撤走之后,北漠便占据了小站,豫州北漠军大营也在慢慢北移,看情形陈起是想要强行冲关了。

阿麦明了地点了点头道:“这样看来,鞑子国内的援兵也快要来了,是想着把陈起部接应出关吧。穆白,你亲自去给莫海送信,命他往临潼增兵,时刻密切注意燕次山北的情形,鞑子援军一旦过了溧水便迅速出兵北进,从后截断他们后路。”她说完又转头看向张生,吩咐道,“兵贵出奇,你亲领了两千骑兵偷袭小站,陈起大军到之前必须重新拿回小站!”

此话一出,厅中一时有些静寂,诸将不禁都看向了张生。之前张生手中足有一万多骑兵,才勉强守住小站,可如今阿麦却叫他只用两千骑兵就要拿回小站,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张生垂下了眼帘,沉默片刻后,平静地应道:“遵命。”

阿麦又补充道:“咱们手中兵力有限,还要守靖阳,实在拿不出再多的兵力。你别只知道强攻,要动动脑子,提前向江雄将军打个招呼,请他派兵相助。你将小站驻兵引了出来,然后叫江雄乘虚而入。”

阿麦顿了顿,转而询问部将靖阳城墙的修复事项。徐静站在旁边一直无话,待到军议结束,厅中只剩下了阿麦与他两个,这才严肃地问阿麦道:“你将骑兵都留给了莫海?”

阿麦视线还在墙上的挂图上,随意地答道:“这不是还带回来三千吗?”

徐静说道:“你命张生只带两千去夺小站,这不是明摆着要他去送死吗?”

阿麦听了这话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瞥了徐静一眼,反问道:“唐绍义手中只有三千匪兵,不是也照常守了临潼吗?照先生这说法,那他就是明摆着在等死了?”

徐静噎了一下,叹息道:“阿麦,我知道你因为唐绍义的死心有不平,可……”

“可怎样?”阿麦转回了身,静静地看着徐静,问道,“先生想说什么?”

徐静想了一想,答道:“张生救援不及是有蹊跷,可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毕竟唐绍义已是死了。”

阿麦便笑了一笑,说道:“是啊,毕竟唐绍义已是死了,所以我便也不再追究此事。这与我命张生去夺小站有什么关系?小站是江中平原的瓶颈所在,其南野狼沟更是阻拦鞑子大军的有利地点,难道先生觉得小站不该去夺?”

徐静答道:“小站是该夺,可……”

阿麦截断他的话,“可不该派张生去?可他是我的骑兵统领,我不派他去还要派谁去?兵力不足?不是说了要求江雄的援兵吗?北边鞑子援军很快便到,难道靖阳现在还能分兵给他?”

徐静第一次被阿麦堵得无话可讲,瞪着小眼睛看着阿麦好半天,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阿麦道:“阿麦,待光复了江北,你有何打算?”

阿麦愣了一愣,笑了,说道:“先生这话问得奇怪。”

徐静却是目光灼灼地看着阿麦,说道:“你若还没想好,老夫可以给你出个主意,你守靖阳,叫陈起与那江雄去打,甚至可以暗中给陈起通个消息,暗示他只要帮你灭了江雄,你便可放他大军出关。然后江雄兵败,陈起实力也大减,你便可依约放陈起出关,而后不动声色地剪除军中齐涣的势力,张生已是提前战死,所以他不用再考虑;青州还有个薛武,那是齐涣还在做商易之时留下的人,寻个机会夺了他的兵权便是,却不能杀,以示对贺言昭的宠信;冀州肖翼本就是个墙头草,却是要想法除了才能放心。如此一来,江北军内都是你与唐绍义提拔而起的亲信,便成了铁板一块,江北之地也尽在你掌握之中。你以江北为根基,俯攻江南,甚至还可以借陈起的北漠大军,再联系岭南齐泯的残军以相呼应,不出十年,天下尽可得也!”

徐静的话句句都戳中了阿麦的心思,阿麦死死地盯着徐静,扣紧齿关沉默不语。

徐静嘿嘿地笑了笑,问道:“怎样?你可有这个魄力?你若有,老夫就豁出去这一身老骨头,扶持你做个千古女帝!”

阿麦缓缓地松开了齿关,眯了眼,淡淡问道:“做了女帝又能如何?难道先生觉得我不如那齐涣许多?”

徐静正色道:“你自是比那齐涣不差分毫。只是,你若如此,那唐绍义为何而死?”

阿麦身体倏地一震,睁大了眼说不出话来。

是啊,如若她也这般去争天下,她和那齐涣还有何区别?唐绍义为何会死?因为他不认同齐涣为求帝位而不顾百姓苍生的做法,因他为了自己的信念而不肯向齐涣低头,所以他才会出走临潼,所以张生才会在齐涣的授意下故意救援不力,所以……唐绍义才会死!

阿麦无力地倚到身后的挂图上,用手捂住双眼,顺着墙壁缓缓地坐了下来,半晌之后,那声再也压抑不住的哽咽终于从她的喉间呜呜地溢了出来。徐静眼底有不忍之色,家国百姓,这副君王都嫌重的担子,他却每每用来压在这样一个看似坚强无比的女子肩上。

良久后,那压抑的哭声才渐渐止住了,阿麦依旧用手遮着双眼,自嘲地笑了笑,哑声说道:“先生,你真是个好说客。”又过了片刻,她突然问徐静道,“先生,你又是为了什么?”

徐静想了想,故意一本正经地道:“我若说只是为了天下苍生,你……信吗?”

阿麦扑哧一声失笑出声,摇了摇头,“不信。”

徐静自己也笑了,笑道:“我也不信,不过往大里说总是跑不了家国天下百姓苍生,往小里说嘛,就是求个封侯拜相青史留名罢了!”

六月底,张生用两千骑兵猛攻小站,遭到北漠军顽强抵抗,张生兵败,退向东。两日后再次夜袭小站北漠守军,再败。翌日夜里,张生带几百残兵再次夜袭,终重创北漠守军。随后,江雄带南夏军从乌兰山西麓绕至,攻占小站。

七月,陈起命姜成翼弃守泰兴,兵力回收至豫州。月中,北漠国内集结十万援军,由常钰青带了南渡溧水,同时陈起大军北进强攻小站,欲与常钰青里应外合打通靖阳关口。临潼江北军莫海部迅速出兵北进,翻燕次山西端而过,摸向常钰青大军后路。

阿麦再次命守城模范贺言昭坚守靖阳,自己则带了江北军新军赶往小站支援江雄。两军合兵一处之时,江雄将兵权全部交到阿麦之手,恭敬地向阿麦行了个军礼,沉声道:“皇上曾有口谕给末将,待江北军与南夏军合兵之日,便将全部军权交与麦元帅。”

阿麦怔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与齐涣相比,自己果然还是差了一招。

七月底,南夏联军将陈起几万军队团团围在了小站之南,而北漠常钰青的救援大军虽然赶到了靖阳之北,可此时靖阳关十分险固,要想从外强行而入十分困难,战局一时有些僵持。

深夜,野狼沟依旧处处鬼火,荧荧魅魅。夜风吹起时,沟内便会响起呜呜的声音,似是盛元二年战死在此处的十五万靖阳边军的哭声。

南夏联军中军大帐,灯火通明却寂静无声,偶听到灯花的爆开声。张士强守在阿麦大帐之中,有些畏惧地瞥了一眼帐门,开口打破了帐中的寂静,“元帅,咱们这次可会将鞑子全部灭了?”

阿麦抬头看一眼张士强,反问道:“你说呢?咱们已经围了三面,西面又是乌兰山,陈起就是想回豫州也回不去了。”

张士强想了想,认同地点了点头,“那就一定能将鞑子全都剿灭了。”

阿麦笑了笑,复又低下头去看向手中的书卷。帐中刚恢复了静寂,突然听得帐外传来一阵沉着的脚步声,紧随着就听见林敏慎的声音从帐外响起,“元帅!”

阿麦抬眼看向帐门,淡淡地说了一声:“进来”。

帐帘一掀,一身铠甲在身的林敏慎从外面进来禀道:“鞑子军里派使者过来了。”

阿麦微微有些惊讶,稍后便说:“带进来。”

林敏慎应了声“是”,却未动地方,神色复杂地看着阿麦,欲言又止。阿麦不禁扬了扬眉梢,问道:“怎么了?”

林敏慎却是没答,只大步地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便同几名士兵一起押了个黑衣男子从帐外进来。阿麦坐在书案之后抬眼看过去,只见来人身材颀长,微低着头,身上披了黑色的斗篷,戴了风帽,裹得甚是严密。

那人缓缓地摘了风帽下来,抬头看向阿麦,轻声唤道:“阿麦。”

阿麦看了来人片刻,讥诮地笑了笑,“陈元帅,既然来了,就请坐吧。”说着又转头吩咐一旁早已是目瞪口呆的张士强,“去给陈元帅沏些茶来。”

张士强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却是不放心离开,临走时给了帐门处的林敏慎一个眼色,结果就听见陈起又对阿麦说道:“我有些事情想与你说一下,能否屏退了这些侍卫?”

阿麦笑笑,吩咐林敏慎道:“你带着他们先出去吧。”

林敏慎便回了张士强一个无奈的表情,带着那几个士兵一同退了出去。偌大的营帐之中便只剩下了陈起与阿麦二人,顿时安静下来。阿麦默默地看向陈起,心中一时复杂莫名。她曾无数次幻想过她与陈起在战场上迎面相逢的情景,她会用剑指着他,质问他为何要忘恩负义、为何要丧尽天良……这个信念支撑着她在军中一路摸爬滚打走到现在,可当此刻她真的成了名动天下的麦帅,陈起也已在她面前,她才发现其实所有的问题她早已有了答案。

两人沉默地坐了良久,陈起抬眼看看阿麦,突然低声问道:“你可还好?”

阿麦点头道:“很好。军权大握,天下扬名,承蒙惦记了。”

陈起听后,自嘲地笑笑,又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说:“阿麦,你赢了。我死,你放了他们。”

“他们?他们是谁?”阿麦反问道。

对于阿麦的明知故问,陈起眼中终有了些恼怒之色,他挺直了脊背,说道:“靖阳关内的北漠人。”

阿麦便轻轻地笑了笑,说道:“北漠百姓我是要放的,其余的人却不能了。”

“为何?”陈起沉声问道。

阿麦冷了脸色,一字一句地答道:“因为他们是兵,是侵入我南夏的敌兵,既然拿着刀剑来了南夏,就没那么容易回去。”

陈起有些愕然地看着阿麦,半晌后才轻声问道:“阿麦,就因为恨我,所以才把自己归入南夏,是吗?”

阿麦看了陈起片刻,忽地笑了,一字一句地说道:“陈起,你错了,我是南夏人,我的父亲也是南夏人。如果父亲不认为自己是南夏人,那么他就不会带军抗击北漠;如果他只是为了一展抱负,他就不会在兵权在握之时却弃了权势转去隐居。我们是南夏人,我们从来就是南夏人。因为是南夏人,所以才不能容忍这片河山上有战乱发生;因为是南夏人,所以才更想要这南夏国家太平百姓安康!”

阿麦有些怜悯地看向陈起,“可惜,你从来不懂这些。父亲救你,不因为你是北漠人或是南夏人,而是因为你那时只是个孩子,因为我们先是人,而后才是南夏人。而你,陈起,你虽然跟了我父亲八年,学了他八年,却从来没有看懂过他。”

陈起愣怔了半晌,猛地从椅上起身,怒道:“你又怎知他是如何的人?”

阿麦微抬了头去看他,缓缓答道:“我原本也是不懂他的,直到我坐到了他的位置上,我才真正地懂了他。你回去吧,你是定然要用死来偿命的,但是这却不是你用来交换的条件,我能做到的只是不再杀俘。”

陈起听到这番话许久不能言语,站了片刻之后,毅然转身向帐外走去。

七月二十九日,姜成翼率军向北突围,败。

八月初一,陈起与姜成翼分兵向东、北突围,败。

八月初二,北漠骑兵夜袭南夏联军大营,败。

八月初四,北漠征南大元帅陈起令全军举械投降,投降之日,陈起自尽于帐中。副将姜成翼将陈起的遗书交给了阿麦,阿麦打开时却只见到白纸一张,待回到自己军帐时便将四周的亲卫都遣退了,独自在帐中放声哭了一场,然后用那张纸擦了擦鼻涕眼泪,团了扔了。

这场光复之战,南夏人打了足足六年,现如今终于得胜,举国欢腾。皇帝齐涣的嘉奖令很快便到了江北,给各级将领都升了官进了爵,然后命江北军莫海部继续停驻溧水河畔,南夏联军北上靖阳、临潼一线整顿。

阿麦接了圣旨,转身便丢到了书案上,对着徐静嗤笑道:“看看,这才刚打下江北来,就想着要出关征讨北漠一统天下!”

徐静有些纠结地扯扯胡子,问阿麦道:“你想怎么办?”

阿麦道:“两国分立已久,种族不同,民情相差极大,即便我们现在能恃武力攻入北漠境内,占了他半壁江山,也不过是将过去的六年倒过来重演一遍罢了。我却是不想再打了,将莫海的人马从溧水撤回来,放常钰青回去。”

徐静担忧地看了看阿麦,“这可成了私放敌军,是杀头的罪名,齐涣那边你怎么交代?”

阿麦笑笑,“叫他杀了我好了!”

九月,阿麦命莫海从北漠境内撤回,置齐涣命她出关的圣旨于不顾,留江雄戍守靖阳,莫海戍守临潼,其余兵力撤往凉州、豫州、新野、青州一线。同时,阿麦带着亲卫队返回盛都。

路上林敏慎与她闲谈起盛都的近况,无意间说到盛都现在正流行的评书是段女子代父从军的故事,那女子改扮男装从军十二载,历尽千辛万苦终将鞑子赶出了国门,还和并肩作战的某位皇子产生了超越袍泽情意的感情。阿麦听着便笑了笑,过宛江后派几个亲卫先送徐静回盛都,自己则绕了个弯去看望隐居在江南的徐秀儿母子。

徐秀儿带着孩子陪同刘铭住在江南的一座小镇上,生活算是安逸富足。徐秀儿见到阿麦突然到来十分意外,不禁惊讶道:“麦大哥怎么也来了?”

阿麦笑笑,“怎么?我来了不好?”

徐秀儿一时失口,窘迫地连连摆手,开了门将阿麦让进去。

小院中,小刘铭腰里别着支木剑正在扮将军,一声令喝之下,手下那唯一的一个小兵便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徐秀儿忙过去把那孩子抱在怀里柔声哄着,小刘铭看到阿麦,跑过来仰头看着她,说道:“我认得你,你就是江北军大元帅,是不是?”

阿麦蹲下身子将他腰间的那柄木剑别好,笑道:“我正是江北军元帅麦穗,还不知道这位壮士的尊姓大名?”

小刘铭挺了挺胸脯,手扶着木剑手柄,高声答道:“我叫刘铭,唐叔叔说我以后也是要做将军的!”

阿麦微微一怔,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顶,小刘铭挣脱了阿麦的手,又跑到别处玩去了。

徐秀儿抱着孩子从一旁过来,阿麦伸出手逗着她怀里的孩子,随口问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徐秀儿沉默半晌,轻声答道:“跟我的姓,叫徐豫。”

阿麦看了徐秀儿片刻,认真问道:“秀儿,你可想过再嫁?”

徐秀儿一怔,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想嫁了,只想着跟在小公子身边,然后好好地把豫儿带大。”

阿麦便说道:“既然不想再嫁,那就干脆嫁给我吧。”

徐秀儿吃惊地看着阿麦,正寻思着该如何回复。阿麦却温柔地笑了笑,从怀里掏出那一对耳坠来,拿到自己耳边比了比,笑着问道:“你看好看吗?”

徐秀儿惊得说不出话来,阿麦又笑着问道:“难道你没听过那个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故事?”

徐秀儿听得此言,瞪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阿麦,脱口问道:“元帅你……”却又听阿麦说道:“皇帝虽然知道了我的身份,却还未向世人宣布,我需要个妻室来遮人眼目。你若是不想着再嫁,就帮我一把,孩子别跟着你姓徐了,以后大了他也会问,就姓杨吧,我曾应过一个人,若是能有个孩子便过继给他。”

徐秀儿听到此处,唬得急用手掩住嘴,方把口中的惊呼压了下去,只觉心神不定方寸大乱。

阿麦又笑着补充道:“我现在已是得罪了皇帝,你嫁了我,没准儿很快就会成了寡妇。等你以后有了想嫁的人,也耽误不了。”

阿麦话说至此,徐秀儿只得含着满眼的泪点头同意了。

阿麦于是便在江南与徐秀儿一同过起了家居日子,每日或逗逗那蹒跚学步的小杨豫,或是给猴一般活泼好动的刘铭讲讲军中的故事,又有时干脆亲驾车马带大伙去山中游玩,晚间也不回,只叫侍卫捉了野味来,一伙子人围着火堆烤肉吃。

就这样一直逍遥到过了年,齐涣几次下旨征召,阿麦这才带着家眷高调地回到盛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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