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皇上宣您入宫!”璧青在门外大声通报。
镇国公立刻催促顾清若:“快去换官服入宫!”
顾清若路上遇到镇国公夫人,只来得及匆匆问了句平安,便赶着换衣裳入宫了。
夜色正浓,顾清若在宫门前下马,正好遇到一人从轿子中出来,二人一抬眼打了个照面。
“顾将军。”
“咸大人。”
两人不动声色地同时拱手行礼。
咸裕问道:“将军一路奔波辛苦,还要连夜入宫,真是辛苦。”
“职责所在,不觉辛苦。”顾清若微笑:“倒是咸大人公务繁忙,时常通宵达旦处理公事,着实操劳。”
“不敢不敢。”
二人客套了几句,便一同往御书房行去,路上再无它话。
进殿问了礼,顾清若看了一眼咸裕,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便自己先道。
“禀皇上,臣奉旨巡查中部十二城兵将换防一事,已全部完成。所有情况均记录在册,请皇上过目。”顾清若呈上书文,赵公公接过,再递到叶瑾煜手里。
叶瑾煜打开粗粗看了几眼,道:“顾卿辛苦了。”
“承蒙皇上信任,理当尽责。”
早就有人在城门盯着顾清若的行踪,她这边刚进城没多久,消息就已经送到了想要知道的人手中。
顾清若飞马直入府中,镇国公不知已经在正厅等了多久。
“你差事尚未办完,就快马回京,俨然一副此事与你有关的模样,皇上问罪你该如何自处?”镇国公皱着眉头,当头就是一问。
璧青立刻遣退了所有的人,与顾清若的亲卫一起牢牢守在门外。
“父亲莫急,女儿回来之前已经巡完了中部十二城,差事已然了结,父亲不必担忧。”
镇国公愣怔了一下:“可是传回来的消息明明说你只到了峦城,还有两处未去……”
顾清若自然不会说这是故意掩藏行踪放出来的消息,直说山高路远,消息有差也是有的。
镇国公放了一半的心:“如此说来,你该进宫给皇上复命才是。”
“是。”顾清若点点头:“我已经命人去给宫中递牌子,现下就看皇上有没有空见我了。”
镇国公沉吟了片刻,问:“宋之解的事,你是如何打算的?”
顾清若为何这么快就回来,众人都是心知肚明,镇国公也不绕弯子,便直说了。
“按律处置。”顾清若目光坚定,道:“倘若他真的犯法,我也保他不得,只能让刑部依照律法处置。但他若无罪,只要我在,便不会让我军中任何人蒙冤受屈!”
“当今皇上圣明,自然不会偏私,自然是会派人查明真相的,你又何须急忙赶回来。”倒像是顾清若有心力保宋之解似的。忽而镇国公有此一问。
顾清若低声道:“父亲有所不知,我要力保的,不是宋之解,而是清河军……”
“太后,这是贵妃让人送来的。”福嬷嬷小心地捧着一个托盘进来,说道。
太后放下了手中的书册,看了一眼,道:“又是那些东西?”
“是。”福嬷嬷答道:“除此之外还多了一件南疆特产的香珠手串,说是洋气凝神是最有效的。”
“贵妃有心了。”太后微微点了点头。
福嬷嬷将东西收好,回过头来给太后燃了新的檀香,添好新的茶水。
“太后,贵妃娘娘是真的惦记着您。”福嬷嬷给贵妃说了句好话。
自打知道太后从前落下了陈年旧疾,贵妃都会定期派人送来食材补品,都是对症的好东西。
哪怕太后从来没给过贵妃什么好脸色,贵妃回朝时,也没落下过给太后带些好东西。
“我知道。”太后不好气地说道。她又不是眼盲心瞎,自然看得见。
若说贵妃是装的,能这么日复一日地装下来,也算是她的本事了。
“外面闹得这么沸反盈天的,'顾清若'该回京了吧?”太后问。
“是,听说快马加鞭,晚上就能进城。”
“看来我这皇儿啊,又要开始折腾了……”
太后想到这里摁了摁太阳穴,你说说,这到底算什么事啊?
叶瑾煜一口气被噎住,轻咳了几声。
顾清若有时候真是直白得让他头疼……
关键是,还不知道这话里有多少真心?
“有话直说。”
嗯,又被看穿了。
顾清若给梯子就下:“臣请皇上派刑部侍郎咸裕主理赌场伤人一案。”
咸裕?
咸家如今的主母老夫人,可是先朝老王爷的掌上明珠,身份尊贵,谁的面子都不买。咸裕有得于此,在朝中不必巴结奉承,自然无人敢惹。
“为何?”叶瑾煜问。
“咸大人公正不阿,定能调查清楚,还原真相,不偏不倚,秉公处置。”顾清若答。
虽说宋之解是清河军的副尉,但真正论起来,他的官职并不算太高,所犯的案件也不算复杂,根本不用到三司会审的地步。
除非有人想拉她下水。
“可以。”叶瑾煜点头,其实顾清若开口之前,他也已经属意让咸裕来负责此事。
“臣谢过皇上。”顾清若抱拳行了一礼。
礼罢,顾清若缓缓起身,抬眼看向叶瑾煜,眼神清澈而明亮。
“瑾煜,我走了。”
叶瑾煜捏紧了折扇,忍住将顾清若扣下的冲动,别过眼摆摆手,道:“走吧。”
顾清若看完万少涛送来的消息,深深叹了口气。
原来这个局,竟这么早就布下了。她纵然能够将清河军所有涉及机要的人物都查探个一干二净,终究不能将他们身边的人尽数掌握。
更何况对方是筹谋已久。
北境安定得太久了,久到远在京都的人们已经忘记了敌人的可怖,忘记了流过的鲜血,只看得到重重加封的军功,和丰厚到令人妒忌的赏赐。
“瑶红,东西都准备好了么?”顾清若烧了信纸,将灰烬碾碎,问道。
瑶红蹲身回话:“已经都备好了,姑娘随时可以起行。”
“好。”顾清若点点头,道:“派个人去给皇上送个消息,就说本宫旧疾复发了。”
“是。”
叶瑾煜收到消息,很快就到了。
顾清若正在擦剑,那是他赐给她的,可以直接佩戴入宫上殿,五品以下官员,皆可先斩后奏。
只不过,叶瑾煜从来没见她用过。
“皇上。”顾清若小心地将剑收入剑鞘,行了个礼。
叶瑾煜不知为何有些气恼,语气也是硬邦邦的:“都收拾好了?”
“没什么可收拾的,宫里的东西又不能带出去,属于我的也左不过是那几样而已。”
最要紧的无非就是战报和公文,这些她会全部带走,不会留在宫里。
叶瑾煜听了心中更是生气。是啊,这宫里的东西都不是她的,都与她无关,所以她要走也是干净利落,一点都不留恋!
“那你怎么还不走。”叶瑾煜语气冰冷,就差没把手中的扇柄捏碎了。
“因为……”顾清若靠过去,柔声道:“舍不得你啊……”
“事情就是这样……”宋之解放在身侧的手捏成拳,微微发抖。
万少涛沉默了半晌,问:“那小孩……怎么样了?”
宋之解深深吸了口气,阖上眼,道:“性命无虞,只是日后怕是不能再行走了。”
万少涛在心中将那赌棍破口大骂了一千遍,能对亲子都下如此重的手,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兄长,别太难过了,不是你的错。”万少涛安抚了几句。
“好了,你该走了,呆的时间长了,你会有危险。”
万少涛犹豫了一下,伸手拍了拍宋之解的肩膀:“兄长,保重!”
“我知道,快走吧。”
万少涛遮好面,刚要走,想起什么似的又回头,低声道:“对了,将军还有一句话。”
“什么?”宋之解顿时紧张起来。
“她让我转告兄长,务必好好活着。”万少涛一字一句,注视着宋之解的眼睛说道。
宋之解心头一震,抑制不住的眼泪涌上眼眶。
将军,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宋之解将眼泪逼了回去,脱下喉头的哽咽:“替我转告将军……”
“宋之解领命!”
那赌棍自以为攀上了宋家这棵树,以后赌钱吃酒自有人付账,愈发嚣张,竟在赌场输了三千两。赌棍这时一激灵清醒过来,自己也慌了神,这么多钱,他在梦里都没见过啊!好求歹说得了三天时间回去凑银子,赌棍醉醺醺地回到简陋无比的下榻,自然把主意又打在了儿子身上。
但是这回欠银太多,赌棍也怕宋之解不肯再给。毕竟他儿子就算是神童下凡,也值不了三千银子。所以赌棍生了邪念,使计把孩童骗出来,带到了赌场,说,只要他在这儿,不愁没人送银子来。
能在京都开赌场的,背地里不知道是哪方的势力,自然不怕赌棍耍花招,扣下了人就去宋家递话了。对于赌棍这种投机取巧的,赌场自然也没让他好过。
消息先到了宋家,才传到宋之解耳朵里。那时宋之解正在演武场盯着麾下的士兵练习,接到消息也忍不住破口大骂了一声。匆匆赶回宋家,老太太拄着拐杖站在厅堂,把地板敲得咚咚响,不准宋之解再给那赌棍送钱。这些年断断续续搭进去的银子没有千两也有个几百两了,宋家又没有金山,哪里垫补得这么多?就是宋家的亲孙子,也没有这么糟蹋的。
三千两银子,比宋之解一年的年俸还多。除了救命之恩,这些年对那孩童更是照顾有加,没有反倒让恩人将家底都赔进去的道理。
宋家齐声反对,宋之解不能违背老夫人的意愿,只能忍着心急劝服老夫人。倘若真不出手,那孩童怕是连小命都难保。
还没劝得老太太松口,赌棍那边又送来了消息,说若是晚了不给钱,就不能保证人是否安然无恙了。
宋之解急得眼睛发红,毕竟是养了三年的小孩,哪里能没有一点感情在?当下就要去送银子接人。宋老夫人气得一个仰倒,手脚发抖,吓得众人一迭声地喊人请御医来看。
赌场这边等到半夜,都不见有人来送银子,知道是被赌棍诓骗了,当下就要收拾他。赌棍吓得魂不附体,拼命磕头保证说有办法弄到钱。
宋之解说到这里,喉头一梗,缓了缓才借着往下说。
小孩的一身根骨就算是废了,莫说以后再跟宋之解去沙场历练,就算是行走只怕都难。
宋之解眼看着实在气不过,当着众人的面狠揍了赌棍一顿,扔在街角。
“……我没想到,他居然死了。”宋之解虽然在沙场上杀敌无数,但从未想过要取任何一个普通百姓的性命。揍那赌棍,也不过是心中气极了,恨他连亲儿都能下得了手。却不想那个酒囊饭袋早就被掏空了身子,根本经不住宋之解这一顿打。
第二日有人从门口路过,见赌棍趴在地上,一看之下,发现人都已经凉了,吓得魂飞魄散,立刻报到了京兆尹府。
那日宋之解当街打人,四周邻里看得是清楚明白,想要抵赖都无从下口。京兆尹府收了发现尸身的信报,便直接上门锁了宋之解,带了回来,接着便迅速移交了刑部。
世上之事,多是因缘际会,阴差阳错。
宋之解于十岁骤然失母,其中曲折龃龉,另他开启了另外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虽然弃文从武,但年少时母亲的教导他从未敢忘,但凡他知晓有难处者,能帮便帮。万少涛也是因此结下的因果。
这样的做法自然是心存善念大大的好事,只是落在有心人眼中,就成了可以利用的棋子。
宋之解于三年前于人贩手中救下一孩童,聪明伶俐,倘若悉心教养,将来必是个可用之人。于是宋之解便将人留在身边,全当弟弟教养。不想这孩童竟还有个赌棍父亲,不知从何处听闻消息寻了来。
宋之解使人花钱打发了一回,没想到此后那赌棍得寸进尺,柴米油盐,钱财银两,多多益善。若不给,便哭天抢地,堵着门口骂,下三路的话噼里啪啦地往外冒,又指着路过的人喊宋之解仗势欺人,夺人儿女之类的话。
宋家书香门第,哪里见过这种世面,少不得拿钱消灾。宋之解有心惩办,又看那孩童暗自伤神,背地流泪不止,于是动了侧隐之情,终究没有做什么。
宋之解揭开万少涛带来的烈酒,猛灌了几口,才哑着声道:“将军……可还好么?”
“如今朝中参兄长的折子,都顺带着说顾清若治军不严,治下无方,算起来竟比要求严惩兄长的还要多。”万少涛将听来的消息如实转达,反正他不说,宋之解想知道早晚也会知道的。
宋之解一拳砸在桌子上,道:“都是我连累了将军,带累了清河军!”
万少涛有心要劝宋之解,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他生来就是个粗人,又没多读过几本书,根本不会劝人。
他最终只是拍了拍宋之解的肩膀:“兄长,我不能久留,受将军所托,有话要问你。”
“你说。”宋之解深吸几口气平复心情。
“将军要知道前因后果。”
前因后果……
宋之解闭了闭眼,道:“是我的错,我太大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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