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雪仗，放完了鞭炮之后，陶家熄火的各个炉灶又再次点燃了起来——新年到，守夜之后，图一个最好的吉利，也许下来年吃穿不愁的美好愿望，不管是再穷的家庭，那都是要煮上一碗热乎乎的吃食，塞满肚腹的。

以往几年，陶家在这一刻，大部分时间都煮的是除夕剩下的饭菜大混合，最好的情况下，里面也不可能见到任何一点油芯子，更多的时候，是白菜糊糊。

毕竟半夜里还吃上一顿饭，那对大家来说，真的是太奢侈了。

可今年不一样了，今年陶家煮的是肉乎乎的白面饺子。

这些饺子都是下午的时候，大家一起包的——便是最小的蒋家那个小婴儿，蒋家三媳妇也拿着他的手，意思意思地包了一个，承载了全部人对新的一年美好的期待与祝福，一起下锅的时候，已经睡了一轮的小孩子们被叫了起来。

其实也不需要再刻意去叫，毕竟刚刚那一长串鞭炮的声响，已经足以将小孩子们全部吵醒过来。

第一锅出来的饺子，给了家里最小的几个孩子以及各家的长辈们，接着，其他几个炉灶的也全部都煮熟了。

圆乎乎、鼓着大肚子的白面饺子漂浮上汤面上，在滚烫的水里起起伏伏，那场面，光是看着，就能让人体会到一副没来由的幸福。而等第一口咬下去，稍微大口一点的，就能连皮带馅地咬到里面的馅料，吃一口，满口生香，再看一眼被咬开一口的饺子露出来的肉馅——这个饺子，陶家可是下了大血本，年前的时候，陶连海走动了点关系，弄到了不少的猪肉，这些猪肉都被陶家的人冻起来，除非部分上了除夕的餐桌，剩下的，几乎就全部在这饺子里面了。所以这饺子，那是实实在在的肉馅为主的韭菜饺子，一口馅料下去，百分之八十都是肉——那真是满口生津、滋味无穷。

冬天的蔬菜有限得紧，陶家这次的饺子，一共包了三种味道：韭菜馅、白菜馅以及香菇馅。其中韭菜馅是最早包好的，香菇馅是第二，白菜最后，按照各自的顺序，全部摆在了簸箩上面。

包得最多的第一批的韭菜饺子好了之后，第二批次，一半的锅煮了白菜馅，剩下的则是香菇馅。

这时候的人可不像是后世那样，有挑食的毛病，这不吃那不吃的，但人的口味，总是有不同的偏好与喜欢，三种味道的饺子，所有人都吃了，一如云裳一开始料想的那般，果然韭菜饺子是最受到欢迎的，另外两种味道的饺子也各有其忠实的拥趸。

在大家吃得差不多之后，蒋荷花又再煮了一锅韭菜饺子，这一锅就是给村里相好的那几户人家送的了。

这个年代就是这样，相互交好的人家，但凡是家里有了一点好吃的，总是会挤出一点来，送给交好的人，陶家以前情况不怎么好，大部分的时间，都是那几户人家再给陶家送。现在陶家的日子好了，不管什么时候，蒋荷花也总是想到那几家人的。

饺子依旧是让陶连海陶连文去送的。

没让陶连山去——蒋荷花太了解自己这个沉默寡言的儿子了，这种节假日送东西过去，怎么着都得说点祝福吉利的好话，最差也得交流个几句，但陶连山太闷了，所以一般家里送东西出去，都是陶连海跟陶连文去。

饺子吃完之后，炉灶的火没熄，因为守夜差不多完成了，是时候烧热水，洗脚洗脸睡觉了。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去睡觉，大季屯的守夜习俗，是要家里的长辈守到鸡鸣，所以大家都可以去睡了，陶国强跟蒋荷花两个人，还得继续守夜。

往年的守夜，一般都是围炉炭火，准备点放了自制茶叶的烫水，说些有的没的，可这一次，守夜的“伙食”准备的那叫一个精彩。

当然，精彩的原因，还是因为云裳在——她准备了烧烤。

烧烤的肉跟食物，也是在下午的时候就准备好的，但她没让大家帮着串上，只是腌制好了肉跟菜，又准备了数量足够的竹签。这会儿因为才吃了饺子不久，大家的肚子都是饱的，云裳这才把竹签跟肉菜拿了出来，让想要守夜的人一起，一边手里慢慢地做活，打发时间，一边大家一起闲聊家常。

第一批烧烤出来的时候，人均一串，大家对于这新奇的烤串，都是相当买账的，吃得啧啧有声，一直在对云裳竖大拇指。

第二批烧烤就不是云裳上手了，而是大家自给自足，总之东西都是现成的，你想要吃什么，就自己去烤制。

虽然烧烤的诱惑力很大，但也不是每个人都守到了鸡鸣，后半夜的时候，大部分的人都去睡了，只剩下经验十足的陶国强跟蒋荷花，以及陶连山陶连海陶连文五人了。

往年，大部分时间，也都是这三兄弟陪着父母一起守夜——陶杏儿跟两位嫂子则是主要负责早起的饭食问题，因为鸡鸣之后，守夜的人就会去睡觉了。

不过，跟往年无聊的情况相比，今年三个兄弟可一点都不困乏。

甚至，凌晨四点的时候，陶连文突发奇想，想要尝一尝雪水烧开的味道，陶连海竟然也跟着有了兴趣，最后三兄弟干脆真去到了外面弄了干净的雪进来，丢到了炭火炉子里，开始煮雪。

等水开了，三个人忙不迭得，一个泡茶，一个拿了干净的碗，倒白水进去。

最后连带着陶国强跟蒋荷花都分别尝了尝这雪水跟雪水泡茶的味道。

陶国强跟陶连山是什么味道都没品出来，就觉得跟自家的水一个滋味，可陶连海陶连文跟蒋荷花三人的意见就不一样了，他们纷纷表示雪水的味道果然不一样。

然后两兄弟又出去弄了很多干净的雪进来，说是要给明天起床的客人们都尝一尝这味道。

雪被堆在了干净的盆子里，在温暖的房间里融化成水之后，他们又出去弄雪进来。

反反复复几趟之后，楞是弄了五六个盆子的雪，就等明天烧水泡茶了。

第一声鸡鸣响起来的时候，陶国强跟蒋荷花开始收拾堂屋，准备回屋睡觉，结果收拾出来，推开堂屋的门，就被外面的情况吓了一跳。

原来他们以为早就回房睡觉了的三兄弟，竟然在院子里堆起了雪人来。

要说陶连海跟陶连文这样做，陶国强跟蒋荷花那是半点都不会觉得稀奇的，让他们吓了一跳的原因，还是自家老大，那从来都不跟弟弟们一起胡闹的陶连山，竟然也在一起堆雪人。

而且，因为他的力气是三兄弟里面最大的，平时干活也是最利落的，此刻他堆的雪人也是三个雪人里面最大最高，完成度也是最好的。

如果只有陶连海跟陶连文，蒋荷花说不定就得开口骂两个人了，但现在连自家老大都参与其中，蒋荷花无奈地看了一眼，最后低声跟陶国强说道：“算了，随便他们吧，我们睡觉去。”

陶国强乐呵呵地点头。

不过，到底还是当妈的不放心，要回屋之前，蒋荷花还是出声叮嘱了三人一番：“冷的话，早点回屋睡觉去。”

“知道了。”

三兄弟一边埋首继续弄自己的雪人，一边应了蒋荷花的话。

最后三兄弟是多久去睡的，蒋荷花就不知道了，只是在睡得迷迷糊糊之前，她听到了小孩子们的欢呼声，隐隐约约地也听到了“大雪人”、“好高”等字眼，不过最后到底还是太困了，她很快就重新睡了过去。

昨晚离开陶家的时间，差不多夜里三点左右了，回来睡了一觉，早上八点左右，云裳就起来了。

不但自己起来了，还把顾山跟刘德一起叫了起来。

可不是她不想要他们睡懒觉，是这两位自己说的，要一早起来，跟她一起，去陶家拜年，以及蹭饭。

今年过年，原来一开始顾山是打算回家的，但听说刘德竟然不回家之后，他也干脆给家里发了电报，也不回家了。

这两人一开始说好了，就留在知青点，跟知青点的知青们，一起守岁过年。

但刘小霞也留了下来，也是要跟知青点的知青们一起过年，顾山刘德一直跟云裳走得近，自然也跟陶家走得近，两人对陶连文的印象一直都是极好的。村里的人，包括知青点的知青们，许多都不知道刘小霞跟陶连文那件事情的始终，大都以为是刘家的父母反对，这才导致了两人的分手，可知道真相的顾山以及刘德，可对刘小霞的感官好不起来。

幸好，他们是男人，加上又负责教书，平时跟刘小霞那几乎可以说是毫无交接，但现在除夕却有可能要跟对方一起过，两个人的心中都有些怪怪的。

所幸，知道他们二人都不回家之后，云裳就邀请了他们两人一起去陶家过年。

其他不说，光是冲着陶家那些好吃的，两个人就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三人穿戴整齐之后，就去陶家报道了。

早上，雪依旧还在下着，但跟昨晚那鹅毛大雪比，那是完全不够看的了——三人昨晚从陶家回到知青点的时候，每个人的肩膀上都堆起了雪，这一次从知青点到陶家，也就肩膀认真点看能看到湿润了一点，雪花却是看不到的。

三人到了陶家院子的时候，就被院子里大大小小的雪人给震住了。

一眼看过去，起码得有二三十个雪人。

“快进来坐。”王芬眼尖地看到了云裳三人，赶紧打招呼，让进屋去烤烤火。

大年初一，因为守岁的关系，算得上是一年到头唯一一天可以光明正大睡懒觉的机会，此刻也就睡得早的小孩子们全部起床了，好多熬夜到了后半夜的人，都还在床上睡呢。

陶杏儿并着舅舅家的表嫂还有王家赵家的嫂子们，利索地做好了早饭：馒头包子饺子面条，应有尽有，允许点餐。

刘德点了面条，又要了两个饺子跟一个包子一个馒头；顾山要的稀饭包子馒头，云裳则只要了稀饭，并着泡菜吃，也是美味无穷。

吃完了早饭，云裳突发奇想，弄起了油条来。

其实这油条倒也是不复杂，就是废油，不过这油也不能就说废了，中午跟晚上也可以继续炒菜吃。

这个年代，菜籽油那是相当珍贵的，根本不是猪油可以比拟的，本着物以稀为贵的原则，用菜籽油炒出来的素菜，所有的人也都分外觉得好吃。

现在在陶家家里，云裳也算得上说得起话，做得起决定的人之一，当下决定了之后，她就这么开干了起来。

陶杏儿立马就配合她，烧起了锅来。

那么多的油被云裳倒出来的时候，陶杏儿还是露出了舍不得的神色，一边的王芬跟赵秀，也是差不多类似的不忍。

看着三人如出一辙的神色，云裳打趣说道：“大嫂二嫂杏儿，这可是大年初一，皱眉头被干妈看到，骂你们的话，我可不管。”

虽然跟陶杏儿确认了男女朋友的关系，但也不妨碍云裳继续当蒋荷花的干儿子。

三个女人听她这么一说，又互相看了看彼此的脸，不由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油在锅里被烧开之后，浓香的油滋味霎时就穿透了整个陶家院落，云裳清楚地听到了陶连文的声音：“我去，什么这么香？”

然后，这位就窸窸窣窣地，显然是在起床了。

当云裳的第一根油条下锅捞起来的时候，陶连文的脚步声就从灶房外面响了起来，同脚步声一起响起来的，是他的惊疑而又兴奋的声音：“在弄啥好吃的，太香了。”

话音刚落，陶连文就看到了一个黄金色的东西，被云裳一筷子夹起来，放到了一边的平时用于洗菜漏水的竹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