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潜道声谢,接过鱼肉。
没有任何捕鱼工具,捕到的鲜鱼很少,这些鲜鱼被石片切割成数片,好让每个人都能分到一小份。
有的人大快朵颐,两口吃完,有的人细嚼慢咽,仔细品尝。
在奴船上遭受多日的折磨,今日又经过一番激烈的逃亡,稍微缓和腹中的饥饿感后,早已疲倦不堪的人们纷纷卧地休息。
睡姿各异,睡得很香。
唯有越潜没有入睡,他坐在高坡的一棵大树下,独自一人,承担放哨的职责。
身处陌生的山林里,需要时时警惕。
夜晚,所有的族人都围坐在篝火旁边,他们分享食物,讨论今后的去处。
有人觉得这片山林不错,可以在这里居住;有人认为这里不安全,离越津渡口太近,河面经常有融兵的船只往来,早晚会被人发现。
有人提议大家没必要聚集在一起,可以分开逃命,各自回家,家中说不定还有亲人。
很多年长的越人都表示赞同,他们被迫离开云越时,家中都有老小。
分离多年,做梦都想回故乡见亲人。
有名青壮站出来反对,他说:“想走回家,哪有那么容易!一道道城关挡住去路,还没走到老家,又得被融兵抓去干苦役!拼尽性命才从奴船逃出来,我反正不想回去了。”
有人声音哽咽,说道:“就是再危险,我也想回去见家中的妻儿。”
提起家人,不少人叹息,垂泪。
常父沉默许久,望向捡柴添火的越潜,问道:“阿潜,你觉得呢?”
十年前,云水城被融兵攻陷,常父遭融兵俘虏,当时他在城里有妻儿,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妻儿不知道否在还活着。
云水城早被融兵毁去,人们流离失所,就是活着也不知道去哪里找。
越潜不慌不忙添火,等他抬起头时,发现篝火边的众人齐齐往他这边看来,都想听听他怎么说。
“去与留,是诸君的个人意愿。”越潜只有一句话。
确实,是去是留,都是个人选择,他都赞同。越娃子问:“波那呢?”
越潜从火堆里捡起一根燃烧的树枝,他在地上画线路,边画边说:“我打算沿河一直向西南前行,再从泽西县进入梦泽,梦泽一带沼泽湖畔连片,地广人稀,融国也好,维国也罢,都没有在那里设置城塞。”
一位年长越人惊喜道:“梦泽通向南郡,南郡可是咱们云越人的祖地,有不少族人在南郡生活!”
常父说:“梦泽和南郡都有夷人,听闻当地新立一位夷人土王,生性残暴,不能善待越人。南郡凶险,不能去。”
“那名土王叫黎佗,黎佗忌惮融国和维国的强大,他的势力只到梦泽南部。梦泽北部属于夷人不敢管,维国,融国管不了的地方。我们人少势弱,恐怕能容身的地方,只有梦泽。”越潜做出分析,如果不想受人奴役,梦泽北部可能是唯一的去处。
在昭灵身边多时,越潜对各方的势力都比较清楚,对天下的地理也很熟悉。
经过这一番讨论,有不少越人表示愿意追随越潜,一同前往梦泽,而那些想回去家乡的人,早已打定主意要回去。
即便再危险,也想回去与家人团聚。
夜深,湖畔的篝火边只有两名望哨的青壮,其余越人都已经睡去,能听见四周起伏的鼾声。
越潜独自一人睡在高坡上,他睡眠浅,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醒来。
逃出生天的第一个夜晚,没有遭遇任何危险,没有猛兽袭击,没有融兵突袭。凌晨时分,越潜再一次醒来,距离天亮不远,他干脆起身,眺望星空。
他站在云越故地,望向北方的繁星,望了很久。
他不觉得自己是在思念谁,思念无用,他与昭灵,此生恐怕不会再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你们还会见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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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渡口停泊一条运粮船, 船中的粮已经卸下,船上仅有三名看船的士兵,他们聚集在船头饮酒, 闲聊。
一人道:“那伙逃奴说不定已经从水路逃走了,这么多天,要是还在越津, 不可能官兵来来回回搜了好几趟,还搜不出来。”
另一人道:“你懂什么?藏深山老林里, 你上哪里搜?越人本来就跟虫豸一样,山林可是他们的老家。”
此人留着一大把胡须, 是名老兵。
“听说那伙逃奴的头领武力高强,一个能打十个,要是遇上了, 咱们兄弟就仨人, 还是先逃命吧!”第三个人说话时大舌头,已经喝醉了。
胡须士兵站起身, 啐道:“他们胆敢来!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方!”
他越过喝醉酒的同伴, 迈开大步往船尾走去,走到船沿, 便开始解腰带,扯裤子,酒喝多了, 尿急。
胡须士兵正是毫无防备之时,忽然被人一把拽入河中,捂住了嘴,同时觉得这人往自己的腰间一摸,紧接着一把冰冷的刀子就抵在喉咙上。
胡须士兵想喊也不敢喊, 吓得目瞪口呆。
借着月色,胡须士兵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翻身上船,那身姿矫捷如豹,跟随这名男子一同上船的,还有另外四名青壮。
他们都从河水中钻出来,也许就是从河对岸游过来,绝非善茬。
胡须士兵的两名酒伴还在饮酒,根本没留意有人上船。
很快,船上传来食案被掀翻的声音和士兵的咒骂声,紧接着是扭打声,再之后就没声了。
胡须士兵大半身泡在水中,觉得河水又冷又冰,身体直瑟抖,他以为同伴都被杀害了。
越潜瞥眼船上两名被制服的士兵,对族人道:“把他们衣服扒了,堵住嘴绑紧,扔下船。”
他说的是云越语。
船上这两名士兵能辨认是云越语,但听不懂内容,吓得魂飞魄散,心知今夜他们遭遇到的就是那伙越奴。
从运奴船上逃出来,穷凶极恶的逃犯。
船上的云越人默默剥士兵衣服,默默取来麻绳捆人,把船上两人捆好,不忘将一截麻绳递给船下制服胡须士兵的同伴。
那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越人,身体粗短,一脸凶悍,不仅不肯去接绳索,还施加力气在刀尖,把胡须士兵的脖子扎出血来。
“彭震,放开。”
越潜一声令下,说得仍是云越语。
和族人在林中相处多日,越潜已经记住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
彭震不情不愿收起匕首,他这是缴来的匕首,不忘把匕首鞘从胡须士兵腰间抢走。
胡须士兵同样被剥去衣服,堵上嘴,牢牢绑住手脚,而后扔上岸,他在地上不停挣扎,唔唔叫着。
彭震心里仍是不悦,上前踢了胡须士兵一脚,对方扭得像条虫子,彭震骂道:“现在看看谁像虫豸!”
还挺记恨。
越潜把族人都喊上船,众人收锚扬帆,由一名懂得驾船的族人来驾驭融兵的运粮船,将船往芦苇滩开去,接上芦苇滩上等待的族人。
运粮船不大,也不小,正好能装上二十余人,这二十余名族人,便是追随越潜,一同前往梦泽的人。
他们在越津渡口抢船,连夜驾船逃离越泽,往泽西县的方向驶去,河岸上可能会有融兵的哨所,一路需要很谨慎。
天亮后,果然在前方发现一座融兵的哨所。
此时,绝大部分族人都藏在船舱里,越潜和彭震,还有常父三人穿着士兵的衣服,在甲板上活动。
哨所的士兵见是押运粮草的士兵和船只,没做拦阻,挥手放行。
从越津渡口前往泽西县,需要途径泽西渡口,那里可能有大量驻军,越潜和族人商议一番,决定还是在靠近泽西渡口前弃船,他们徒步横穿泽西县东面的荒野,进入梦泽。
追随越潜的族人大部分是青壮,也有五六个年长者,这些年长者阅历丰富,在云越故地都生活过很长时间,能提供不少帮助。
弃船,带上尽量少的食物——鱼干,众人在一个凌晨匆匆登岸,彭震等青壮走在前,其余族人在中间,越潜独自一人断后。
回头看一眼被破坏后,正在往下沉的运粮船,越潜心里很清楚,他们没有后路,必须一往无前,前往梦泽。
越潜知道梦泽的方位,他依据方向前进,沿途做探查。
这一路,路过荒村,也险些遭遇融兵,战争对云越故地的破坏严重,沿路人烟稀少。
第二天的一个清晨,在前探路的彭震回来,禀报说发现一个村子,村民还不少。
越潜带着众人前往村子讨水喝,本还想讨点东西吃,但那是个十分萧条且贫穷的村子。
村民见到越潜等人都惊恐躲避,越潜知道是自己身上的融兵衣服让他们害怕,他用云越语和村民交谈,询问梦泽怎么走,有没有捷径。
村民很吃惊:“你们要去梦泽?”
又有村民说:“梦泽那里也不好,有大蛇害人性命,有夷人抓人剜心!这世道啊,哪里都不好。”
言外之意,要是有地方逃,他们早逃了。
跟随越潜的族人一听梦泽这么危险,顿时都没主意,越娃子愁眉苦脸,压低声问:“波那,现在怎么办?”
越潜很确定梦泽是唯一的容身之所,它遍布着山林湖泊沼泽,这样的地方,便于藏匿,躲避,而且不会有大批军队进来讨伐。
越潜背着一只手,扫视在场的追随者和村民,他道:“要是有大蛇,便将它驱逐,若是它敢害人性命,我便亲手杀死它;至于夷人,他们应该很少在梦泽北部活动,即便来了,他们有弓箭,我们有刀剑,何必惧怕他们!”
云越人崇拜大蛇,因为信仰而对大蛇十分敬畏,更不敢伤害大蛇。越潜不惧怕大蛇,必要时,他会屠蛇。
彭震应和:“就是!我们融兵都不怕,更不怕夷人!”
经过这番鼓励,不仅原先追随者表示愿意继续跟随,还有两名胆大的村民表示愿意带路。
离开村庄,由村民带路,越潜的队伍继续往梦泽的方向前进,走上半天路,他们进入一处人迹罕至的林地,这里水系十分复杂,树木茂密成荫。
带路的村民来到一条溪边,手指溪流,说道:“从这条溪下去,一直划一直划,看到一片黑林子就下船。别进入黑林子,绕林子外头走,会看见一个很大很大的湖,那个湖就是梦泽。”
梦泽这个名称,就来自于这座大湖,它四周有无数的小湖,从没有人量过它有多大,无法丈量,尤其是进入雨季时,雨水淹没低地,将周边的诸多小湖泊连成一体,那时,梦泽就像海一样辽阔。
越潜行礼致谢:“多谢相告。”
跟来的村民有两人,年轻的一位说道:“往下的路,我们就不送了。”
年长的那位村民朝越潜恭恭敬敬作揖,说道:“壮士要是能将夷人赶跑,在梦泽安居,请派人来村中相告,我们全村人都愿意追随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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