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秋寒进门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他轻轻开了门,看到玄关处开了一盏小小的夜灯,林春儿为他留的。他提起行李轻轻放在地上,又小心翼翼脱了鞋,然后去了浴室。
浴室外面的置物架上放着家居服和浴巾,也是林春儿为他准备的。再细看,家居服上贴着便签:“如果饿了,厨房里有我晚上蒸的包子。”宋秋寒嘴角扬着,还有时间蒸包子了,可把她厉害坏了。
他速速洗漱冲澡,又去厨房尝了一个包子,不凉,应该是她睡前又开火热过,然后才刷牙去了卧室,轻轻上了床。
他那侧的床微微沉了沉,他停下来,然后靠向林春儿,她在睡梦中将身体后移贴着他前胸,在他怀中安然睡着。
睁眼的时候已近中午,林春儿说了声:“早。”声音很哑。宋秋寒手放在她额头上,滚烫,这个女战士病了。
“你是不是傻?你不知道自己生病了?”宋秋寒有点生气,下床烧水煮粥,又回到床边问她:“什么症状?嗯?”
“头晕、嗓子疼、冷。”林春儿说完还咳嗽了两声,看起来很可怜。
宋秋寒瞪了她一眼,去倒了杯热水看着一小口一小口啜完,粥熟了,又看着她喝粥,然后看着她吃药。这一套动作非常熟练了。是在日复一日照顾林春儿的过程中积累出的经验,让他洋洋自得的经验。
林春儿借着生病在床上耍赖,一会儿宋秋寒我渴了,一会儿宋秋寒我想吃水果,一会儿宋秋寒我饿了,宋秋寒宋秋寒没完没了,将宋秋寒指使的团团转。但宋秋寒不生气,要是林春儿十分钟没叫他,他反倒会问:“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水果?”所有好脾气都给了林春儿。
林春儿吸吸鼻子,宋秋寒就扯出两张纸巾轻轻贴在她鼻翼:“擤。”动作再轻,鼻头也还是红了。有点可怜。
“你上周是不是没好好睡觉?还骑车上下班?”宋秋寒问她。
“好好睡了,没骑。”林春儿有点心虚。
“睡觉很重要,身材真没那么重要。”宋秋寒爬上床为她盖好被子,指尖停在她鼻尖:“冬天了,你不要骑车上下班了,有时路滑天又冷,我出差的时候总是担心你摔到。”
林春儿敷衍点头:“好好好。”
“我一会儿把你车锁起来。”宋秋寒十分认真:“冬天不许骑。”见林春儿要开口,又轻声加了句:“听话。”
这声听话啊,像在哄孩子,那么温柔,让林春儿放弃了抵抗:“好吧,那我就在冬天养膘好了,养两个月过年就能杀了上桌了。”
“胡说八道。”宋秋寒笑了:“养到明年再杀。”
两个人嬉闹,门铃大响。宋秋寒起身去开门,宵妹挺着肚子进来了:“累死我了。”
林春儿听到宵妹的声音忙说:“你别进来,你离我远点,我感冒了。传染你你又不能吃药。要不你们俩现在就滚蛋吧!”
“我不!”宵妹不满,站在客厅里抗议。
“生病了嘴还这么贫,病的还是轻了。”陈宽年站在卧室门口看到林春儿的红鼻子大笑出声:“活该,你也有今天。上次我生病你说什么来着?说我体虚,你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丑样儿吧!”
“你们俩又拌嘴。”宵妹也站在门口,看到林春儿抬起手:“你别过来!”
宵妹捂着肚子笑出声:“好啦,我不去。我们带了好多海鲜,我最近得好好补补,要不没力气生啊。”
“你是要补补。”林春儿点头,别人怀孕都会胖很多,她呢,除了肚子变大,还是细胳膊细腿。整个人看着可怜兮兮的。
“你病了就好好躺着,我们三个在外面吃,你闻闻味儿就行。”陈宽年朝她挤眼。
宋秋寒看不下去了:“别欺负我们啊,惹急了就赶你走。”他推陈宽年去厨房:“你去做。”
“就海鲜火锅吧,简单,健康。”陈宽年提议。
“好。”
到了吃饭的时候林春儿不肯上桌,怕传染宵妹,又推宋秋寒出去:“你快去吃,不许陪我。”
宋秋寒苦笑着出去吃东西,坐在那剥虾,剥完了也不吃,放到小碗里。然后是花蛤,认认真真摘了,也放进去,再然后是海螺,将肉剔出来清理了,然后调好蘸汁送到卧室:“快吃,吃完了给你煮海鲜面。”
陈宽年在后面啧啧出声,而后拿起手机把宋秋寒的样子拍下来发到群里艾特栾念:“看见了吗栾总,学着点,偶尔也服点软,别总端着一张脸。你要是有咱们宋总这手段,小桃桃还至于不理你?”他又开始犯欠。
果然,栾念回他:“滚。”
陈宽年大笑出声,他最近的爱好就是逗栾念。
宋秋寒瞟他一眼:“你真行,非得往栾念伤口上撒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现在什么样。”
“栾念太傲气了,一边冷着脸,一边为人家出生入死,这不是傻吗?”
“别人的事你别管。”
“我倒是不想管,我在冰城的收藏展栾念为我指定了他的小桃桃是我布展供应商…还总找借口跟我去…你是没见过两个人的样子,啧啧…一出好戏。”
“栾念活该!”林春儿在卧室突然说到,而后咯咯笑出声。女人总是向着女人。
几个人热热闹闹吃过饭,男人们洗碗,宵妹在沙发上躺着,她太瘦了,孕晚期久坐会腰疼。林春儿问她:“现在睡觉怎么样?”
“晚上经常醒,腰疼。想早点卸货。”
她讲完这句,觉得肚子疼了一下,她住了嘴,看着自己的肚子,又疼了一下,不是普通的疼。
她没有征兆的宫缩了,在她吃饱以后。她问厨房里的陈宽年:“我待产包和医保卡还在你车上吗?”
“在啊,怎么了?”
“我宫缩了啊!”这会儿宵妹可真冷静,林春儿从床上跳下来,跑到门口看着她:“哎哎哎!你别生在我家啊!赶紧去医院!”
“你急什么?还不到去医院的频率呢!”宵妹安慰她,林春儿可不管,穿上衣服,也不顾传染不传染了:“走走走,去医院!”
四个人忙出了门,开车去医院。林春儿看着陈宽年在办入院手续,宵妹站在那疼的直冒汗,她竟出奇的紧张,拿着电话的手有些抖,她打给书记:“妈,宵妹要生了。”
“不是过几天预产期吗?我还没去呢!”林春儿听到书记走路的声音忙说:“您别急啊!很顺利,我们都在。”
“好。我现在就买机票飞过去啊,交给我闺女了。”书记挂断了电话。
宵妹疼的厉害,脸上有了汗珠,林春儿急了,坐到她旁边问她:“还行吗?”
宵妹摇头:“太他妈疼了,这辈子就生这一个!”她攥着林春儿的手深呼吸,宫缩越来越频繁,咬着牙对春儿说:“我觉得我好像是急产。”
“管它什么产!人平安就行。”
林春儿这一着急,鼻不塞了,感冒好像也好了,额头都是汗。眼睁睁看着宵妹进了产房,在一旁问宋秋寒:“宵妹不会有事吧?”
“不会的,你别担心。”宋秋寒揽着她肩膀,再过一会儿陈宽年也被赶了出来,医院不许陪产,家属只能在外面等着。
陈宽年这下不顽劣了,站在原地转圈圈,不停对宋秋寒说:“怎么疼成那样啊。”讲完这句眼睛红了,然后硬汉落泪了:“太可怕了,太遭罪了。”
宋秋寒也不知怎么安慰他,干脆也学他,将他那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糗样拍了下来发到群里,艾特栾念:“该你发表评论了。”
栾念回:“你也有今天。在英国遥祝。回去送礼。”还算慈悲。
林春儿好像一直在送别,还从没迎接过一个崭新生命的到来,她站在产房门口,听里面的声音。到了晚上八点多,突然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她突然热泪盈眶。
宵妹生了一个女儿。那小女孩长的真好看,还闭着眼呢,就能看出是双眼皮,一张小小的嘴巴,头发茂盛,她小心翼翼将孩子抱在怀里,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那么柔软,抬起头看宋秋寒,眼睛还红着:“真可爱啊。”
是啊,总有人死去,总有人降生。生命在轮回。林春儿无法表达她的情感,她只是觉得婴儿的降生真的太美好了。
宋秋寒点点头,他很喜欢很喜欢,却隐忍着不表达,他害怕自己一旦表达,就变成了对林春儿的道德绑架。他只是笑笑:“喜欢咱们就多去看看好不好?”
“好。我们住在他们家吧要不。”林春儿囔着鼻子说道,模样楚楚可怜。
陈宽年只看了一眼孩子,就一直坐在宵妹床边握着她的手:“咱们以后不生了啊。你还疼吗?累吗?要不要睡会儿?想吃点东西吗?”说完又没出息的眼红了:“真遭罪。”
宵妹看他这样,将手心贴在他脸上:“出息。你快把咱们的孩子抱来,我怕林春儿把孩子抢走。”
林春儿闻言忙把孩子递给护士,眼巴巴的看着护士将孩子放到宵妹身边,然后开始赶人:“都走吧啊,明天探视时间再来。”
几个人出了医院,突然无处可去。心中那股子激动的情绪始终散不去,陈宽年做爸爸的第一天突然觉得责任重大,试探的问宋秋寒:“要不…陪我…喝点儿?”
“喝点儿喝点儿。”林春儿替宋秋寒应了。几个人找了家小馆子,要了几个菜,每个人都倒了点酒,彼此看看,噗嗤都笑了。
“首先,我读书时候根本想象不出你们做父亲的样子。今天看到陈宽年做爸爸了,我竟然有点感慨。恭喜你,终于长大了。”林春儿拍拍陈宽年肩膀:“其次呢,希望你能做一个好爸爸。”
“操,我自己的孩子我能不是好爸爸吗?”陈宽年不满意:“以后老子的女儿就是小公主了!”
宋秋寒终于出声,是对林春儿说:“不做爸爸就不能长大了?”
“那倒也不是。像陈宽年这样的男人,是需要成为一个父亲才能长大的。”
“哦。所以你在夸我?”宋秋寒逗她。他总是忍不住逗她,两个人本就聚少离多,周末在一起就总有说不完的话。林春儿头脑好使,有时却不识逗。比如现在,听到宋秋寒这么说,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没有夸你啊…”
“你夸夸你老公难吗?”
“不难。”林春儿歪着头想该夸他什么,宋秋寒却拿起她的酒喝了:“你生病了,装装样子就行,等你好了我再陪你喝。”
“成。”
他们在讲话,陈宽年在发呆。宋秋寒忍不住问他:“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有点紧张?第一次做爸爸,做不好怎么办?”难得粗心大意的陈宽年开始自我怀疑,林春儿看他这样忍不住咯咯笑。他们吃过饭各自散去,却因为多了这么一个小生命而各自感慨。
宋秋寒和林春儿向家里走,外面下起了雪。
林春儿因为感冒,又遇下雪,鼻尖愈发的红。她吸吸鼻子提议:“咱们慢慢走好不好?想看看雪。”
“好啊。等忙过了这段时间咱们去新疆看雪吧?”
“好啊。让哈吾勒带咱们去山上找马。”
林春儿头脑有点乱,或许是今天宵妹做了妈妈令她觉得不真实,又或是一个婴孩的降生带给她心灵巨大的震动,无论如何都有那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宋秋寒将她的手揣进自己羽绒服兜里,两个人淋着雪。
这座城市不常下雪,一年就那么三四场,不像在家乡,每隔三两天就下一场雪,也有时那雪一直下,接连下好几天。街边有很多拍照的人,也有人把相机对准他们,赏心悦目的人儿点缀着街景却不自知。
“你从海南回来,就赶上降温下雪,一定不要感冒啊…”宋秋寒是去海南参加一个论坛,博鳌多热呢,跟这边两个世界。
“我习惯了啊。我只是每次出差都担心你,反正冬天不许骑车了。”
“哦。”
“哦什么哦!”宋秋寒知道她要用小心思,立起眼睛。
春儿用另一只手帮他拨头顶的雪,顺道捏他脸,宋秋寒怎么这么好看呢!眼睛在雪中晶亮,睫毛湿漉漉的,真要命。林春儿踮起脚索吻,小声问宋秋寒:“怕不怕传染?”
“怕。”宋秋寒答道,却毫不迟疑吻上她。
下雪时吻你。像他们之间的魔咒。每每这时,两人都像不谙世事的少年,为这点平常的浪漫心动不已。却也有不同,分开之时林春儿的牙齿轻轻咬着他下唇,舌尖顽皮,眼落在他鼻尖,任他将她狠狠抱进了怀中。
那一晚,感冒的她格外黏人,宋秋寒躲不过她,手伸向床头抽屉,却被林春儿握住:“不要。”
“?”宋秋寒停在那,在幽暗之中看向她眼中,林春儿摇摇头,抱着他:“交给命运。”
宋秋寒微微红着眼,还是打开了抽屉,嗓音很哑在林春儿耳边:“你生病了我喝酒了,明天再交给命运。”
林春儿捧着他的脸胡乱吻他,她说不清自己怎么了,牙齿烙在宋秋寒肩头,他们之间愈发的亲密,她在宋秋寒日复一日的真切的爱中慢慢被滋养成现在的模样。
待一切平静下来,他们抱在一起。过了很久宋秋寒才开口:“林春儿,你刚刚…我想问你刚刚…”
林春儿没有讲话,她睡着了。性是良药,这一番下来,大汗淋漓,感冒好了大半,竟然比吃药还要管用。林春儿昏沉睡去,梦里见到儿时的自己,依偎在妈妈身边,听到妈妈说:“你以后长大了,生个女儿像你,该有多好…”那梦那么真实,可她心里是有那么一个角落盛着脆弱的,轻易不会示人。当她睁眼,看到宋秋寒正在看她,眼睛里有红血丝,显然昨晚没睡好。
林春儿那么聪明,自然知道自己的先生是为着什么失眠,将手放在他脸颊,感受他新生的粗糙胡茬:“宋秋寒,你喜欢小孩子吗?”
宋秋寒看着她,准备像从前一样逃避这个问题,却被林春儿捂住嘴:“你不要说谎,我知道你从前在说谎。”
“我喜欢孩子,但我更喜欢你。”宋秋寒如实说道。
“我不想生孩子不是因为不想承担责任,也不是因为怕失去自由。而是因为我对养育一个生命没有自信,我怕我不能成为一个好妈妈…”
“我知道。你之前说过。”宋秋寒吻她额头:“你不要胡思乱想,你只是昨天看到一个初生的孩子被触动,心绪乱了。”
“我只是突然觉得,我或许会成为一个很好的母亲,而你,一定也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宋秋寒没有讲话,他的指尖在林春儿脸上有秩序的走着,从她的眉眼到她鼻尖,再到那张温柔的唇,弧度好看的下颚,最后落到她心口。她的心跳的很快,林春儿做重大决定时心跳会比平常快,就像此刻。
宋秋寒将她抱进怀里:“那就像你昨晚说的,交给命运。”
宋良玉躺在床上睡着,呼吸很弱。
林春儿和宋秋寒站在他卧室门口看了一会儿,被尚姨拉走。
“今天怎么样?”林春儿轻声问尚姨。
“还是那样。昨天半夜突然想吃打卤面,我给他做了,他比平常多吃了几口。护工说这个病是这样,偶尔会有食欲。昨天把报告取回来了,指标稳定。医生说下周再进行一次专家会诊。”尚姨事无巨细的将宋良玉的事情说给他们听,林春儿见宋秋寒抿着嘴不讲话,知道他难过了,伸手一根手指勾住他小手指。
“会诊那天我请假。”宋秋寒说道:“我仔细问问医生。栾念的妈妈是这方面的专家,我待会儿将片子发给栾念,请阿姨远程问诊。”
“也好。毕竟栾念的妈妈在国外,接触的先进疗法多。”尚姨说完起身去书房,将片子都拿了出来,放到宋秋寒面前。宋秋寒拿起手机一张张拍,林春儿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她知道现在的宋秋寒是什么感觉,就像当年的她一样,总觉得事不至此,或许还有奇迹。这种眼巴巴看着生命从亲人身体里流逝而毫无办法的感觉太糟糕了。
宋秋寒嘴唇仅仅抿着,拿着手机等栾念回话。栾念动作很快,打过电话来,他在电话里微微叹了口气:“我妈看过报告和片子了。”他顿了顿:“请你节哀,随后这段日子做点开心的事吧。”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阿姨。”
宋秋寒挂断电话,又走回宋良玉的房间。他这会儿睁眼了,好像在思考什么,看到宋秋寒来了,朝他笑笑,挣扎着想坐起来。
宋秋寒走到他床前,帮他坐起来,顺手将靠垫塞在他身后,避免他瘦骨嶙峋硌到硬的地方疼。
“你送我回趟老家吧?”宋良玉轻声说道:“回去待几天。”
“好。”
宋良玉知晓自己时日无多,他看着宋秋寒的神情,知道他一定难过了。拍拍他手背:“挺好的,提前出发,去见你妈。生前没说明白的话,等我死了得跟她讲清楚。”
“您不是唯物主义者吗?”
“现在不是了,我希望人有魂魄。”
宋良玉讲了几句话有点累了,他这样是上不了火车和飞机的,他想回去看看,回到最初的时候他们住的破楼,还有宋秋寒出生的那座房子。
他躺了下去,想侧过身子,可身体很疼。曾经那么风光霁月的男子,如今已被疾病折磨的不成样子。宋秋寒太难受了,他想说些什么,却不敢张口。他希望自己能再坚强一点。
他就那样坐在宋良玉床前,听宋良玉有一句没一句的讲话,他说:“遗嘱立好了,律师会找你。”
“你妈妈的骨灰前段时间被我带回来了,把我们葬在一起吧…”
“你呢,别难过,谁都有尽头。你跟林春儿好好相处…”
他说着说着又睡着了,冬日阳光透过窗投在他身上,曾经很坚硬的人如今再没了那些锋利。宋秋寒陪了他很久,等他出门的时候又回头看了看,宋良玉还在睡着,他现在已经很少醒了。
那天夜里,宋秋寒总觉得不踏实,他根本无法入睡,睁着眼等天亮。林春儿察觉到他的异样,干脆拉过他的手:“宋秋寒。”
“嗯?”
“你抱抱我。”
“好。”
宋秋寒抱着她,听到她的呼吸在他怀中。她轻轻说道:“咱们快点带爸回去吧?”
“我问过,他的情况不宜长途跋涉。飞机火车都不行…”
林春儿听到宋秋寒哽着声音,转过身去,捧着他的脸,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得抱紧他。
这一生大概就是意味着不断的一次又一次的告别,很多时候根本由不得你。年少的林春儿希望自己能掌握一门起死回生的魔法,哪怕用自己的阳寿交换也行。这大概是人们为了留住亲人想做的最惨烈的努力了。
林春儿在他怀中异常乖巧,又小心翼翼。宋秋寒的心紧了又紧,她那时又是怎么熬过那段时光的啊?
“我没事。”他说道。
“我知道。”林春儿答他,她很庆幸此时她在他身边。
天快亮之时,尚姨打来电话,他们两个胡乱穿上衣服就向外跑,还是在那间卧室,宋良玉还是躺在那里,看到宋秋寒和林春儿跑进来,对他们微微一笑,然后闭上了眼睛。
宋良玉在弥留之际想起很多事,他想起那时在美国,每天坐在电话机前等俞书南的电话,可俞书南已经不再打电话来了;他想起一次次对俞书南心动,一次次妥协,一次次拥抱她又伤害她;想起他们之间仅有的好时光;想起俞书南终于为他弹奏了爱的纪念。原来人这一生临走前会觉得那么遗憾。可他最终还是微笑着离开,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过痛苦,那会令宋秋寒更加难过。
他笑了那么一下,心想这个儿子真是像我,无论相貌、姿态、性格都像我;可他又比我幸运,他遇到一个也同样爱他的姑娘,他们从不怀疑对彼此的感情。
秋寒,愿你一生幸福,爸爸先走一步。
宋秋寒站在那,想起儿时他盼着爸爸回家,也想起爸爸出国前蹲在学校的铁丝网外泣不成声。他哭不出来。只是不相信这么快,还没会诊呢!
是宋良玉主动放弃了,他不想苟活了。本来身体就不好的人,在看到俞书南的日记后一下子被抽空了,病来如山倒。想来是着急去见俞书南了。也不知他们在那边,能不能把这一生都没能好好讲的话讲完?
宋秋寒也期待能有来生,来生,他希望爸爸妈妈好好相爱,再也不要用一生时间去猜忌、去恨,又还深深爱着,那太痛苦了;来生,他希望还能做他们的儿子,他希望自己能更聪明,能将妈妈推向爸爸,或将爸爸推向妈妈。可没有人拥有来生,今生的遗憾就这样了,到这了,再也没有机会得偿所愿了。
这一次是宋秋寒,抱着父母亲的骨灰,将他们葬在了一个墓中。那天也下着很大的雪,林春儿跟他一起,他们开着车,去到家乡城市的边缘。那附近新开了一个墓地,距离他们最初的那个独立的房子很近,是宋良玉惺惺念念想回去的地方。
他们站在那,仿佛站了一千年,雪将他们的头发打白,都有些恍惚,眨眼之间竟然过了这么多年。父母都入了棺冢,从这里出发,又最终回到这里。这一生经历的种种都烟消云散了。
宋秋寒还是哭不出来。
他的泪水好像干涸了,心中却流淌着一条泪河。
林春儿紧紧握着他的手,将他带回车上,他们坐在车里,远远望着那个墓碑。墓碑上写着:“俞书南、宋良玉,相伴红尘。”都死了,都原谅了,到死都还爱着彼此。生的时候彼此怨恨,死了,终于躺在了一起。
是林春儿先落了泪,她见不得生老病死,有时她觉得还不如让她先走,先走的人能少受尘世的苦。宋秋寒为她拭泪,擦着擦着,他的眼睛模糊了。
狠狠抱着林春儿,对她说:“幸好你在。”
二十岁失去母亲,人生停摆了,恨不能就那样随母亲去了,后来又庆幸那时的苟活,不然就再也见不到林春儿了。
“宋秋寒,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会陪着你,直到最后。”两个没有双亲的人,成了对方最后的依靠。是光,也是依靠。
宋秋寒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他从家乡回来拼命工作,可难过还是会来。不是一直难过,而是突然会来,在某个时刻,敲电脑时、开会时、健身时、飞机上,突然就会觉得难过。
宋秋寒有好长一段时间回不过神来,他有时做着事手就会一空。是曾经恨着的父亲,再恨也还是希望他长命百岁。到了后来发现父亲的一生是一场悲剧,那恨意也就消散了。他想多陪他几年,让他安享晚年,把年轻时没得到过的儿子的仰望都给他,可他没有机会了。宋秋寒十分后悔,十分遗憾。
他的感觉林春儿都懂,她也经历过这样的时光,怎么会不懂呢?她尽可能陪着他,小心翼翼,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讨好他。她希望能让宋秋寒那颗心慢慢痊愈,时光会治愈他们的。
宋秋寒起初没有发觉,是有一天他刚要起身去喝水,林春儿从他旁边的沙发上跳起来,喊了一声:“我去倒!”宋秋寒才反应过来。林春儿是什么样的女人呢?她有时很勤快,可她在家会很懒,她有时躺在那一动不动,会念叨就要虚度光阴的那种懒。
林春儿端来水送到宋秋寒手上,又坐下去。宋秋寒什么都不说,过了片刻,故意说:“我去洗点草莓。”
“我去我去!”林春儿又跳了起来,冲进了厨房。
宋秋寒的心软的不成样子。
起身跟着她到了厨房,按下她拧水龙头的手,拿过草莓。林春儿回头看着他:“马上就好啦!”
“对不起。”
“嗯?”
“我好像吓到你了,让你每天小心翼翼讨好我。”
“没有。我不是在讨好你,我是在爱你。”
宋秋寒终于笑了:“肉麻。”
林春儿太久没见过他笑了,他笑起来多好看呢!忙用手指按住他嘴角:“对,就这样,保持。”
“傻子。”宋秋寒洗了草莓,拉她一起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看纪录片。林春儿干脆靠在他肩头,张口:“啊”宋秋寒喂她一颗草莓,又对她说:“谢谢。”
“不客气,以身相许就好了。”林春儿坐在他身上:“已婚妇女林春儿今天能不能迎来阔别已久的性生活?”她说完哧哧笑出声,作势咬他鼻尖。
“阔别多久?”
她掰着手指头假装数了数:“十天。”
“我没记错的话,前天早上有人扑到我身上。”
“我主动的不算。”
“哦。”
宋秋寒收紧双臂抱紧她,眼落在她扬起的唇边,温柔的说:“那今天也不算了。”
“为什么?”
“今天也是你主动的…”
起初还很温柔,一切都可控,可接着他们双双从沙发上摔下去,两个人愣在那,而后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宋秋寒觉得自己心里的阴霾散去了,他抱紧林春儿:“陪我到老好吗?”
“好。说到老就到老,少一天都不算。”林春儿抱着他,而后笑出声:“现在,让我们做点儿好玩的事吧…”
有人说两个人相处,起初激情很足,足够让一切新鲜难得,可激情很快就会散去,再往后就会剩亲情。林春儿和宋秋寒的激情显然没有散去,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那么激烈,当一切结束,她躺在床上一动不肯动,每一个毛孔都渗满快乐。手紧紧握着宋秋寒的,过了半天才说道:“宋秋寒,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啊…如果走在路上被哪个女人劫走,那真是便宜了她了…”
“你昨天不还让我造福人类呢吗?”宋秋寒逗她。
“我想了想,你造福我就好了…我真是有点小气呢…”
“好吧,刚刚是你主动的,为了避免你过两天说这次不算,现在我再补一次吧…”
林春儿闻言要逃,却被宋秋寒眼疾手快抓住,在林春儿的呼声中吻住她。
一直以来宋秋寒最喜欢这样的时光,只有他和林春儿的时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一点事业心都没有,只想安安心心做一个废物;可离开了她,他又一瞬间变回那个斗天斗地的人。林春儿呢,在他身边是没有锋芒的小女人,离开他又变成那个无所不能的女战士。他们把最柔软的地方都留给彼此,去治愈一些伤,又让彼此更好。
到了春天的时候,北京城开始刮风。风将林春儿办公室的窗被风吹的直响,她走出办公室,看到小喜他们站在那里正在讨论什么,原本很宽松的办公区现在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
她走到小喜他们面前问他们:“在这样的环境工作你们觉得幸福吗?”
“这…”二倩想说什么,住了嘴。原本呢,公司的办公环境算是不错的,可现在人太多了,旁边的那个厂房也租了下来,人倒是能放下,但太拥挤了,大家苦不堪言。
“这什么?我来说吧。”小喜对春儿说:“老大,不幸福。”
“从什么时候开始感觉不幸福的?”
“去年冬天,人坐不下了。”
“那你不早说?”林春儿对他说:“你跟我来。”
小喜跟在林春儿身后进了办公室,林春儿朝他不怀好意的笑笑,笑的小喜头皮发麻:“有事儿您直说,别这么笑,怪瘆人的。”
“你最近跟你的投资人姐姐还睡的愉快吗?”林春儿问他。
“睡的愉快,相处的不大行。”小喜脸一红:“您最近这么关心我性生活,挺吓人的。”
“嘿嘿。”林春儿笑了一声,而后手指了指自己的窗户:“你看看我这破窗户,被风吹的,吓人不?”
“吓人。”
“咱们租个新场地怎么样?”
“租呗。”
“没钱啊。”林春儿朝他挤眼。
小喜明白了,感情这位祖宗是想自己出卖色相呢!“你老公是盛通总裁你都没钱,我一个一穷二白的傻小子哪里搞钱去?”
“你虽然穷,但你有一副好皮囊和一个好身体啊…要不这么着,如果你的投资人小姐姐今天约你,你先吹吹枕边风给她,不小一笔钱呢…”
小喜哼了一声,搬了把椅子坐下,显然很颓废。
“这是怎么了?”林春儿坐下后问他。
“我跟您说您跟别人说。她这人挺坏的,我是说真的。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好像跟我在一起就是为了解决生理需要。有一天我们好不容易约了一起吃饭,到了餐厅门口看到她同事在,她转身就走了。我总是觉得她除了对工作感兴趣,对什么都心不在焉。”小喜年轻啊,经历的事情少,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姑娘,结果那个姑娘对他还不是真心的人。
“我知道她除了工作还对什么上心,但我不能告诉你。”
“您别告诉我,因为我知道。她还对姐夫上心。”小喜认真叹了口气:“这都什么孽缘。”
“你来,我教教你。”林春儿朝小喜勾手指,小喜朝前凑了凑,听林春儿与他耳语。他眼睛突然睁大:“这不行吧?万一正中她下怀,反正也不喜欢我,趁机跟我断了呢?”
“反正也不喜欢你,断了就断了呗!”林春儿将脚搭在办公桌上:“你看看你这点出息。”林春儿出起了馊主意,她总觉得他们两人不只是炮友而已,总该有点什么。
小喜哦了声,走了。过一会儿又来了:“不管咋样,如果今晚她找我,我肯定卖力点,然后问问她换办公地点的事儿,这破地儿太挤了现在。”
林春儿朝他竖拇指:“好兄弟!”
林春儿想换办公场地,公司发展的太快了,员工们觉得不幸福,这大概是创业公司的通病。她在大风天气里骑回家,开了门听到厨房里有炒菜声,宋秋寒出差回来了。
林春儿有点开心,他出差半个月,她有一点想他。蹑手蹑脚走过去想吓他,宋秋寒却放下铲子,转身将她抱起来放到餐桌上:“一身风沙味,你是不是不听话骑车了?”
“我没有。”林春儿张口就胡说。
宋秋寒被她气笑了,用力捏她脸,然后把她放到地上,拍了她头一下:“去洗手洗脸,马上吃饭。”
“做什么呢?”
“你不是要吃鱼?”
“我随口说的。”林春儿跑进卫生间洗手,厨房的味道可真香,她心里美滋滋的,随口一说宋秋寒就记住了。林春儿最喜欢吃宋秋寒做的辣鱼,鲜辣可口,肉质又嫩,她每次能吃两碗米饭。等她梳洗完毕,宋秋寒已经将饭做好了,有烧辣鱼、红烧排骨,还有两道素菜。
“要不要喝点儿?”宋秋寒问她。
“要!”
“少喝一点。”宋秋寒只拿出一罐啤酒,为他们各自倒满一杯,而后两人碰杯,杯子发出清脆声响,那声音林春儿很喜欢听。
“昨天晚上我去看宵妹啦!小棉花可真好玩,抱着我亲来亲去,口水糊了我一脸。”
“这么喜欢啊?”
“嗯!”林春儿点头:“特别喜欢!”她讲完这句把酒杯推到宋秋寒面前:“我不喝了。”
“?”宋秋寒苦笑着摇摇头,将两杯并排放好,想了想,一起推到一边:“我也不喝了,咱们喝苏打水。”
“你为什么不喝?”
“跟你不喝的原因一样。”
林春儿看着宋秋寒,突然笑了。宋秋寒有时认真古板的不像现代人,可就是这样的他却有着致敬的吸引力。认真也是一种性感。她又胡思乱想了,吃了口鱼,眼睛落在宋秋寒的喉结上,眼神又向下,到他的胸口。胸肌的轮廓从t恤里透出来,他出差的时候一定很勤奋的健身了。
她的眼神被宋秋寒察觉,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幽幽说道:“你如果能适当收敛一下目光让我好好吃完这顿饭,我真是感激不尽。”
“别这么说,毕竟你坐在我对面,我也没法好好吃饭。”
“白做了。”宋秋寒念叨一句,站起身将林春儿拉起来扛在肩头:“让你看个仔细!”
他们就这样开始胡闹,林春儿从他走的第一天就想他,一直想到今天,火急火燎的脱他衣裳,一口咬了上去,宋秋寒闷哼一声抬起她下巴:“属狗的?”
也恶狠狠吻住了她。
外面的大风呼呼的刮着,这下林春儿听不到刮风了,耳边尽是宋秋寒和她乱掉的呼吸声,她最喜欢宋秋寒隐忍的声音,这比任何情话都管用。
他们闹了很久,闹到午夜以后,都有些精疲力尽,连脚趾都懒得动。外面风还在刮着,吹的窗户也响,林春儿朝宋秋寒靠近,唇凑到他耳边,轻声问他:“刚刚的服务还满意吗?”
“?”
“客官满意吗?”林春儿又问一遍,这唱的又是哪出?
“尚可。你们这还有别的姑娘吗?换一个伺候。”
“我们这儿地方小,就一个姑娘。要不客官看看帮我们换个办公场地?”
宋秋寒噗嗤笑出声,转过身来与她面对面:“学会吹枕边风了?”
“我这也是刚学,不是很熟练。”
“时机掌握的这么好还不熟练?”
林春儿嘿嘿一笑:“改天你去看看,办公室跟下饺子似的。”
“我不去。”宋秋寒有点害怕去林春儿公司,他们公司那些男人女人眼睛跟装了探照灯一样,每次他去都恨不能把他透视了,他自诩也算见过点世面,但真是惧怕那些人。抓过林春儿的手咬了一口才说:“你让小喜找他的好姐姐。我们已经在考虑了。”
“真的?”
“真的。你们公司去年的试卷答的好,换个办公区问题不大。”
“可是小喜的好姐姐有点提上裤子不认人的劲头。”
“没事,她工作认真,正事不会耽误。”
“那行。”林春儿心满意足,又问他:“咱们的五年任务能完成吗?”她用了“咱们”,宋秋寒受用,点头:“现在看来问题不大。如果你们能保持这个增速的话…”
“行,那我再努努力…”林春儿肚子适时叫了,她有些可怜的看着宋秋寒:“饿了。”
“走,深夜食堂。“
他们两个跳下床,宋秋寒去热菜,林春儿去翻冰箱里的存货小龙虾,又加了个菜。两个人开开心心吃完,都有些困了,将碗塞进洗碗机,上床睡了。
到了夏天,新办公场地装修的时候,林春儿他们的公益组织跟乔瀚文的基金会、还有另外一个公益组织合并了,他们将救助妇女儿童的工作体系化了,同时老张和宋秋寒出面邀请了多个科学家加入到基金会中,并且联合国内顶尖公司,成立了碳中和项目组。
人类的理想有时很远大,这么一群人在一起造梦,比任何事都要美好。
项目正式发布的那天,他们又凑在一起喝酒,这一次是在大凉山。说是喝酒,林春儿却为自己倒了饮料,老张有点诧异:“你转性了?”
“我戒酒了。”林春儿笑着喝了口饮料。
“不馋?”老张问她。
“不馋。”
老张一头雾水,宋秋寒却拍拍林春儿的头对老张说:“别让她喝了。”
老张也不劝酒,大家热热闹闹的喝酒,酒过三巡,老张出门开尿,看到林春儿站在外面看星星,就走到她身边,看看她微微隆起的肚子,轻声问她:“什么时候的事儿?”
“三个多月了。要不宋秋寒不让我来。”
老张点点头,看了她很久:“你是自愿的?”
“我是自愿的。不,我要这么说,是我要求的。”林春儿看着老张:“感觉很神奇。”
老张有点感动,拍拍她肩膀:“这只是人生的选择而已,只要你感觉到幸福,那一切就都值得。”
“我感觉到幸福,特别幸福。”林春儿指了指里面:“就是宋秋寒没见过世面,有点大惊小怪。”
老张顺着她的手指向里看,宋秋寒正被老大哥们围着喝酒,他的脸已经红透了,却还是总向外看,担心林春儿。
老张看了半晌,说道:“现在也是你们的好时候,挺好。我放心。”
林春儿点点头,他们又聊了一会儿,然后一起进门。她坐在宋秋寒身边,宋秋寒的手自然的伸过来,握住她的。
到了秋天,新办公场地终于装修完了,在桌椅和办公家具进场前,林春儿也想搞一个剪彩。倒不是她落俗套了,是公司大了,员工多了,很多流程都要标准化了。剪彩那天,她将老张推了上去,她站在员工中间热烈鼓掌。
他们选的新办公场地特别好,是在一个新建成的艺术园区,园区里的税收政策很好,配套设施也好。林春儿这次是花了大心思的,在两栋楼里做了生活服务区,里面有按摩器、午睡间、咖啡厅、书店,还在那里做了洽谈间,公司开始提供一日三餐,林春儿在员工会上说:“我们敢花这么多钱做这些,是因为我们有能力赚回来。我们做这些,是因为我们从创业公司迈向了稳定,但我们血液中的创业基因不能丢。”
林春儿的战斗力始终都在。她有时甚至会思考自己的力量到底来自哪里,她这样的阶段明明应该疲惫、脆弱,可她就是没有,她还是勇往直前。有时宋秋寒担心她,要她休息,她满口答应,可第二天又会早起。她觉得很舒心,她除了工作什么都不需要做,宋秋寒和尚姨料理好一切。
尚姨每天变着花样为她做吃的,又营养又健康,就是这样还会担心她营养不良,每一次她拿回报告,尚姨总是认认真真的看,比她自己都仔细。
林春儿觉得幸福。
有时宋秋寒出差,林春儿晚上睡不着,会枕在尚姨腿上,尚姨帮她梳头,轻轻的梳,慢慢的梳,林春儿在这温柔中入睡。尚姨会问她:“喜欢男孩女孩啊?”
“宋秋寒喜欢女孩。”
“你呢?”
“我都喜欢,但是女儿最好。您看宵妹的女儿,太可爱了。”
尚姨端详着林春儿的脸,而后说:“生男生女都一样,依尚姨看,你和秋寒的孩子肯定特别好看。”
“也不一定,万一挑我们的缺点长呢?”
“你们有缺点?“尚姨睁大了眼睛问,问的林春儿一愣,而后大笑出声:“尚姨!您就是看自己家孩子好!”
尚姨往往会笑笑。她发自内心喜欢林春儿,这个姑娘性格太好了,与她住在一起尚姨特别开心。她把林春儿当女儿,闲在家里就自学月嫂和育儿嫂的知识,她对林春儿说:“信尚姨的,尚姨会把一切弄好,你呢,到时候就安心调理你的身体。”
“好。谢谢尚姨。“
宋秋寒呢,本来就不放心林春儿,这下好了,他出差的时候恨不能在林春儿身上装上监视器,半个小时一个电话。林春儿总是问他:“你这样还能工作好吗?”
“能。本来每半小时就该休息一次。”
“你从前工作时候不休息。”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
他好不容易捱到出差结束,每天下班了就带着电脑回家,吃过饭会拉着林春儿出去散步,回来他们再各自工作。
林春儿不仅在家里是宝贝,在公司里更是。小喜他们会在每次开会前定好提纲,开会的时候一句废话不多说,怕林春儿久坐累到;中午吃饭后午睡,她的办公室周围静悄悄的,大家走路都小心翼翼;老张更是,每天要求小喜六点就送林春儿出门,一分钟都不许多呆,用他的话说:“钱够花就行,你一辈子能生几个孩子?”
“一个。”
“那不就结了?赶紧滚回家吧!”
林春儿被大家爱护着,有时候她甚至觉得有些惭愧,何德何能呢,就要被大家这样无条件宠着!可她又太过喜欢这种感觉,有时故意娇气点看大家为她着急,她会忍不住偷着乐。
就这样到了元旦那天,林春儿早上起床觉得腹部有些向下坠,她没多想,仍旧让宋秋寒送她去了公司。她那天要开一整天的会,从早上到下午,排的满满的。到下午三点到时候,她正在过方案,肚子疼了一下。她顿了顿,又开口讲话,过了会儿,又疼了一下。
那个会还没开完,林春儿的宫缩就很频繁了。她终于忍不住了:“不开了不开了,去医院!”小喜吓坏了,忙下楼去开车,林春儿打给宋秋寒:“医院见吧,伙计!”
她那时羡慕宵妹坚强勇敢,到了她自己,竟然也一样。好在她平时动的多,三个多小时就被推进产房。她突然开始紧张,有点害怕,慌乱之中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无菌服走了进来,不是宋秋寒是谁?
宋秋寒的手放在她额头上帮她擦汗:“我偷偷约了陪产,就知道你会害怕。”
他话是这样说的,可他的手也微微抖着,林春儿握住他的手,咬着牙说:“我不怕了。”
她突然很庆幸宋秋寒做了这个决定,闭上眼睛用力。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汗流了多少,她觉得身体一轻而后听到一声啼哭。
她不敢睁开眼,因为她的眼里满是泪水。宋秋寒头靠在她头上,轻声说:“辛苦了林春儿。我爱你你知道吗?”
“我知道。”
林春儿终于拥有了一个女儿,她想起那个梦,妈妈对她说:“生个女孩像你。”她的女儿眉眼之间像极了当年一张旧照片上的姥姥。她内心的那股温柔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在她出院回家的第一天晚上,入睡之前,她突然对宋秋寒说:“我们带她一起看遍世界好不好?”
“好。”
宋秋寒首先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爱人,然后才是爸爸。夜里孩子哭,他会马上爬起来,能不吵到林春儿就不吵到她;他跟尚姨一起为林春儿做饭,帮她用温水擦身体。说出来别人可能不信,先锋女性林春儿做了一个极其传统的月子。
他们给孩子起了一个很土的乳名,叫小馒头。宋秋寒有多爱小馒头呢?爱到与她讲话,像是在耳语。用他的话说:“我可不能吓到我的女儿。”
“我们的女儿。”林春儿说道。
又回到那一天,他们重聚的那一天,宋秋寒站在门口抽烟,他在想她会来吗?她推车进来的时候,他一眼认出了她,她明明什么都变了,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他的烟还剩半根,狠狠吸了两口扔掉,快步向里走,又在门口加了菜。
她的眼神一点没变,干净坦荡的眼神,看人的时候很温柔很温柔,她只粗略看他一眼,他就觉得开心。这么好的她,应该为人妻母了吧?他说了慌,说他快要结婚了,她呢,果然有男朋友了。挺好的,好歹她好好活着。
林春儿骑了一百多公里,有了应激反应。她从饭桌上站起来向外走,脸色并不好看。宋秋寒跟在她身后出了门,见她进了长廊对面的卫生间,他跟过去进去,听到里面传来呕吐声。
突然就心疼了。
他转身回去问服务员要热水,服务员说没有了,只有梨汤,要不用碗端一点?用碗端一点,梨汤就凉了。宋秋寒小跑着去车里取了他的杯子装了梨汤揣在兜里,又去卫生间门口等她。那长廊很长,灯笼在风中微微摇着。
她从卫生间出来,他拿出梨汤,像那时的冬天他将牛仔揣在羽绒服口袋里带去学校,拿给她的时候一点都不凉。
她说了声谢谢,宋秋寒突然想抽一根烟,那样是不是能与她多呆一会儿?他点了一根烟,她站在他身旁,安安静静陪他抽烟。那个活泼的少女终于变得寡言,生活将他们打的七零八散。
他想尽快结束这场聚会,她需要休息,好好休息。当他的车经过她,他让司机停下车,回头看她。她像一个孤独的旅人,奋力骑行。她少女时代就认真,做什么就要像什么,除了永远学不好数学。她骑车也像骑车的样子,很专业。他看着她,有了关于天河的想象。他以为他失去想象力很多年了,可那一天,他的想象力回来了。
他其实还想见她,他们少年时有说不完的话,中间隔了这么多年,他想知道她的境遇。所以宵妹给他发微信的时候,他那时在想:“她们那么好,她一定也在吧?”他打赌她在,于是冒雨赴一场约,那样显的他并不刻意见她。
他们终于正式喝了成年后第一顿酒,在那家破败飘摇的火锅店,在一个倾盆大雨天气里。她又变回从前,牙尖嘴利,热热闹闹,可当她听到陈宽年说他当年差点死在尼印边境的时候,她的目光黯然了那么一下,又好像在心疼他。
她看黑白电影,认认真真,口中偶尔念出一句台词,像走进那个世界。
他载着她去买菜,她的穿衣风格他可真喜欢,洒脱舒适,又有一点阳光。当她脱掉风衣,挽起衣袖,扎上头发冲进人群的时候,他的心砰的跳了一下,随着她一起热闹起来。
她讲起话来可可爱爱,行动起来落落大方,她成长的可真好。像她这样的女孩一定被男朋友捧在掌心吧?宋秋寒希望她的男朋友爱她,很爱很爱她,他能接受她恋爱结婚生子,他不能接受她受苦。
后来,当他们站在她楼下,她对他说:“我说谎了,我没有男朋友”的时候,他竟然松了一口气。他明明接受她有男朋友的,却还是松了一口气。他们去吃脏馆子,在里面喝酒,她说她知道很多很多好吃的地方,可以带他去打卡,他认真的应了,有止不住的高兴。他不是爱吃的人,他平时吃的东西就那么几样,原汁原味的干净的健康的食物。却在那天开始憧憬这城市藏于街头巷尾的美食,与她一起。
他开始惦记她。
她去新疆,他关心她有没有吃饭,担心她的安危,他们也开始打电话,像从前一样聊天,当她问他是否可以拥抱他的时候,他的心,瞬间绽放了烟火。他当然要说好,不然呢?他甚至希望她马上回来,他们马上见面。
见面那天,他像十七岁那年一样,从前一晚就开始紧张,他推掉所有的聚会和邀约,安心等在家里。他不知自己看了多少次时间,只怪时间过的太慢。当她说她到了,他速速出门,跑了一小段路,然后才放慢脚步,他不想自己看起来狼狈。当他拥抱她的时候,他分不清是因为刚刚跑过还是因为她,他心跳的不成样子。
他甚至想过,不如问她要不要恋爱,不如留下她,不如强硬一点?可他不愿那样做,他总觉得那不够尊重她。他需要给她时间去发现,去接受,如果她不接受呢?没关系啊,她是她啊。
他慢慢靠近她,用心靠近她,他不逼迫她,他尊重她,把所有的耐心和对浪漫的想象力都给她。她值得的。
她呢?一次次令他意外。是在他公司的会议室,她和队友推门而入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他不能再慢了,这个女人光芒四射,如果他慢下来,会有无数人争抢她。姜方路怎么说的?一个特别的人。
他看着她披荆斩棘,带着团队一路高歌,看着她不卑不亢征服他公司里那些难搞的人,心中满是骄傲。他甚至无法掩饰对她的喜欢,他的秘书在那次会议后曾偷偷对他说:“老板,您跟您的同学…可真般配啊。”
宋秋寒喜欢般配这个词,不是配得上配不上,而是般配,他们各自努力了那么多年,在相遇这一年已经是很好的他们,没有谁会令谁自卑,而是般配。宋秋寒却说:“我不及她。”
我是男人,我起初就有一点资源,我起点比她好,却没有她跑的快,她才是最最厉害的那一个。
她多厉害,一个女孩子成长在这样的大城市,做创业公司合伙人、有了自己的房子、可以有自己的爱好、将自己的生活打理的很好,这样的女孩多厉害呢!林春儿一直都是这样厉害的啊!有时他看着她,看她坐在那,光芒繁盛,就觉得我好想拥抱她。
可她还有很多很多惊喜等着他,他原本以为她已经无法形容的厉害了,向征却说她写的东西是真好,她是江湖人称的老妖,她藏的可真深啊。宋秋寒忍不住去看她做的那些内容,他终于知道了那几年他究竟错过了什么。
那个深夜,他坐在桌前,一遍一遍看那篇文章:那些少年消失在风中,他们曾经的过往山呼海啸般向他袭来,令他的泪水无法止住。他一遍又一遍看,看她生命中最痛的那一天,看她说再没有一个夏天能够逾越,他心碎了。他甚至怪过她,当他将自己的行李再次放上行李车,并发誓此生再也不见她的时候,他恨过她。他在她最悲伤的一天,恨着她,这令宋秋寒最难过。
他再也无法等待了。他不想像从前一样躲闪,去等待一个时机,他想莽撞一点,他多想爱她啊!当他在乌镇将她抱在怀里,那颗心终于安稳。
我想用漫长岁月治愈她。
他带着这样的决心,很好很好的爱她。
她说她是不婚主义,那没关系啊,爱的形式有很多,两个人在一起就已经足够幸运;她说她还是丁克,那也没关系啊,以后我们可以养一条狗啊。宋秋寒觉得一切都不是重要,唯一重要的事就是她在他身边,他们在一起。
栾念曾问过他,遗憾么?那么爱一个人,却不能结婚,遗憾吗?宋秋寒摇头,遗憾可能有过,但真正的遗憾是他们不能在一起。栾念还问他:你们丁克,是因为你不行还是她不行?栾念是在打趣,可宋秋寒却很认真,我们尊重每一个生命。我们丁克是因为我们没有信心成为很好的父母。
宋秋寒就是这样一个人,时时刻刻把林春儿的好恶放在心中,从不去触碰她的底线和雷区,他在心里圈了一块地方仅供林春儿使用,让她成为世上独一无二的最幸福的姑娘。
他偷偷做了很多计划。
他计划他们一辈子不结婚,但要被法律承认,他做了一个存钱计划;不能生孩子,真的可以养小动物,他偷偷去看了猫猫狗狗。
直到那一天,他们站在呼伦贝尔草原上,林春儿拿出那个用枯草编成的戒指,问他:“你愿意娶我吗?”
宋秋寒突然哭了。
那枚戒指是他这一生收到的最宝贵的礼物之一,他的宝贵礼物都来自林春儿。他用特殊手段处理了那枚戒指,然后被他收藏在家中。
宋秋寒还是给了林春儿一场婚礼。
他们的婚礼是在斐济的一个小岛上,那个小岛很简陋,却有一片很美的拖尾沙滩。他在那片沙滩上造了一个拱形花架,提前为林春儿定制了婚纱,这一切林春儿都不知道。没有任何人告诉她。
她睡在海浪声里,早上睁眼宋秋寒还端来了早餐,看着她吃完,然后问她要不要化了妆出去玩。
林春儿忙摇头:“这大热天的化妆,出门半小时就花。”
“好吧,那我看别的辣妹。”
“你敢!”林春儿瞪了他一眼,做到梳妆台前倒腾出化妆品,真的认认真真化起妆来。宋秋寒站在那看着她,心中满是幸福,他想:“今天你就是我真正的新娘了。”
他牵着她的手走向那片沙滩,林春儿惊奇的看到老张,栾念,宵妹,书记,陈宽年,小喜…她愣了,回头看着宋秋寒。宋秋寒却耸耸肩,朝宵妹点头。
宵妹和书记上前拉住她,将她带到一辆房车上,在林春儿满脸惊愕中,为她穿上了婚纱。那件婚纱可真美,当她从房车上下来,裙摆舞动着流光。她抬起头来看到宋秋寒站到花架那里,而前面,站着她熟悉的人们。就连乔瀚文、王瑾和袁如都在。
林春儿眼睛红了。
她没想到她会在这里拥有一场婚礼,宋秋寒瞒的密不透风,他没日没夜的策划、邀请、订票,一切亲力亲为,这是他想给林春儿的,最好的婚礼。
老张走到她旁边,对她说:“来吧,女儿。”
林春儿拭去眼角的泪,搀着老张的手臂一步步走向宋秋寒,每一步都很坚定。她一步步走向他,看到他眼中的泪珠,她的爱人与她有同样心意,这一路,从十六岁走到三十四岁,光阴就这样逝去了。可那真的没有什么,他们宁愿慢慢来,将这人生的酸甜苦辣尝遍,坐在一起有很多故事可以讲。
那样多好,他们老了,在一个阳光充沛的午后进行一场缓慢的,然后手牵着手去菜市场买菜。这是林春儿自十六岁起就憧憬的晚年,这是她少女时代就做过的圆满的梦。这个梦,一定会实现。虽然来的晚一些。
是的,他们错过了很多年,可她一点都不觉得遗憾,因为她的少年爱人,就站在时光的尽头,等她。
宋秋寒就站在那里,站在时光的尽头。
等她。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再会,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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