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清早万里无云,天清气朗,旭日已升,重山一明一暗,交相叠迭,被阳光照射到的一面明亮舒朗,背光的一面暗如黑夜,明暗之间大地被划分两种分明的颜色,另有一番壮阔景象。
两人行在山间,正隐在阴影中,后方是大片亮晃晃的原野,随着金阳的升高,明暗的交界线很快移动着。
“咱们来跟阳光赛跑吧。”他突发奇想。
“好啊!”她笑道。
马鞭挥落,骏马驰骋,狂风迎面而来,呼呼灌入胸腔,没一会儿阳光追逐过来,阴影褪去,飞奔的两人沐浴在了阳光下,她和他扬声大笑。
他驰到她身边,手臂一伸,把她从马上抱下来,搂紧她在草地上打了几个滚,埋头吻下去。
几日后一队从倚堑关出来,前往前方草原与牧民交易的马队在山道边捡到了两只落汤鸡。
接连下过几场暴雨,前方山体略有滑坡,马队的商人收了那年轻男人的银子,给他们留下两匹马和一个小帐篷,两张弓和两把匕首,少量的生活物资,不顾两人的劝阻,继续往前走了。
尹沉壁换了一个姑娘给她留下的衣服,在一条小溪边把自己的衣服洗了,晾在帐篷外的晾衣绳上。
她把发髻打散开,扎成两条辫子,没一会儿发现有人在后面拽她的辫子。
她气不打一处来,见手中洗的正是那人的衣服,也不拧水了,直接就往那人身上抽。
“都是你——”她气呼呼地说,“我说不要,你非要,耽误了赶路时间,这下好了,没避过泥石流,东西都丢了,还好银子在我身上,不然这点东西都买不来。”
“好了好了,”被抽的人一面躲闪着,一面数道:“十七、十八、十九——”
数到“二十”的时候,他一把拽过湿哒哒的衣服丢开,把人拉过来抱进怀里,把她数落他的话堵了回去。
夫妻俩到达辽东边境的倚堑关时,已经是初秋。
驻守倚堑关的吴祈将军尽管早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但当他在中军大帐内看到面前的这两个人时,还是很想把他们轰出去。
闻若青和妻子在赶往倚堑关的路途中遇到了狼群的袭击,此刻两人的样子很是狼狈,马丢了不说,他还把一直贴身放置在怀里的调令文书给遗失了。
吴老将军九年前调到这里时,这位如今名字在燕云军中如雷贯耳的闻家六郎还未到西北大营,所以他没见过这人,也不确定眼前之人是不是就是来接替他的怀化大将军闻若青。
虽然有傅寒和江云极力作证,吴将军还是将信将疑。
他是个严谨的军人,这人手中没有调令文书,他不能随随便便地把这里交给他。
说实话,就算眼前这两人真是闻若青和他的夫人,他也不放心把倚堑关交出去,调令文书都能弄丢,看来是个莽撞马虎的人,而且还很贪玩。
尹沉壁略有点不安,闻若青倒是很镇定,他说:“前阵子燕云军进行了调整,倚堑关这边有从元隆关调过来三千骑兵,他们都认识我。”
“就算如此,但——”吴祈话还未说完,远处一阵咚咚咚的战鼓声传来,他不由大怒,“又来了!”
老将军披挂完毕,看了帐内的两人一眼,“你们两个,先好好地呆在这里,等我回来再说。”
他领着亲卫出了大帐,迅速上了关墙。
倚堑关外不远有几个北狄部落,虽不成气候,但时不时就结伴过来搅扰一番,很让人头疼。
前阵子暴雨连连,关墙有处地方年久失修,垮塌了不少,朝廷因着内乱,户部暂时拨不出多余的银子,这处地方现今还没修好,北狄人瞅着这个空子,最近更是猖獗来犯。
吴老将军上了城楼,不用千里镜也能看见前方雄山堑沟之中冲出来一伙衣裳杂乱的骑兵,个个凶狠蛮横,高声尖啸着往城墙那处塌陷的方向跑。
吴祈正要下令卫兵们加强防守,就听背后一人道:“开城门,我带骑兵出去迎战!”
吴祈转身一看,被他下令呆在大帐内的两人不知什么时候跟在他后头也上了城墙,而且那年轻人说完后,不待他发话,已经转头奔下了城楼。
傅寒和江云跟屁虫一般跟在他后头,那年轻人下了城墙,江云大声喊道:“燕云军的骑兵,咱们跟六爷冲出去!”
因战鼓而聚集到城墙下的燕云军骑兵呼啦啦地纵马奔上来,很快就在城门后列队完毕,吴祈定睛一看,正是从元隆关调过来的那三千骑兵。
骑兵营的都尉方超把一个士兵从马上揪下来,“去,把你的马让给六爷。”
闻若青赶上前来,一言不发翻上马背,方超把那士兵的长刀递给他,“六爷,您总算来了。”
闻若青一笑,“走!”
守门的卫兵犹豫不决,吴祈沉着脸点点头,身后的哨兵敲响战鼓,“开门——”
城门开了,一伙人气势凶猛地冲了出去。
城墙上的尹沉壁也跟着卫兵们往那边跑,跑到那边看了一会儿后,她拿起城墙上的一张弓。
“别乱动!”吴老将军喝道。
话音方落,她已经张开弓,一箭射出,箭矢呼啸而去,正中冲在当先的一名北狄人胸膛,那人晃了两下,从马上栽下来。
吴祈瞪大了眼睛。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吴老将军这回一点力也没出,他回到中军大帐,默默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
收拾到一半,那两人牵手进来了。
吴祈咳了一声,“那个,这里就交给你们了,年轻人,别太贪玩,要做的事很多。”
“是。”闻若青毕恭毕敬道。
一年半后,正值隆冬季节,朔风割面,滴水成冰。
闻若青在城墙上巡视完毕,回了中军大帐,他撩帐看了看,又退了出来。
“少夫人呢?她不是说今儿要来营里吗?”他问帐口的闻竣。
闻竣道:“来过了,又走了,领着人去了月牙谷那边的核桃林。”
闻若青点点头,“知道了。”
他把方超叫进来交代了几句,带着傅寒骑马往关墙尽头查看地势。
倚堑关的城墙没有修很长,东边的城墙只延伸到一处山崖,夏天的时候这处山崖经历了几次滑坡,已经不复当初的险峻陡峭,渐渐倾斜成一个山坡,最近已经有小股的北狄人从这儿溜进来,想跑到月洄镇烧杀抢掠一番,虽因燕云军反应迅速,没出什么大事,但也很让人烦恼。
他琢磨着想把垮塌的山坡挖开,把城墙加长,但手头一时又没钱。
他和尹沉壁的家就安在吴老将军原先在月洄镇的将军府,说是将军府,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个二进的小院子,破败简陋,不过两人也没当回事。
等九月闻竣带着木棉和晴夏过来,还带来几大马车的衣物、书籍和物什时,闻若青方才让一队士兵来把院子修整好。
这个家也才基本像个样子了。
月洄镇离关墙下的军营不远,也就十多里路,但闻若青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基本上吃住都在军营里。
他接手倚堑关后,先头一段日子忙于领人修补城墙,整编军队,尹沉壁便独自骑马在附近四处闲逛。
丈夫曾抽空带她去月牙谷看过一回,她后来又自己去过几次,见谷内的土质疏松厚软,不同其他地方的荒芜贫脊,想起当初去柏杨庄时看到的那片核桃林,就寻思着能否在这里种植核桃树试试。
核桃树的价值不错,若是能有收成,也许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善月洄镇附近的贫穷状况。
闻若青一听很是支持,立刻就拨了一队士兵给她听候差遣。
尹沉壁也就忙写了信给京都的闻竣,让他去柏杨庄余庄头处要树种。
九月初闻竣来时带来了一批树种,尹沉壁也领着人把谷里的一片土地翻过两遍,施了薄肥。
正是播种的好时机,第一批种子播下去了,不久后嫩芽破土,她很是小心翼翼地护着这批幼苗。
如果养护得当,两三年后就能结出第一批果实。
就是冬季得特别当心,核桃树喜湿不耐寒,她听从余庄头的建议,给树苗下部涂白刷干,也大面积地搭起了防寒的毡棚。
闻若青查看完关墙尽头的山势后,骑马回了家。
他进房的时候,尹沉壁也从月牙谷回来了。
屋里燃着炭盆,窗下的陶罐里插着一丛红艳艳的冬青果,进门就觉得一阵暖意扑面而来。
尹沉壁坐在窗下的炕上,一面拿笔在写着什么,一面抬头看他一眼,“今儿怎么回来了?”
“我不能回来吗?”他兴师问罪,“你说今儿要去军营,结果你去了都不等我一等就跑了,咱俩多久没见了?”
她笑道:“是是是,我让人给你烧水,你先泡个澡吧——吃饭没有?”
“没呢。”
他洗完澡换了衣服出来,木棉也把饭菜端进来了。
尹沉壁见丈夫吃着饭还愁眉深锁,便问他,“怎么了?”
他搁了筷子道:“我哥太不够意思了,我向他要钱,他居然要我自己去给沈尚书要,说他自己也没脸向沈尚书要钱了,我给沈尚书要了几回,他总是拖,这关墙不加修不行,这阵子天气这么严寒,北狄人过不了冬,总要进来抢东西。”
他停了一停,又道:“还有咱们营里的火炮火器,多久没更新过了,这些可都需要钱。”
尹沉壁沉默一会儿,起身去拿了几本账册过来,把桌上的碗盏一推,丢在他面前的桌上。
闻若青一看账册就头疼,埋怨道:“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她伏下身子,整个人挂在他背后,手从他肩膀上伸过去,翻开一本账册,笑道:“你瞧瞧吧,咱们有钱呢,你以前在京里那几个酒楼入的股早都死了,我都抽回来让俞飞重新入了几处新的股,收益很好,还有,我和蕊儿一起做的生意发展也不错,如今朝政清明,京都城里越发繁荣了,我们还扩了几间丝绸铺子。”
“嗯……”他点着头道,“所以咱们现在有多少钱?”
“比你以前的钱多了快一倍。”
“我以前有多少钱?”他问。
她忍不住了,拿手在他颈后楸了一下,“大糊涂虫。”
他笑着把她的手捉住,转身过来将她抱进怀里,“难得糊涂嘛,这不还有你吗?”
“那你要怎么谢我呢?”她拨弄着他的衣领。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
她笑着摇头,“不成,最后受用的不都是你。”
“那你要怎么样?”
她想了一想,笑道:“你不是说在赤雁关的城墙上给我留了一首诗么?上回咱们去关外了,没去赤雁关,你什么时候带我过去看看?”
他一时有点怔然,“其实早想带你去的,只是这边一直抽不出时间,你再等我三个月,等开春了咱们就去一趟。”
“好啊!”她勾着他的脖子,笑语盈盈,他一口吹灭了灯,俯身吻下去,拉开了她的衣带。
来年三月,又是春暖花开之际,丽阳驱散尘霾,和风催醉绿意,春.潮氤氲如酒,染遍树梢枝头,浸润原野大地,路边破土而出的丛丛青草,也贪婪地吸收着阳光雨露,奋力舒展着自己的身姿。
两人在赤雁关的城墙上,偷偷摸摸地找他以前留下的题诗。
“找到了!”他小声叫道。
她忙凑过去看。
“枕弓马上行,星夜至幽城。
残垣埋白骨,风摧草冢荒。
悠然一口酒,疾行出雁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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