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礼官的唱和声中,周宁率领群臣完成了对天地祖宗的叩拜,又接受了群臣对她的朝拜。
嫩白的手心向上,纤细的手臂伸出展开,“免礼平身。”
她真正是一位女帝了,是这个天下至高无上的主宰。
庄严肃穆的典礼仪式从早晨一直延续到夜幕,因为除了登基,这一日还是女帝大婚之日。
或许是有了酒宴菜色助兴,晚上的气氛较之白日多了几分缓和轻松。
周宁与项羽高坐于上,接受众臣的恭贺与祝酒,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闹。
无人敢灌周宁的酒,然而周宁却举杯喝起闷酒来,项羽第一个发现并劝阻,他微微抿唇,带着几分紧张的问道:“先生为何闷闷不乐?”
先生可是悔了?
今日他看着她满身清冷高华、目不斜视的走过自己、登上高台,总有种她要就此走远飞去的恐慌,哪怕骄傲如他也不得不承认,那一刻,他心中生出了珠玉在前,觉我形秽的自卑。
案几遮掩之下,周宁轻轻握住了项羽的手,眉目含愁的说道:“我欢喜终于与你成婚,却担心自己带连了你。”
只一个碰触、一句话便叫项羽的心神安稳了下来,只是,“先生如今已是万人之上,还有什么能威胁到先生的呢?”
在项羽不觉间,殿内悄然静了下来,以周宁的身份地位,在座的哪一个能忽视她,所以在周宁独自饮酒时,众人便发现了异样,只是他们的身份距离叫他们不能如项羽那般简单直接的反应罢了。
此时,见项羽已开口问了缘由,他们一个个也是连忙跟上,除了果真好奇,也有表现自己为君分忧的忠心之意。
周宁环顾一周,叹气道:“这个女帝我做得很艰难,还不如我昔日在吴中县为一小小法吏快乐自在,”周宁揉了揉眉心,“某已有近一年不得安寝。”
这是何故,众臣连忙问道。
周宁放下揉按眉心的手,看着众臣,苦笑道:“其实,这并不难猜,这个皇帝谁不想做呢?”
这话中分明有深意,张良心中一动,刚有了猜想,便见周宁的视线看了过来,张良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周宁几不可见的浅浅勾唇,又看了看陈平,便敛了视线,杯酒释兵权这出戏要唱好,一个优秀捧哏必不可少。
对于周宁的回答,项羽拍案喝道:“谁敢!”
众臣也是连忙回道:“如今天下已定,四十六郡百姓纷纷献上山河鼎以表拥戴之心,女帝登基乃是万民心愿,众望所归,谁敢有异心呢?”
就在众臣都忙着劝解周宁之时,无人注意到不是三公也非九卿的陈平悄悄离了席。
看着陈平的身影隐入黑暗,周宁摇头道:“你们虽无异心,可你们的部下想要富贵,若你们的部下将帝袍披到你们身上,即便你们真无异心,也只能身不由己了。”
此话一出,文臣们心中一定,未裂地封王的武将也心下一安,只列位诸侯王却悄悄的提起了心。
此时还没有黄袍加身的典故,所以众诸侯虽知女帝对自己有了猜忌,但却不如其中敏感厉害,只一个个言辞凿凿表着忠心。
而项羽则神色冷厉,严肃而充满怀疑的扫视众诸侯,连稳坐席上一派坦然不惊的韩信也被他瞪了许久。
见陈平又悄然回到了殿内,并且对自己微微颔首示意,周宁抬手止住了众诸侯的辩解,身子微微后仰,不介意把话说得更清楚更贴合实际些。
“当初秦灭之时,王夫分封十八路诸侯,原也以为能各自安好,可为何战火仍旧延续了三年不休?”
这!这话分明是指分封诸侯王便是天下不安的根由!
各诸侯王心下大骇,不动声色的四下一看,殿内早已布满了直属于女帝的宫廷禁军!
这不仅仅是起了猜疑,今日一个不好,他们全都得交待在此处。
众诸侯脸色霎时一变,惊惶恐惧都漫到了脸上,韩信紧紧抿唇,不敢置信的看向周宁。
如今已经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了,老师她就是要削掉所有的诸侯王,包括他!
只项羽还是不觉,他的楚军早就交给了先生,先生也把原本的周军给了自己,他同先生之间,怎么能同这些人相提并论。
况且,自己如今可不是什么诸侯王,而是,项羽的脸色微微一红,觉得案几底下与先生十指紧扣的手心隐隐发烫。
今日是他们的成婚大礼,他如今是先生的夫君,是这大周朝的王夫,往后这天下都是他同先生的子嗣的。
先生在为他们的孩子扫平障碍、消除隐患,他有什么好在意不满的,项羽坐正身子,看着殿内惊惶的众诸侯,一手毫不遮掩地扶到了配剑之上。
这份杀意,表现得不要再明显,众诸侯看看周宁看看项羽,脸色又是一阵青白变化。
有项羽护在周宁身侧,他们别想打什么劫持周宁脱身的主意,众诸侯只能跪下求饶。
韩信受伤的、定定的看着周宁,不,他不信,他的老师,怎么会!
周宁避开了韩信的视线,虽然她的势力能完全控制殿中的形势,她也有那个实力杀了他们再慢慢收拾残局,但她也并没有露出什么得势反派的嘴脸。
她依旧哀愁的叹着气道:“天下能这么快的安定下来,诸位帮我良多,某……”
见周宁语中似有回转之意,韩信心中一松,众诸侯心中一喜,然而不待他们彻底放下心来,张良起身冷声打断道:“陛下,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妇人之仁难成大事。”
这!这是一定要杀了他们了!
除了韩信依旧只看着周宁外,其余诸侯愤恨的怒视张良。
张良淡然垂眸直立,半点不拒,他不仅是周朝元老,还是女帝的师兄,是下任皇帝的太傅,帝心、地位皆稳如泰山,所以只有他的话足够有分量动摇群臣,也只有他可以不惧诸侯的仇视。
见张良如此说,其余诸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拿不定主意自己该如何表态。
吕雉可没那么多顾虑,她只看自己小妹的利益得失,而且也不惧得罪了谁,是以她倒比文武大臣还要反应得快些,“底下,当断则断!”
喜不忍的看了看殿内跪着的诸侯们,闭了闭眼,拱手道:“臣认为,太傅说得有理。”
没有什么比和平安定更重要的了,陛下的预判从未出过错,为了周朝能长治久安,只能……对不起众诸侯了。
“请陛下以大局为重。”
黑作为周宁的铁粉,虽然,但是,黑紧跟着喜表态道:“请陛下以大局为重。”
越来越多的大臣站出来请周宁以大局为重,众诸侯面如死灰,以为今日必定在劫难逃了,韩信的面色也一点点苍白了下去。
造势到如此地步,即便周宁今日杀了众诸侯,她也不会被泼上什么杀功臣的污水。
项羽早就想要起身杀人了,他可不在意什么名声,只是他的手被周宁牵着不放,所以不好动作。
张良的眸子半阖,真是英明神武、算无遗策的大周女帝啊,若……若果真如此,他还是辞官归隐吧。
周宁又叹了一口气,在韩信都几乎绝望之时,她缓缓道:“朕不愿。”
她用了“朕”字,这是要力排众议力保诸侯王?
诸侯们的眼眸一亮,满目期盼感激的看向周宁,心中又有了希望。
周宁将他们的神色收入眼底,缓声感叹道:“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所求不过富贵尊荣,父母喜乐,子孙出息。不如,你们放弃领地兵权,留在咸阳城中,置良田美宅,饮酒作乐,颐养天年。朕愿封赏你们的母亲、妻子为诰命夫人,享有与你们品级相当的品阶,并且同样享有朝廷俸禄,也可参加宫宴,让你们的父母妻子皆因为你们而位分尊荣。”
要想开窗,众人不愿,那就说掀屋顶,事情办起来就要容易得多,但她不仅想要收回诸侯王的领地兵权,还想要趁机提高女子的地位。
让为母为妻者见识到天地广大,并非后院之地只是第一步。
“你们的王位可世袭以庇佑儿女,择儿子或女儿承袭王位皆可,只世袭两世而无立功者,自第三世起每降一爵传之。至于其余子女皆可通过科考入仕,只要你们教导好子女,便不愁他们的前程。”
周宁言词中将儿女并提,甚至提了女子科考,却见满殿大臣皆无反对之色,想来他们把她的一番说辞理解为劝服诸侯王的施恩。
毕竟刀不血刃的收复众诸侯王这么大的好处摆在前头,稍微降低底线,容忍一些平常不能容忍之事,也不算奇怪。
如此削诸侯收兵权与提高女子地位两事,倒是相辅相成了。
周宁接着缓声道:“自此你我君臣之间,互不猜疑,上下皆安,如此岂不两全?”
女帝力排众议不杀他们,已经让他们心中感激,毕竟,他们此时乃砧板上的鱼肉,哪里有讲条件说不的权利。
又听闻诰命之法,各诸侯心中更是意动,结果没想到除了父母妻子外,陛下连他们的儿女后代的前程都想到了。
那还有什么好不同意的,众诸侯此时心中竟生出了欢喜之意,不过他们并不觉得这很奇怪。
众诸侯皆应了下来,酒宴得以继续进行,张良微微一笑,入席自斟了一杯,遥遥举杯敬周宁,周宁微笑颔首,也饮了一杯。
韩信的面上恢复了血色,抿了抿唇,为自己误会了老师而感到抱歉羞耻,又庆幸自己没有同别的诸侯一般离席跪求,不然,怕是无颜再见老师了。
看出了韩信的不自在,周宁微微一笑移开视线,继续同别的诸侯王说话,诰命夫人之事从方才周宁的话中,他们差不多了解了,只是这科考……
什么时候考,有什么要求,考什么,怎么才算考中,每次得中者几人,以后又是什么前程,这些都是关系子女前程的紧要问题。
周宁说了个大概,三年一考,分门别类考取,具体考什么未定,只是德行兼备,以德为先,所有的考生都要先过了思想政治这一关。
思想政治啊!
黑和叔孙通的眼睛同时一亮,皆是势在必得,望缩了缩脖子,反正他是不想搅合的,陛下派的活,乍一听都挺好,可真真干起来累死个人。
看看此时的黑,应酬着找他搭话的文武大臣满面红光,显然忘记了是谁在各大军营连轴转,累得嗓子嘶哑,像条涸泽里濒死的鱼一样求着自己问药。
再看看叔孙通,挺大年纪的人了,也是忘了教训,又和他那堆儒生凑到一块,显然是要同黑争夺整理思想政治这一科书籍的任务了。
著书立典呀,这样的事,对叔孙通这群儒生而言有致命的吸引力,黑只怕是悬了。
只是,唉,他难道忘了前头是谁着急上火、愁眉苦脸的找到他这里问养护头发胡须的方子吗?
望瞧着黑和叔孙通,破有种得道高僧看着世俗男女沉溺情爱的超脱同情。
毕竟是大婚之日,喝酒饮宴也不会闹得太晚,不过又饮了一刻钟,周宁便宣布散席了。
没人敢闹皇帝的洞房,众臣有序的离场退出,周宁让项羽在前面等自己,而后唤住了韩信。
韩信面对周宁时还是有些不自在,周宁笑道:“旁的诸侯王是在咸阳城吃喝玩乐颐养天年的,只是你却不行。”
为什么?是老师要怪罪惩罚他么?韩信顾不得再尴尬回避,诧异的对上了周宁的视线。
将韩信眼眸深处的忐忑不安收入眼底,周宁笑了笑,一个人青少年时期的事情果然对其影响巨大,如今韩信也是独当一面的大将军了,可面对她时,还是不自觉的将自己调适到了学生晚辈的位置。
“你除了是齐王外,还是我的弟子,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科考之事,武考这一科的书籍编写整理,我便交给你了。”
韩信震惊得嘴唇微张,科考之事事关重大,不说平民百姓,便是与王公贵臣也是休戚相关,只看老师说要考思想政治,黑面前围了多少人便知道……所以此事哪里是惩罚,分明是提拔重用他。
韩信嘴笨,在周宁面前更是,明明心中各种情绪充盈膨胀得要爆炸,然而千言万语最后也只化作了一个,“是。”
周宁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头,嘱咐他回去早点休息,便往前走,同前面不远处等着她的项羽会合,两人一道儿漫步着往后头的寝殿走去。
韩信原本是听话的往离宫的方向走的,但或许是月色太亮,也或许是风太大,他停下了脚步转头。
他看见项羽的脸色有些别扭,看见老师笑得温柔而包容,似乎说了一句什么,项羽满脸的别扭便都消失了,而后像保护什么珍宝一样伸手揽住老师。
他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的走远,直到彻底消失不见,他们要去做什么呢,韩信不敢想。
老师是别人的妻了,直到此时,韩信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的老师也是会嫁人的么。
韩信木然的回过头继续往宫外走,今夜的月亮又圆又大,清晰的照出韩信脸上的泪痕,韩信察觉到冰凉,伸手摸了摸,看着指尖的湿濡,韩信一愣,今晚的风果真太大了,他想。
先生真的是自己的妻了吗?
项羽看着换了一身红裙的周宁同样回不过神。
黛青发丝散于身后,腰间的绸带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形,盈盈一握的细腰与宽大的裙摆形成强烈的对比,而随着她的走动,散开的裙摆便像一朵盛开的红莲。
洗尽铅华的周宁,肌肤依旧白得胜雪,花钿红艳的缀于眉间,越发衬得她肌质娇嫩,美艳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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