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

李长青扭头看向了自己另外一边，一个三四岁，梳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儿，正站在凳子上，努力跳着脚向戏台上看着。

注意到李长青看了过去，女孩儿大眼睛滴溜溜一转，迈开小短腿就在凳子上挪了两步，同时张开了小手臂:“爹爹抱！”

“喜当爹了属于是……”

作为一个能极快和精神病打成一片的专业使徒，李长青自然是有着非比寻常的适应能力。

短短的几秒钟，他就明白了自己的身份是身边女人的丈夫，这个小丫头的父亲。

看着小女孩儿张开的双臂，他脸上露出了一个和蔼的笑容，一把就把小丫头抱到了过来，并让小家伙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小女孩儿顶着两个羊角辫，大眼睛四处乱瞟，看到最前面八仙桌子上摆着的水果瓜子，嘴角顿时流出了一丝亮晶晶的口水。

“爸爸？”

“嗯？”

“为什么我们不坐到前面去？”

李长青顺着小丫头的指头看过去，只看到一群穿着绸缎衫，带着扳指玉佩的人正举止放肆的坐在最前面，该迟迟该喝喝，偶尔不合时宜的喊两嗓子，甚至把演员的声音盖了下去，活脱脱一副晚清的纨绔子弟。

也许有人会问，看戏喊好也需要时机吗？

这一点当然是没有明文规定的，但是经常听戏的人却都清楚。

根据作者君的统计，喊好大概只分为以下四种情况。

一是碰头形叫好，通常是演员刚刚上台，下面观众一起喊好，这种一般都得是有点名声的角儿，普通演员是没这个待遇的。

第二种就是亮相形叫好，大部分是演员进行了大段的身段表演之后，伴随着铜锣一声敲，下面的观众喊好鼓掌，这属于对于演员卖力气表演的肯定。

第三种叫好，就是演员在表演嘎调（京剧高音）的时候，大家一起鼓掌叫好。

真正能上戏台的演员，那都是有七八年的童子功打底，每天都吊嗓子，嗓子透亮也够高，一声嘎调唱出来，全场的好声也盖不住。

这三种喊好的时机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不会影响大家看戏的观感，反而还能烘托气氛。

还有一种……不分时宜，不分场面，从头到尾一直喊好，那就说明观众觉得自己票钱花冤枉了，往下轰演员呢，俗称倒好。

至于最前面那几位爷……以上四种都不属于，他们的叫好和掌声，可以称之为没事找抽型。

就是仗着有身份，没人敢说他们，在前面哗众取宠，显摆自己的身份罢了。

至于为什么不坐到前面去……

李长青低头看了看自己。

粗布长衫。

抬头看看那几位爷。

绫罗绸缎。

这个问题还真不太好回答，他总不能跟孩子说，是你爹太废物，身份不够吧？

虽然是在噩梦里，他也不想给这么个小丫头造成心里创伤。

“因为爸爸和妈妈来晚了啊……”

李长青正为难着，小丫头忽然就被一双玉手抱到了一边，旗袍妇人抱着小丫头，十分耐心的道:“你在学堂里，先生没告诉你做什么事情都要排队吗？因为爸爸妈妈来晚了所以坐在后面啊。”

“这样么？”小丫头咬着手指，抓住了李长青的衣角:“那爸爸我们下次早点来好不好，我想吃……我想做前面。”

小丫头一不留神，差点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好，下次爸爸一定带着你早点来！”李长青扶了扶眼镜，尽量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脸。

这一关，他算是在美妇人的帮助下，蒙混了过去。

“那个小厮让我选一出戏，我选了空城计，然后开戏之后我就出现在了这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着装，李长青眼睛眯了起来:“看样子，应该是个教书先生，大概是旧社会中产阶级，能吃饱，有闲钱听戏，但是没有那个地位往前凑。”

“小厮，空城计，中产阶级家庭……这其中能有什么联系？”

锵！

李长青一边琢磨着，戏台上的戏也已经开锣，司马懿已经带着人马兵临城下。

诸葛亮也已经开腔，唱的正式最经典的那段‘我正在城楼观山景’。

于是，李长青理所当然的放弃了推理。

跟着演员的戏词轻微摇晃起了自己的脑袋，分明一副安逸听戏的样子。

但是……

“爸爸，那个坐在城楼上的人是什么人？”

“他是唱戏的，演的是诸葛亮。”

“他为什么坐在城楼上？”

“额……”李长青眨了眨眼:“因为司马懿要带人打他，他害怕所以躲城楼上去了！”

“他害怕为什么不直接跑呢？”

“可能是因为来不及了。”

“爸爸，那他为什么沾着胡子啊？”

“因为他演的是老生啊，老生都带髯口（胡子）。”

“那髯口是什么啊，爸爸？爸爸……”

对于一个只有三四岁的孩子来说，世界的一切都是新奇的。

他们没有成年人的勾心斗角，生活压力，也不会把想法藏在内心里，向来是想到什么就问什么，而且一定是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根本停不下来。

相信大家都看过家长被孩子问到崩溃，最后答不上来，气急败坏的画面。

李长青虽然没有气急败坏，但是确实影响了看戏的体验。

不过，他还是极其耐心的解答着小女孩儿的问题。

根据他的经验，破解逻辑链的关键，很可能就在某一句常人容易忽略的话里。

无论女孩儿问什么，他都仔细听，然后给出答复。

一旁的妇人一脸幸福的看着这一幕。

只不过，这和谐的一幕很快就被打破了。

戏园子大开的门外，一群壮汉从街角出现，气势汹汹的杀到了戏园子里。

这群壮汉衣装不整，眼角身上也都带着些伤疤，一看就知道是一群好勇斗狠的混混。

在他们刚刚进入戏园子的时候，站在大门口看戏的人就识趣的让开了一条路。

“这又是唱哪出？”

李长青眯缝着眼睛看着那几个壮汉。

很快，他的眼神变了。

因为那几个壮汉在西园子里扫视了一圈之后，竟然是直勾勾的奔着李长青走了过来。

“就是你，欠的钱什么时候还？”

领头的额头上有一道伤疤一直延伸到下颚，走到李长青面前，揪着李长青的衣领就把他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