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站在雪月城主的角度,我觉得他做得没错。”慕云抿了一杯茶,淡淡开口,她说话一向客观,并不刻意偏袒谁,哪怕对方是死敌,她也会如此评价。
“甚至如果是我站在他的位置上,我还会做的比他更过分。”
她循循善诱,耐心一一跟她说道,“湘湘你得知道,除却某些疯子外,所有人的行动都是有迹可循的。”
“许多年前,雪月城原本是胡人聚集最多的地方,这里离着北漠不远不近,又繁荣昌盛,西域的商人也爱在这里停留。”
慕云的声音很清澈,像是山谷溪流,听起来舒服。
外面暮色暗下去,厅堂里还未来得及点起灯,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苏湘湘趴在桌子上,心情好歹是缓和下去了。
对慕云讲的故事也提起些兴趣,她是很少有机会听这些往事的,以前发生的事情,也吸引着她。
“那时候,街上胡人的数目跟汉人一样多,他们长相很好看是不是?眼睛也是很漂亮的颜色。”
“谁不喜欢漂亮的人呢?”
苏湘湘点点头,深以为然,她也喜欢漂亮的人,就跟每次九七诱惑她,她都抵抗不住一样。
“那时候北漠与大骊朝关系还不错,所以哪怕有些人排斥,但是在雪月城之中,还是跟那些胡人和平相处的。”
“排外的心态总是在的,湘湘,你要知道,当时只有雪月城是完全对外界开放的。”
“那时的雪月城,是没见过的人想象不到的繁荣。”
“所有商人都喜欢来这里,进城也不用检查这么苛刻。”
慕云把杯子里的水倒出来一点,指尖点了点,给苏湘湘画了一个大致差不多的地图,而后在外围点了一个点,
“这就是雪月城的位置,它很重要。”
雪月城坐落在一片荒野当中,离着其他城池偏远,是进入遥远长安必经的道路。
也是商队补充干粮跟水源,暂时休息的一个地方。
它就是荒漠上的一颗明珠。
因为跟北漠近些,所以北漠人偏多,街道上,头发编成好多条小辫,一看就野性的胡人男子到处可见,也有穿着暴露,长相艳丽的胡姬。
除了北漠人,还有明教的波斯人,无论男女都是一身玎玲珰琅的首饰,明艳得很。
那时的雪月城是由这些人共同组成的,缺一不可。
不同的文化互相碰撞融合,作胡人打扮的汉人不少,穿着长袍的胡人也混迹其中。
不少人就在雪月城定居下来,结婚生子。没过几年街道上混血的孩子也到处跑了。
“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情,大概这种情况还会一直继续下去。”
雪月城会一直持续着这种繁荣。
慕云那个时候也还是个小孩子,所有的事情都是听旁人讲来的,但是她曾经在雪月城还未沦陷之时在这里待过一阵子。
虽然记得不怎么清楚,但是对于这里的印象却格外深刻。
她那时年纪小,趔趔趄趄地跑到街道上,便被街道上的景色惊得呆呆站在原地。
街道两边店肆林立,酒楼挑出高高的酒幌,楼阁飞檐高高翘起,勾出一个柔美的弧度。
车马粼粼,行人川流不息。
雪月城是大骊朝与外界接触最多的一个点,胡人的任何东西都是经过这里流传到各地的。
胡凳胡服,以及他们的马匹香料,这些对大骊朝的子民影响深远的东西。统统都要经过雪月城。
苏湘湘听得入神,见慕云不讲了,好奇地追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
“总还是那老一套,能发生什么事情?无外乎还是战争。”
慕云冷哼一声,“北漠那群人,贪心得很,他们可不满足。”
他们想要大骊朝的土地。
“北漠与大骊朝宣战,两国商队不再互通,明明是上位者的欲.望与野心,却要两边的百姓来承担。”
“商队不再互通倒是没什么关系,顶多两国不再来往,开始打仗,但是雪月城里有好些胡人已经在这里成家立业,也有娶了胡姬的。”
“若是要完全驱逐他们,肯定会拆散很多人家。”
所以雪月城的城主下了命令,雪月城不再接待商队,但是已经在雪月城定居的胡人可自己选择到底是留下还是离开。
去留随意。
慕云倒是能理解。
总不能让孩子失去父亲跟母亲,况且那些混血的孩子也有胡人的血统,到底算是汉人还是胡人呢?难道要连孩子也一起赶出去?
再者说了,雪月城中胡人便要占五之有二,若是因为两边关系紧张的原因,就要把胡人一个不剩地赶出去,怕是城里也要冷清很久。
“若是如此,那些胡人也算是大骊朝的子民了吧?”
怎么会僵持到这个地步呢?都作出接纳的决定了,应该也是做好了准备来包容这些异族。
苏湘湘想不通,照慕云之前的话来看,雪月城的城主也该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不然当初也不会对外界开放雪月城。
慕云声音低下去,“当时雪月城主敢这么做也是因为城内那支精锐的军队。”
“便是城里出了什么事情也能镇压,但是过了几年也就没有那么警惕了。”
当初雪月城城主作出这个决定也是承受着很大的压力,被其他人嘲笑跟警告,说他这是养虎为患。
迟早会受到反噬。
皇帝也不怎么赞成,迟迟不准,还是雪月城城主向皇帝不知上奏多少次才求来的恩典。
“我记得,苏将军当初好像也替雪月城主说情来着。”
慕云想了想,笑了一下,“将军总是有她的考量,那时她的名气还没有那么大,只是打了几场胜仗,稍微有些被人注意。”
“她一步步走到大将军的位置也是很辛苦的。”慕云一说起将军就没个头儿,就连表情都柔和下去了。
“湘湘,抽空我给你讲讲将军的事情。”
苏湘湘早就听柳眉说过一次了,现在兴趣缺缺,“我知道她很厉害了。”
她托着下巴,看着慕云,“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慕云顿了顿,到底没再开口说苏将军的事情,而是接着给苏湘湘讲。
“接下来的事情并没有按照城主的期望发展。”
“北漠那群人,他们善于骑马,狩猎。粮食是不怎么种的,自从不通商之后,每年秋冬都来骚扰边疆,雪月城的军队每年也去支援。”
“军队去支援的那些日子是城内防守最薄弱的时候。”
“雪月城位置本就易守难攻,若是想攻陷下来,便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军队也要费不少力气。”
“更别说只善于马上作战的北漠人。”
慕云像是对这些都很清楚的样子,敛下眉眼给苏湘湘又画了一下雪月城的城墙分布跟防守,“基本上□□无缝,一处缺陷都没有。”
“城里胡人很多,也不知是谁起的头,与一队悄悄潜在城外的北漠军队接上了头,他们里应外合,想趁着雪月城内部防守薄弱之际攻占下这座城池。”
“他们大概已经谋划了很久,哪怕已经在雪月城生活了几年,甚至有了妻儿,已经被雪月城接纳,但还是毫不犹豫地背叛了。”
北漠人残暴嗜杀,在雪月城到处肆虐,烧杀劫掠,无恶不作。
将士们在边疆的战场上厮杀,为了保卫他们的土地而浴血奋战。
而他们的妻儿老小却一概被人杀死。
死在安全的城墙之中。
“蛮人就是蛮人,再怎么被教化,骨子里的顽劣跟兽性还是洗不掉,”慕云说到这里的时候神情很平静,“这句话我也是同意的。”
不管怎么说,都是异族。
“当年那件事情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或许其中还有隐情,但是结果已经摆在眼前了。”
是雪月城的城主做出了错误的决策,他满盘皆输,为了自己错误的善心付出了代价。
军队接到消息便回去了,是苏将军带的兵,她肃清了城中大半的胡人,凡是参与了此事的人尽数斩杀。
自此,北漠与大骊便老死不相往来。
这是血仇,谁也不会忘记。
慕云讲述的时候尽量客观,没用多少感彩浓厚的词语,甚至是用一种平淡的语气讲述下来的。
她说要给苏湘湘讲个故事,便真的当一个故事讲了。
慕云不是个合格的讲述者,但是光是听她说,都能感受到其中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味与杀戮之声。
触目惊心。
这是一段沉重的往事,在血水里浸过了一圈,光是提起来,都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
苏湘湘抿了抿唇,犹豫半晌,开口:“也有无辜的胡人吧,也有没有背叛的人吧?”
“确实是有的,而且为数应该还不少。”
“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呢?”慕云替苏湘湘理了理发丝,轻轻笑了一声,黑色眸子里的情绪不清不楚的,像是蒙了一层雾气。
“他们的同胞做下那样的事情,还奢望能被好好对待吗?”
“甚至连守城的军队里也有胡人,你可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雪月城已经把所有的信任都交付给了他们,哪怕他们是外来者。
而他们却辜负了这样的信任。
这件事情导致的结果还不仅仅只是两个国家关系僵持这么简单。
造成的影响是深刻而长远的。
士兵给他拷上镣铐的时候,九七的心情没什么波动,甚至是百无聊赖的。
这样的东西困不住他。
说走个过场便也真的就是走个过场而已,把他押到聚集起来的胡人里面,却连牢房都没让他进,只是让他带着镣铐站在牢房门口看着。
场面竟然颇为井然有序,大多数胡人都是安安静静的,哪怕被关押进牢房也不怎么出声。
只是其中不时夹杂着孩子的哭闹,那些士兵下手却半分没轻,心仿佛跟外面覆盖的那层铠甲一样冷硬。
仿佛司空见惯一般。
有个看守牢房的狱卒,眼睁睁看着一个男孩子哭闹着不进去,但是被穿着铠甲的士兵硬生生拽了进去,手法粗暴,仿佛那不是个人,而是个物件儿一样。
狱卒有着一张很年轻的脸,看见这场面,忍不住低声咕哝,“他可还是个孩子啊。”
站在一边一身软甲的曹参军闻言瞥了他一眼,冷冷的,比外面的天还要冷上那么一点,看得人心底发慌,士兵也不说话,只是就这么看着。
他是战场上不知走了多少回的人,是从尸堆里硬生生爬出来的,气势自然骇人,平时打街上走过一圈都能吓哭好几个路过的小孩子,更别说这么刻意地看着。
直到狱卒腿都开始打颤,曹参军才忽然笑起来,他五官生得英气硬朗,一笑起来便格外爽朗,伸手拍了拍狱卒的肩膀。
“就在几年前,雪月城被攻破的时候,就是你口中的孩子。”他伸出手去,指了指被关在牢房里正在抽泣的胡人的孩子,懒洋洋地道:“就是那群所谓的孩子,他们杀死的人最多。”
守城的士兵大多数都是被他们杀死的。
靠着一张天真无邪的脸,骗得人的同情心。
哪怕是孩子,也不是无辜的。
“况且,他们可是胡人,便是孩子,你也不该有丝毫同情。”
九七安静地站在一边,哪怕是听了这话神情也没什么波动,只是看了一眼曹参军,“你还是如此偏激。”
“你好像也没什么资格说我。”一身软甲的青年不再去教育小狱卒,抬起脚来,将穿着靴子的脚踩在一边的凳子上,唇边叼了一根枯草,抱着胸看着手下把那些人关押进牢房里。
整个人流里流气的。
“毕竟我可是在那场战役里失去了一切啊。”
他懒懒说着,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仿佛万事不挂心上一样,语气轻佻。“我大概有资格偏激吧。”
九七靠在牢房的墙上,低下头去,发丝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下去,遮掩住他的侧脸,看不清他的神情,过了半晌才开口:“有的。”
曹参军一直都是这副德行,他本来就是从最底层爬上来的,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小混混,最无赖的那种市井无赖,什么缺德事儿他都干过。
凡是无赖做的事情他都做,唯一算是优点的就是他孝顺父母。
本来就是个小混混,哪怕是参了军,血海里滚过几遭,杀过的人也不知多少了,但是骨子里吊儿郎当的气质仍是掩饰不住。
九七之前作暗卫的时候,出任务的时候也与他一起过,还做过几次配合军队剿灭敌方的任务,跟曹参军算是认识。
也算是熟悉他的脾气,知道他本名叫曹贺,关于他的身世也多少知道些。
他的家人在几年前雪月城沦陷的时候便全都死了,一个没剩,就只他一个活了下来,从那之后就参了军。
从最底层的士兵做起,一步步爬到参军这个位置上。
曹贺往胡人堆里瞥了一眼,也不知看见了谁,忽地起身走了过去。
他走了没几步,就在一个碧绿眸色的白袍青年面前停下来,曹贺肃了脸色,恭恭敬敬地给那人行了个礼。
“赫连大夫,这遭对不住,我还记得您给家父看过病,家父在世时也时常对我提起您,曹某在此谢过了。”
被称作赫连大夫的青年神色淡淡,颔了颔首,一只手成拳,抵在唇边咳了几咳。
曹贺又给他恭恭敬敬鞠了一躬,这才走了。
九七正把手上的枷锁给开开来,铁链落下的时候曹贺刚好回来。
他瞥了一眼曹贺,旁若无人地把手里开锁的那根小银针收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腕,开口道:“你这差事不好做。”
“怎么不好做?不过就是拿刀的活计,我别的不会,就这个还算擅长。”曹贺也不管九七把手上的枷锁给开了,就当没看见一般。
九七嗤笑一声,神情懒散,把脸上戴的那张面具摘下来,一只手把玩着,“你心太软。”
“我心软?你说什么鬼话。”
曹贺靠到一边的墙上,半眯了眼睛,“你该知道的,若不是你功夫好,我可不会放你走,连带着跟这些人一起驱逐出城外。”
“哪怕你什么也没做,哪怕你曾经为大骊朝卖命。”
“完全清缴胡人这件事情我也是赞成的,我就是讨厌你们,哪怕其中一部分也流着汉人的血。”
他靠着墙边,把嘴里叼着的那根枯草吐掉,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地面。
忽地出声,“可我就是过不去心里这个坎儿。”
“雪月城出事的时候,我刚好在外面办事,上午刚刚走,没过几个时辰就听人说雪月城出了事儿。”
曹贺讲起这些事情的时候更加漫不经心,跟说的不是他自己的事情一样。
“我这么些年来,就没回去过家里,一直在军营,总觉得我家人还活着的样子,还在那条巷子里的破屋里住着,一直等着我回去。”
“他们死了这么多年,我一直没什么实感,总觉得跟在做梦一样。”
“我这人没什么良心,听说他们死的时候就一滴泪没流,甚至还有心情去想下一顿要吃什么,当兵也是为了混口饭吃。”
曹贺难得的多话,絮絮叨叨的。
九七也不打断他,就静静听着。
“反正死了也不能再活,你说是吧?”
“可是我总得报仇啊,谁杀死了他们,我总得找个人报仇,可是我连个具体的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我找谁去呢?找北漠那些人吗?可是这么多人,总不可能全是该死的。”
“越想就越觉得没趣儿,后来我想明白了,我就听命令就完了,该活着的时候就活着,该死的时候就去死,把这辈子过完就得了。”
待曹贺最后说完,也没跟他说什么,弯腰把之前的镣铐整理好放到曹贺旁边,“那我走了。”
“行了,待够了就给老子快点滚吧,以后别在雪月城这么大摇大摆的乱逛。”
“暗卫就有个暗卫的样儿,天天一身这么惹眼的衣服是怕看的人不够多吗?”
曹贺没好声气地赶他,最后想起了暗卫身边的那个小姑娘,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哟,我说呢,穿的跟个孔雀开屏似的,生怕别人看不到,合着是别有用心啊。”
九七也不反驳,用眼尾斜他一眼,起身往外面走了,连头也没回。
“这回是你运气好,下次再见面可能就是生死之敌了,最好早些带着你的小情儿离开这里。”
曹贺在他身后开口,语气仍是散漫的。
“毕竟各自立场不一样,顾长青在这里的名声跟胡人也差不多了,你当他的暗卫,那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闻言,九七原本平稳的脚步顿了顿,回头朝着曹贺扔下一句,“我现在可不是顾长青的暗卫了。”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半含着笑意,慢慢道:“我现在归属于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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