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平阳传

《大唐平阳传》

第18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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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随即又响起了更大的吵嚷声,所有的人都却在若无其事地继续说笑,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何潘仁也仿佛没有注意到凌云的这句话,只是眼里蓦然亮起的光彩,几乎能惊心动魄,而喝酒的速度,也快得让人心惊,一碗接着一碗,就像喝的只是今夜的明月清风。

夜色渐深,院墙边的空酒坛眼见着越垒越多,篝火边的人已喝倒了一多半,剩下的却是愈发兴奋,猜拳行令,欢闹不绝。

凌云早已喝得有些飘飘然,此时更是眼角微红,唇齿发涩。何潘仁却依然看不出任何变化。只是当凌云再次要倒酒时,他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背:“阿云,不喝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好不好?”

他的声音比往日更低沉,目光也比之前更深邃,一句“好不好”,温柔得几乎带有魔力,凌云心口砰地一跳,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好。”

何潘仁微微一笑,伸手将她拉了起来,刚要迈步,自己却是身子一晃。凌云忙反手扶住了他。

何潘仁低头看了看地面,轻轻“咦”了一声,“阿云,地上是什么在动?”

凌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什么都没瞧见,正纳闷间,不远处的阿祖“呵”的一声笑了出来:“他喝醉了!”

凌云纳闷地看了看何潘仁,怎么都看不出他脸上有半分醉意,只是手上传来的力道却在告诉她,这个人其实已经站不稳了。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阿祖的话,他认真地看着凌云,语气里满是安慰之意:“我没醉,阿云你放心,我会扶你回去的,我会好好照顾你。”

他喝醉了时候,居然是这样么?还真是……可爱得很。凌云差点笑了出来,见他还要解释,也只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好,那你扶我回去。”

这院子四周都是屋舍,给何潘仁安排的就是北边正中的那间上房。凌云虽然有些头晕,脚步倒还稳得住,略微辨了辨方向,便扶着何潘仁走向了他的房间。何潘仁犹自低声叮嘱道:“阿云,你小心点,这路不平,你扶住我的手,不要摔了。”

他越走越是七歪八斜,偏偏又较着劲地要来“扶住”凌云,到了上台阶的时候,这股劲发作得更是厉害,腿脚竟是怎么都迈不上去了。凌云此时也没剩多少耐心,索性一个弯腰将他横抱起来,几步跨上台阶,一脚踹开屋门,大步走了进去。

门帘刷地落了下来,却依然传出了何潘仁絮絮叨叨的声音:

“阿云你没事吧?”

“阿云你好好休息,我会守着你。”

“阿云,你不要叫我潘仁,我叫野那,野那的意思是,心爱的美人……”

篝火边,阿祖被噎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自己的耳朵真不该这么好使,什么话都能听个清清楚楚,什么“心爱的美人”,什么“一个人生,一个人死”,呸!以前他小野那喝醉了的时候,难道不是自己守在边上,才没让这小子被狼叼走的?现在有了喜欢的女人,自己这个老伙伴就不算人是吧?

不过也好,这样一来,他喝醉了就不会来烦自己了。别人不知道,他阿祖还不清楚?这姓何的平日还算有模有样,无论遇到什么都不会失态,可一旦喝醉了,却活活能把人烦死,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而且说得没完没了,让人恨不得堵住他那张嘴……

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屋里传来了轻轻一声,不知是什么东西,当真堵住了何潘仁的嘴。

江南的暮春,夜风也格外温柔轻暖。一轮下弦月终于慢慢升上了树梢,明明并不是那么圆满,却仿佛比任何时候都更为皎洁无瑕。

第351章 秋后算账

这场酒的后劲似乎格外绵长。

直到日上三竿, 何潘仁才醒了过来,起身后却觉得哪里都不对劲:他的额角隐隐抽痛,口中又涩又苦, 昨夜应该是醉得不轻;但身上的中衣干干净净, 头发面孔也清清爽爽,又像并未醉倒, 至少还能把自己收拾妥当——若真是醉得狠了, 阿祖最多也就是帮他脱个鞋而已。

他揉着额头仔细回想了一下,昨夜的事越到后来越是模糊, 不过凌云的那句话依然清清楚楚地响在耳边:“你应该叫他姊夫。”

姊夫。

纵然头疼未消,他也禁不住微笑了起来,随即又生出了浓浓的懊恼。

昨夜他其实是有些私心的:他喜欢凌云喝酒后放松的神色,喜欢她举杯时含笑的眼神;他希望能陪她多喝几杯,希望能看到她更轻松愉悦的模样;如果她喝醉了,他或许还能照顾她……但后来到底怎么样了呢?自己都喝得这么昏沉了,她不会醉得更厉害吧?会有人好好照顾她么?

想到这里,他再也坐不住了, 匆匆洗漱更衣,推门而出, 脚步却蓦然一顿。

门口的台阶上,阿祖就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也不知他坐了多久, 听到开门的动静,晃了晃才站起身来, 却犹自不错眼地上下打量着何潘仁。

何潘仁心里不由一热——从小到大, 每次他喝醉之后,阿祖都会这么守着他,这几年里他已很少喝醉, 没想到阿祖却依然如此!

上前一步,他感动地叹了口气:“阿祖,你不必如此,以后也不要这样了,我心里有数,你自己去歇息就好。”

阿祖脸上露出了明显的诧异之色,却没有点头,也没有做声。

何潘仁只得拍了拍他,再次催促:“你赶紧回去歇息吧,我要出去一趟。”顺口又问了句,“对了,昨晚阿云还好吧?是谁送她回去的?”

阿祖神色愈发古怪:“你不记得了?”

何潘仁察觉不对,迟疑地反问道:“难不成是我送她回去的?”可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不过,昨夜他既然还能洗漱,大概也能送人?

阿祖看着他摇了摇头:“自然不是。你喝醉了,是她把你送回来的。”

何潘仁顿时呆住了:居然是他喝醉了,还是阿云送他回来的?他不会是听错了吧?

阿祖指了指脚下的台阶,贴心地比划道:“就在这里,你怎么都上不了台阶,她把你横抱起来,就这么抱进了屋。”

仿佛一道巨雷迎头劈下,何潘仁被震得里外酥麻,根本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挣扎出一句:“后来呢?”

阿祖摊手道:“那我如何能知道?你们两个在屋里……”他的目光在何潘仁唇上转了转,“反正她是过了半个时辰才走的。”

何潘仁缓缓回头看向了自己的房门,所以,昨天是她把自己抱回了房间,帮自己解了头发,净了手面,脱了外衣……还呆了半个时辰?

一时之间,他的脑中轰然乱响,心口砰砰乱跳,胸口这方寸之地更是集中了世间的所有滋味,连他自己都分辨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了;茫然无措之中,也只能扶着额头长叹了一声。

阿祖也心满意足地长出了一口气:这就对了!自己一大早的守在这门口,不就是想看一看这个重色轻友的小子知道真相后会是什么反应么?

嘿,果然好看得紧,没让他白等这么久!

神清气爽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他正想转身离开,却见何潘仁用力抹了一把脸,满脸的茫然之色竟被他一把抹了个干净,随后便一个箭步跳下台阶,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阿祖吓了一跳,忙追着问道:“你去哪里?”莫不是一个想不开又要到处乱跑吧?如今这四边可都是大湖!

何潘仁转头看着他笑了笑,神色坦然得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又像是一切原本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自然是去找阿云。”

…………

凌云其实早就起了。

天色刚亮,她便从梦中蓦然惊醒过来。

在梦里,她恍惚间又看到何潘仁抬眼望向了自己:“我叫野那,野那的意思是,心爱的美人。”

她知道有个词叫“媚眼如丝”,却一直都不明白,人的眼神怎能像丝线?但这一刻,被他这么一看,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口已被无数丝线牢牢缠住,线头就在他的眼眸里,唇齿间;那线头一牵,她不知怎地低头就……

幸好,幸好他是真的醉了,没过多久就沉沉睡去,不然的话,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不过在梦里,一切似乎又有些不一样了,他们并不是在那间陌生的上房,而是在一间更温暖熟悉的屋子里,窗下还有两支红烛在静静燃烧;他也并没有睡去,而是更温柔缠绵……只是不知怎地,一转眼,她还是出了屋子,屋外却依然是那个点着篝火的大院,篝火边也依然有阿祖高大的身影。

火光正照阿祖的脸上,清楚地照出了他古怪的神色,她依稀记得自己离开时,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并没有开口;但在梦里,阿祖却是霍然站起身来,指着她大喝了一声——

“禽兽!”

她吓得一个激灵睁开了双眼,心头乱跳,半晌都没能平息下来。

惊慌之余,凌云还有些恍惚,大概是梦境太过清晰,而经历又太过朦胧,她一时竟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梦,但不管在梦里梦外,阿祖骂得大概都没错,就像此刻,她一面唾弃着自己,一面却又忍不住回想……

脸上轰地一热,她索性翻身而起,几下穿好衣服,提起长刀来到了屋外的空地上,从最熟悉的刀法开始,一路接着一路地练了下去。

小鱼被她的动静吵醒,忙不迭地冲出房门,从台阶上一个翻身落入院中:“我来了!”

一轮红日正从湖面上冉冉升起,整个小岛都被笼罩在金色的阳光之中,而小院里的刀光却比这朝晖更为夺目,如水银泄地,如冰雪席卷,刀锋过处,无数花叶簌簌而下。

小鱼支撑了片刻便跳出圈外,喘着气摆手道:“不打了不打了,娘子,你昨日不是喝酒,是吃药了吧?”就这气势,少说也得吃了十颗大力丸!、

凌云并不理她,又来回练了两趟刀法,这才收住刀势,总算重新找回了熟悉的安宁。

小七早已备好了洗漱之物,凌云照例把自己收拾妥当,又用了些朝食,不知为何那份安宁又一点点地动摇消失了。在院子里来回转了七八圈,她还是忍不住转头吩咐小七:“你去那边主院看看,看他醒来没有。”

小七答应一声就要转身,突然意识到不对:“娘子,你不去?”平日不都是何大萨宝过来或是娘子自己过去的么?

凌云心里正自烦乱,摆手道:“我还有事。”

小七愈发诧异,娘子有事?有事还在这院子里来回乱转?眼珠一转,她索性拽上了小鱼:“走走走,一起去!”自己不爱饮酒,昨日早早就歇下了,小鱼可是喝到最后了的,她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难不成是何大萨宝借着酒劲对娘子做了点什么?

小鱼自是毫无异议,两人正要往外走,却见门前人影晃动,正是何潘仁走了进来。

他一身素衣,风姿翩翩,看去跟平日并无不同,但眉目之间却格外光彩夺目,含笑看过来时,就是她们这样看惯了此人美色的,也是一阵目眩。

小七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凌云,只见她站在院子里,神色倒还镇定,眼神却明显有些发飘,身形却变得僵硬了。

何潘仁施施然走到凌云跟前,并未急着开口,反而低头看了她片刻才道:“我们进去说话?”

不等凌云回答,他伸手握住了凌云的手,拉着她转身上了台阶,进了上房,“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小七看得目瞪口呆,一把紧紧抓住了小鱼的胳膊:“昨日到底出什么事了?何大萨宝怎么看着不大对劲?”他的神色虽然依旧和煦,笑容虽然依然温柔,身上却多了一种说不出的气势,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小鱼“啧”地摇了摇头,不对劲就对了,她的眼睛不瞎,耳朵不聋,自然知道娘子昨天干了什么好事!当下她悄悄跟小七比划了一遍,小七的嘴都张圆了,半晌才道:“娘子……好气魄!”可真不愧是干大事的人啊!

屋子里,昨夜还一身气魄的凌云已快僵成了一根木头——房门刚刚关拢,何潘仁回身就将凌云扣在了门边,看着她低声问道:“昨天你对我做什么了?”

凌云脸上腾地烧了起来,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他的双唇上,他的嘴唇略有些薄,形状却极为漂亮,味道也……

何潘仁轻轻笑了起来,他就知道!这种事,真真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的头往下低了低,声音也愈发柔和:“阿云,你想对我做什么自然都可以,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这可不成,你得赔我。”

昨夜的酒意仿佛又一次席卷而来,凌云脑子比平日转得慢了几倍,脱口道:“怎么赔?”

她并没有听到回答,只看到那温润嫣红的双唇慢慢地、慢慢地覆了上来。

第352章 旅途岁月

从太湖到太行, 路途自然不近,然而凌云与何潘仁都没有料到,这段路程, 居然会花费他们这么长的时间——从太湖出发时,还是落英缤纷的暮春时节, 而等他们终于踏上太行的陉道,竟已是寒冬腊月, 雪满山梁了。

因为他们都没有料到,这一年的战局居然会如此混乱。

随着杨广的死讯逐渐传开, 天下局势彻底失控。沈法兴不过是一个开始,此后,各路豪杰纷纷称王称帝,彼此攻伐不休,中原地带更是陷入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混战。

失败者, 如宇文化及, 十万骁果折戟沉沙, 王图霸业转眼成空;如李密, 腹背受敌一朝大败,瓦岗英雄风流云散。成功者, 如李渊, 如王世充, 如窦建德,则各自把握住了天时地利人和, 稳打稳扎,称霸一方。没有人知道,谁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在连绵不绝的战火之中,凌云他们这支小小的队伍, 就像滔天巨浪间的一叶扁舟,稍不小心就会被卷入浪底。他们只能耐心等待,寻隙前行;靠着严密细致的侦查和安排,靠着何潘仁与沈英的人脉名号,一路上总算是有惊无险。

就在走走停停之间,大半年的时间竟是这么过去了。

因此,这一日,当他们越过鹿泉城,看到远处那积雪皑皑的井陉口时,几乎所有的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队伍里的十几名沈家人最是如释重负。他们大多还年轻,并未经历过的流离之苦,也有勇气离开故乡;但真正踏上旅程之后,他们才发现,一切远比他们想象的要辛苦得多,不便得多,再加上赶路时的提心吊胆、等待时的憋屈担忧,以及沿路见到的残酷景象,让这次旅途几乎变成了漫长的煎熬……

这一切,总算要结束了!

护卫们也都倍觉轻松。他们自然早已习惯了路上的辛苦危险,但这一路形势复杂,处处都得小心谨慎,时日久了,到底闷得难受,眼下到了自己人的地方,他们也能过得痛快些了——说不定还能离大萨宝和三娘子远一点!

这一路,他们真是受够了!

不过何潘仁却显然没有被嫌弃的自觉。

昨夜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他早起便换上了一袭纯白的狐裘,里头是玄色劲袍,黑白分明,不动时便有如画图中人,策马奔驰起来更是闪耀得让人眼睛生疼。

凌云重临故地,看着那并不陌生的山口,原是满心怅然,被他来回闪了两次,连伤感都散了好些。眼见就要进入山口,众人都下马整理坐骑,包裹马蹄,何潘仁却拉住了缰绳,对凌云笑道:“往前有座山头颇为有趣,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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