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息在彼岸间的花朵盛放。
漆黑的天空漂浮着血色薄雾,耳边有水声响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穿着袈裟的黑发男子半蹲,在脚边摘下了那一朵比血色还艳丽的花朵,脆弱的根茎被轻易掐断。
记忆中的白色花朵被侵染成了这幅模样。
夏油杰唇边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意,他起身回头看去,这里空旷寂静什么都没有,却又有花有水,有这片漆黑的天空。
没有猴子没有咒灵也没有咒术师。
宛如他所期待的新世界,孤身一人。
这是自己想要结果?
夏油杰不置可否,比起新世界这里更像是属于他的地狱,晦暗到透不进一丝光亮。
假如这是以后的世界……却也不是他所期待的模样。
夏油杰那双被浓雾侵蚀的眼眸逐渐压低,心中的缝隙扩大到极致时,内心的屏障便会由缝隙一点点剥落。
失去遮挡光芒的屏障,只身一人孤独感瞬间击溃了他。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
他所期待的新世界,跨过尸山血海的尽头竟然是这片虚无。
手中的花朵变成了一颗颗红色的果子,晶莹剔透,饱满多汁。
夏油杰茫然地低下头,熟悉的颜色在这片黑暗中甚至有些刺目,他捻起一颗放入嘴里。
“……唔?”
夏油杰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清甜的汁水顺入喉间,无声滋润着五脏六腑。
是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习惯了入口的食物变得苦涩又难以下咽,消瘦的侧脸露出一丝茫然。
还是在那个苦夏吗?
灰色的记忆浮现在他面前,将往日种种一点一滴撕扯成碎片。
天空落下一张照片。
夏油杰挽起衣袖伸手拿到它,磨砂的质感极其熟悉,是他珍藏在身边的入学典礼照。
上面是他和悟的合照。
大大咧咧的白发少年勾着他的肩膀,笑得一脸灿烂比v。
而那时候的他微微歪着脑袋,虽然脸上带伤,但眼睛弯成两道月牙,露出洁白的牙齿。
夏油杰这才记起来,刚入学的时候他跟悟打了一架。
所以照片上的两个人还有些狼狈挂彩的模样。
那时候损坏了不少学校的东西,把夜蛾老师气得不轻,直接罚他们俩扫操场了一个礼拜。
看着看着夏油杰低笑一声。
耳边忽远忽近的水声消失了,渐渐响起五条悟含着棒棒糖时有些口齿不清的声音。
“嘛,虽然我也不知道你这家伙到底该不该死,我倒是无所谓啦。”
“不过既然杰这么认为,那么你还是去死吧?”
那是一次咒灵祓除行动中悟说过的话。
经过调查后发现这些认为形成的诅咒区域没,当他们面对这场灾难的策划者,对方细数了无数种苦衷换取宽大处理。
但那时候夏油杰露出了悲悯的眼神,半蹲下摁住他的脑袋,盯着他悔恨的眼眸一字一句告诉他:“无论有什么样的苦衷,都不是你伤害别人的理由。”
杀人者,也必被人杀之。
正如他亲手解决了这个诅咒师,将来或许也会面临同样的事情。
“在想什么啊?不忍下手的话干脆我来好啦?”
五条悟嫌他磨磨唧唧,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力道没轻没重的差点让夏油杰吐出一口老血。
他踉跄了两步,怒视他。
结果换来五条悟没良心的嘲笑。
同时又很疑惑,为什么五条悟能简简单单毫无心理负担的做这些事情?
无论是家族还是能力都无人企及的五条悟只是翻了个白眼,不停催促:“快点快点,再不快点要赶不上季节限定的樱草大福售卖了啊!”
夏油杰:“……”
好像本来就没准备去吧。
“而且。”
“像杰这种人,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那家伙就一定该死啊。”
五条悟扶了扶圆框墨镜,从他嘴里理所当然地说出这句话。
“反正我一直是以杰的善恶作为指标啊。”
夏油杰当时愣住了好久,直到五条悟吊儿郎当的身影渐渐缩小,他才缓过神。
以他为指标。
这家伙也太信任他了吧。
扬起的嘴角又凝滞下来,
……但是‘像我这种人’是什么意思啊!?
回忆过后夏油杰无声地弯起唇角,微微叹息。
那时候自己说过话都被现在的自己否定了啊,无论有什么苦衷都无法原谅,夏油杰也一直秉持着无法原谅自己的态度行事。
至少这样,面对某些事情时他可以毫不犹豫。
手中的果子还剩下一颗,夏油杰再度捻起放进嘴里,依旧清甜的味道,像那晚的怀抱与风。
也是他第一次被收拢进这样的怀抱,没有多么温暖甚至有些清冷,但足以使他倦懒、沉溺、不思进取。
“与生俱来的术式从来都不是一种枷锁,而是一种选择。”
那是唯一一个对他说这样话的人。
或许不是人,但她似乎比一些人更爱这世间。
“人本身就是由各种欲望、喜怒、好恶组成,本质混沌。”
“本身就不存在过于纯粹的人,倒不如说,这样的人便失去了人类本质。”
在他一度陷入晦暗阴暗的角落时,与雾织曾这样告诉过他。
“但可以被同化或改变,衍变出无限的可能。”
眼神盛放着比星空更璀璨的光芒。
就像是……这人间星火。
那是爱着人间的神明大人。
是否也代表着,他也在其中?
夏油杰艰难地咽下许多不为人齿的思想,努力抵达到一个可以触摸到她衣角高度,比起理想的追逐,他似乎更为沉迷人类的恶欲。
将她伸手拽下来,
是否会这样坠入她所爱着的人间。
见过她眼眸带笑却无动于衷的模样,见过她冷眼相对高高在上的模样,却没见过她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帮助那两个高专少年的模样。
换成了夏油杰高高在上垂眼观望着一切。
与雾织似乎变了。
而他还在原地。
这一段被他精心编制的绮丽故事,最终结束与他的选择。
夏油杰认为自己并不是多么远见而心思缜密天衣无缝的人,甚至临走前忽略掉了心中隐隐的预感,还认为自己势在必得。
所以那未说出口的愿望,成了他心中的遗憾。
不过也不会被聆听吧。
毕竟她看起来并不是那么以德报怨的神明。
夏油杰无声笑了笑,黑色的漩涡在他面前形成,最后的时间已经到了。
也该下地狱了吧?
他拍了拍手,整理着衣襟与袖口,苍□□致的眉眼露出极浅的笑意。
回首看去,他仍居在墨海一禺。
夏油杰迈开脚步,耳边忽远忽近的水声再次响起,更像是欢送这最后一程的奏乐。
黑色的漩涡像极了他吞噬了许多咒灵的掌心。
如果终点在这里,也算作他最后的奔赴,为了他执着而选的大义。
……但假如有来生。
身着袈裟的黑发男子缓缓闭上眼睛,投入这个巨大的黑色漩涡中。
……来生。
不当夏油杰了吧。
“来生不想做和尚吗?”
耳边一声冷冷地嗤笑将夏油杰蓦然惊醒。
冰凉的水珠打在他脸上,近在咫尺的溪流才是水声的源头。
宛如从遥远而悠长的梦境中醒来,他睁开眼睛被刺目的光所遮挡视线,混沌的思维在他脑中一点点成型。
“……”
他不是应该死了吗?
在冥界踏入这黑色漩涡中的那刻,他的灵魂早应该消失了。
“……”
夏油杰干涩地眨了下眼睛,喉间像被堵塞了一样说不出话。
眼前一身不变的红白和服的少女坐在泉边的石块上,长长的发丝滑落在四周,精致冷淡的眉眼仅仅一瞥便足以令窒息。
与雾织。
他的神明。
夏油杰放空的大脑无法消化前面这一幕,只能仰头怔怔注视着面前那明艳动人的神明少女。
与雾织瞥过去,秀美的眉眼染上点点霜雪之色,嗓音如这叮铃的溪水传入他耳中。
“没错,你该死了,夏油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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