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巨响,他们来路的隧道落下一扇挂着巨锁的铁闸门。
几名考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四个大字。
到这一刻,大家这才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被抛在脑后的任务目标——营救斟胡。
“他——他这是?你确定他被关在这儿了?”闻远险些被自己的话烫到。
也没什么好办法了,来都来了。回去?温知夏自嘲的想,来路早被断了。她活到22岁的年纪还从未有过如此的莽撞。
他们只能前进!
区区几步的路程,等到大家推开小屋的门时,已俱是汗流浃背。
屋里几乎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石壁和温知夏昨日在精魂幻境中见到得如出一辙,只是石头做的墙壁一块一块都是烧红的烙铁。这间屋子说是桑拿房都算便宜了他!
在屋子的角落,背对着他们,坐着一个弓着背的少年身影。
少年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的模样,个头很高,梳着小辫,肌肉结实,肩背手臂上爬满了一种繁复的纹身。纹身里有生命的力量在流转,鲜红的颜色仿佛就取自墙上烧红的石砖。
“斟——斟□□知夏抹了一把鼻尖上渗出的汗水,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叫道。
斟胡转过身来,扫了一眼打头的温知夏,面对这群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下意识地倒退着嚷道:
“你们是谁?”
温知夏伸出去想要拍他的手蹲在了半空中。斟胡那双大眼睛里盛满了警觉和提防,压根没有半分前几日的亲切和灵动。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也耐不住突然间悲从心头起。
“我们——”温知夏的眼眶有点涨得疼,七日以前这双眼睛中的落寞还历历在目。
她的心被人揪得生疼,或许是稷青萝与他们交情不似斟胡这般深,又或许是积攒了太多情绪突然间和熔岩一起要爆发。
她太想解释。
她突然要控制不住,迫切地想把他们的经历,悉数倾倒出来——只为了抹去那人眼中的陌生和警惕。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一切都还没发生。
温知夏闭了闭眼睛。
不可以,这样会吓到他。
温知夏嘴唇颤抖着:“我们,不是谁,只是来救你的。”
听了这话,斟胡眉宇间的焦虑却没减轻几分。他又紧张地打量了几圈来人,跌跌撞撞地站起身,轻轻的用手背贴了贴墙壁:“你们不是祝融的后裔,这种高温,再待几分钟就会晕过去。”
见他们没人动,只当是没听懂他的画外音:“你们救不了我,趁着休克死亡前,快离开吧。”
斟胡这一动,温知夏才得以看清,他身上除了几乎要爆体而出的火神纹,还遍布着大大小小的青紫,都是新伤,昭示着前不久刚刚被人蛮不讲理地围殴过。而他遍布纹身的锁骨处被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横断了!因为驱动火神纹的原因,鲜血才勉强没有喷涌而出。
温知夏感觉自己的脸颊湿了一片,只是很快就被高温烤干了,留下一股紧绷的感觉。其他人也大抵如此。他们千算万算,历经千辛万苦,却没想到斟胡被找到时竟然被折磨成这副模样。今日是祝融八姓的新族长加冕仪式,这位根正苗红最应从长辈手中接过位置的继承人却被嫉妒的兄长迫害,沦落至此!
即使他向往自由,不喜权力!
“外面在举行祝融八姓新族长的加冕仪式,”温知夏有些哽咽,“是你家里人把你关在这里的?”
“你怎么知道?”斟胡的眼睛一瞬间燃起光彩,又很快熄灭,嘴角扯出一丝惨笑,“没意义,我很快就要死了。”
温知夏注意到他背上的火神纹颜色再渐渐变暗。她曾经见过一次斟胡驱动火神纹。火神纹是纯正血统的祝融后代特有的,可以保护后代不受高温和火焰伤害。
可火神纹也是有保护时效的,太久的调动终究是不可能的。只要时间够久,火神纹的主人终将会被火焰反噬。
“这下面住着一只凤皇[1],”斟胡没有注意到这些人怪异的神情,他再次扶着墙根坐下,偏了偏头,“就要到涅槃的时间了,它会飞出来,这牢房会被它冲破,化为灰烬。”
凤皇是神鸟,加冕仪式当天有凤皇翱翔于天,正是祥瑞之兆。
这是要多大一只凤皇,才需要丹穴山这种级别的火山来养育。
温知夏飞快地收敛起了情绪,逃命还是更要紧的差事。再这样下去他们很快就会脱水而死。而没了命,什么情绪都是免谈。
他们因为斟胡的话不得已来到这里,可不是为了送死的。
温知夏快步走到牢房门边,探头向身下沸腾的岩浆深处望去——
灼热的热气几乎已经要蒸瞎了她的双眼。
眯起眼睛,能看到鲜红的岩浆中那颗青色的鸡头。
“没别的好办法了。“魏芷莹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虽然危险,但也只能靠它了。“
温知夏回头去看,魏芷莹红色的长发早就被汗水沁成一绺一绺的,贴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嘴唇因为缺水皴裂。她的身后,徐恪已经因为耐不住高温在不断干呕,只能被柳徽元搀扶着。
“一会儿它飞出来,准备跳吗?”魏芷莹掰着自己的关节,活动着筋骨。
“要怎么办?”闻远着急的问,高温熏得他头晕眼花,一抓柳徽元的手指也是一片不正常的冷汗。
“你觉得他们能?”温知夏向面色惨白的徐恪偏偏头。
“那怎么办?”
温知夏重新走回四面不透风的牢房。方方正正的房间四角都有一个机关,巨大的扳手需要双手才能掰动,他们连接着四根固定在火山内壁的铁索。这间牢房之所以能悬空在咆哮的岩浆上方,全依赖于这四根铁索。
说是生命线都不为过。
“一会儿我们几个人把铁索机关打开,让这间屋子垂直的落下去,动作一定要齐!”温知夏用手尝试拨动着几个扳手,“否则我们就会被甩得偏离方向。”
“你是想说,在凤皇飞出来的那一刹那,让这间房子落下去,抓住它。最后让这只鸟带我们飞出去?”闻远会意。
“技术难度低一点。”温知夏故作轻松地一笑,又很快敛了去。
空气中弥漫的是可怕的死寂。
没有人反对天马行空,没有人摇头拒绝,更没有人退缩。
谁都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只是命悬一线的时候,除了团结一致,殊死一搏,他们别无选择。
“你可以吗?”闻远沉吟着问柳徽元,得到了对方紧张地点头。他接过已经严重中暑的徐恪,将他整个人背在背上,双手紧握扳手,咬牙道,“我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柳徽元和魏芷莹也一人占了一个扳手。
还差一个位置。
温知夏正为难着,谁知斟胡一骨碌坐起身,双手搭上了离他最近的扳手。
“你——”
“我可以。”少年的眼睛里是不符合年龄的坚毅。
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下来,就算是时间逆行也无法给他们对于这件事的信心。
斟胡在此之前没有见过他们,这什么都说明不了。
他们可能成功离开,也有可能命丧火海。
唯一确定的是斟胡一定可以活下来。
有些话,是必须要交代了。
温知夏走向门外时回头看他:“斟胡。”
“如果只有你逃出去了——”
“记得去青萝客栈!”
路过徐恪的时候,她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头,掌心下的肩膀很瘦,还因恐惧和头晕发着抖。
“就像跳进蒸汽云梯。”她轻声说,“很快就结束了。”
“听我指令!”
温知夏趴在牢房的门上,长久的呆在高温环境下,她也开始出现眩晕和脱水的症状,翻搅的岩浆更是雪上加霜。她一度差点没能扶稳。狠狠的眨了两下眼睛,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机会只施舍给他们不到一秒,错过或提前都是万劫不复。
全队的命运现在就在她的手上。
“3——”
覆盖在凤皇头上的岩浆像层薄薄的壳。裂痕随着中心的破口一点一点延伸向四方。
“2——”
凤皇的羽翼在火山内部掀起阵阵热浪。
“1!”
猛地失重感打了温知夏一个措手不及,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是自己终于撑不住了。巨大的冲击力几乎挤碎了她的五脏六腑,石头地面在她的身下碎裂。她没命地向前一抓,手指深深的嵌进了巨鸟的身体里,甚至都没顾得上感知到手下的羽毛和指尖的皮肤是否烫手——
凤皇一声痛苦的嘶鸣,温知夏感觉到一股向上的巨力自手掌下传来,大得要撕裂了她的手臂。她不敢放手,更不能去看其他同伴是否安全,只能牢牢地抓住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飞出丹穴山的时候温知夏甚至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直到带着些许闷热的气流变得暴戾,在耳边呼啸时,她才真的确信了。
她活了!
他们活下来了!
耳边传来徐恪恐高的惊叫,但这一刻温知夏却觉得无比的亲切真实。
丹穴山和火神宫很快缩成两个不起眼的小点儿。
盆地会场中一片欢腾,前来观礼的居民们高声喝彩。有人尖叫,有人喜极而泣,有人山呼万岁,更有人嘴里振振有词、对着这有生之年都难一见的神兽祈祷着。只不过这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凤皇双翼全展,径直向广场,向蒸汽云梯飞去——
稷青萝根本没有想到早上这波奇怪的客人,竟然下午就回来了。
不仅回来了,还带了一身的狼狈和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意想不到的人还伤得不轻。
“小胡子!”稷青萝拼命捂住嘴才没有尖叫出声,“这是怎么回事!”
“被家族暗算,刚死里逃生。”魏芷莹蓬头垢面,吃力地端着斟胡的脚,三言两语抖了个清楚。
“快!”稷青萝很快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带到我的清室来!”
“清室”实际上就是青萝客栈小院中的一个小房间,隐藏在一扇古朴的屏风后面。考生们七手八脚的将斟胡安置在小床上。斟胡还半醒着,身上的火神纹因主人脱离了高温环境而变得暗淡了不少,包扎在伤处的衣物也渗出了血。
“青萝——”斟胡哑着嗓子喊她。
“我在。”稷青萝完全不顾形象的上蹿下跳,在清室内的架子上寻着各种草药。
“催动我的火神纹,让它疗伤。”
“你说什么呢?你刚差点烧毁了自己!”
“这样快些。”
“你要快做什么?”
斟胡沉默,倔强的目光停留在几位考生身上。
稷青萝见争执不过,索性也就放弃了。重新称了药材,又顺手掏了几味助眠的草药,熟稔地丢进了药锅里。
屋子里很快就弥漫起了草药的苦香味。
“斟胡小朋友,”温知夏叹道,“伤愈之后,离开家族,远走高飞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斟胡接过稷青萝怼在他面前清苦的药汤,艰难的笑着。经此一役,他怕是也对家族彻底的失望。
“那你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来。”温知夏说罢,最后深深看了斟胡一眼,就要站起身来。
“咳,请等一下,”斟胡一口气喝完汤药,呲牙咧嘴也要撑起身子,“家训教导要知恩图报,知夏姐有什么忙需要我帮吗?”
原来这报恩一说,是这么来的。温知夏顿住脚步:“这么说来,却有一事,想请求你帮助。”
“请讲。”
“我们是时间逆行者。“温知夏开门见山,毫不含糊地指了指自己腰上的蓝色腰牌,”进来的时候选错方向了,以一天为单位与图书馆环境中时间流逝的方向相反。”
“时间逆行?”斟胡和稷青萝交换了一个眼神,四个字每个都听不懂。
“听说过东皇太一吧。”
两个人都了然的点了点头。这是建立图书馆的始祖,图书馆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献身的事迹是每位居民从小听到的第一个神话故事。
“他当初建立图书馆世界时还没来得及建成的时间轴,马上就要正式开启了。”
时间。
这个概念对于斟胡和稷青萝来说太过陌生了。
甚至和“东皇太一”这个远古上神一样,都是落满灰尘的词汇。
“时间意味着什么?”斟胡茫然地问。
“意味着这里会有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会有真正的谋杀,解脱和自然衰老。万事万物都会周而复始,步入正轨。”
“我们族老,可以解脱了!”斟胡眼中泛上泪花。
“原谅我冒昧,”稷青萝盖上了药罐子,俯身坐了过来,“这个时间轴是你们开启的吗?”
“我们——我也不知道,希望是吧。”温知夏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她的确不知道。
就算公式在手,线索在手。
他们有的也只是个推测,并非确凿的结果。
这场考试充斥着太多的不确定性,太多的事情出乎意料地脱离她的掌控。在7日的折磨中,温知夏发现自己已经由最初的焦虑,逐渐变得麻木适应。
见招拆招吧。
清室里的烛灯火苗一跳一跳的。一时间只能听到温知夏的娓娓道来和汤药沸腾的汩汩声,稷青萝也只是安静的听着,上药的手也没有停下。
“明天我们会借两本数学书,放在你这里帮我们保存。”温知夏大体解释完了,转而絮叨一些细枝末节,“在我们不认识你了的第二天再还回去。”
她在柳徽元和徐恪的眼神中确认了,书已经在昨日她没注意到的时候交给了斟胡。
“为什么要交由我保存?”
“你的书包比较大。”魏芷莹开玩笑说。
“你认识我们的第三天,也就是后天,我们需要去一趟洛水,找宓妃,”温知夏绞尽脑汁地回忆这几天的动向,确认了昨天他们没有向斟胡提起任何关于宓妃的事情,“我们在日月山那一伍的上一伍。”
“去找宓妃干什么?”稷青萝许久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温知夏没有答话。两天前,他们将那只装了宓妃的箱子扔到稷青萝面前时,这位姑娘很显然吓坏了。可能宓妃是她的好朋友吧。温知夏斜睨着她紧皱的眉头。
果然,稷青萝正色开口道:“不瞒各位客官,宓妃是我儿时的伙伴。”
“但我不能现在告诉你去找她的原因,但以后你会知道的。”温知夏遗憾道。
“不是这个意思,”稷青萝瞥了一眼周围的男性,“我建议这一程只有你们两个女生去。”
“为什么?”斟胡好奇问。收到了稷青萝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晚了。温知夏想。他们已经见识过宓妃对“郎君”的痴迷了。稷青萝要是能记得再过几天提醒他们就好了。
不过也没造成什么恶劣影响就对了。
“多谢你告知,我们会自己裁决的。”
“如果非要去,”稷青萝见拦不住他们,无奈地说,“别让她看到你们。”
说着,起身放下药碗,推开清室的一个小门离开了。
“失陪一下。”
“总之,”温知夏道,“你千万不可泄露对我们来讲还未发生的事情,哪怕是人员伤亡。如果我们问起,不要撒谎,不要提供细节,尽量笼统的回答。你可以引导,但一切让我们自己去探索发现。”
“为什么?“斟胡身上的火神纹已经接受了药物的驱动,他的眼皮越来越沉。
她要怎么回答呢?假设在刚来到这里时,斟胡就不慎剧透出卫宇彬会在未来死亡的消息,他们还会按照固定轨迹解题破题吗?队伍还能拥有现在的凝聚力吗?
甚至,卫宇彬是否能死而复生,以另一种方式离开考场?
站在现在的位置回看,正是因为卫宇彬敢于跨出超度这一步,才让图书馆的居民见证了安息仪式的力量,从而才会在第二次安息仪式时勇敢的接受死亡和新生。而这样豁达的心态又反而激励了当时还尚不知自己命运的卫宇彬。
一个环形,永远没有尽头,就像仙宫图书馆的模样。
温知夏望着斟胡朦胧的睡眼,决定不再摧残他疲劳至极的大脑。或许斟胡永远无法真正理解时间逆行的真谛,但那也无妨。要相信队友。这还是闻远说的。时间逆行是一场对双方都公平的大冒险,是他们的,又何尝不是斟胡和稷青萝的呢?
至少,温知夏知道,他们做的很优秀。
“一切都会变得清楚明了的。”
“睡吧,我们明天见。”
温知夏他们在青萝客栈的大堂和稷青萝碰了头。
“给。”稷青萝伸手,手上是一个大麻袋。针脚细密,缝得很好,也不透光。
“把她的头套起来?”温知夏差点笑出来[2]。
“虽然粗暴了点,好歹有效。“稷青萝疲惫道。
“我们试试。“温知夏小心叠好,拿给柳徽元防身。
“晚点还回来吗?”稷青萝郑重地问。
听起来像是随口一问,问题的对象是他们,却又不是。但温知夏却懂了。
“回来的。”她笑着,矛盾的答道,“永别了,青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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