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过午觉的林村还在犯迷糊,一旁年轻巡警的抱怨声一下子就让他回到了清醒的人间。
这个年轻人来警署工作不到一个月,连街道都没记全,午饭前巡逻回来,迎面遇上了一个穿黑衣,头发很张扬的小子,公然违反禁刀令,带着长刀在街上晃悠。
年轻巡警顿时顾不上饿得咕咕叫的肚子了,一边狂吹警哨,一边狂蹬自行车,脚踏板都要蹬烂了,结果愣是没追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阵风似地跑远,化作视线尽头的光影,直到消失不见。
“你说的这个年轻人……”林村一边搭话,一边打着哈欠坐直了身子,名为无奈的神情渐渐出现在他脸上,“不会是个精神小伙吧?”
得到了肯定答复后,林村“唉”地长叹一声。
年轻巡警问道:“您认识那小子吗?”
“算是吧,”这样回答着,林村拿起桌上的警帽,向警署外走去,“我跟他父亲更熟一点……自行车我骑走了。”
“……嗨以。”
骑上自行车的林村没有狂蹬脚踏板,恰好相反,他颇为悠闲地蹬在自行车上,慢条斯理的口哨吹着国外传进来的世界名曲,光明正大摸鱼翘班。
那个年轻巡警说的公然违反禁刀令的小子,林村并不清楚他现在在哪儿,不过往驹泽村的方向走肯定没错。毕竟人不管走出多远,总是要回家的嘛。www.九九^九)xs(.co^m
林村的判断没错,他果然在驹泽村距离那小子家很近的街上看到了他。
那小子的头发依然张扬又惹眼,隔着老远,林村依然一眼就从人堆里认出了他。这会儿他正被左邻右舍的一群老头老太太包围着,七嘴八舌聊了起来。
不过说是“聊”,主要还是邻居们在说,那小子津津有味地听着,时不时做出一两句回复。并非那种“是嘛”“哦哦”“好耶”的随口敷衍,而是每一句都能抓住重点,随时都能答上问话——他真的有在认真听。
林村慢悠悠靠过去,正好听到这群老头老太太跟那小子说起了住在这附近的他的同龄人。
他们所说的是一对青梅竹马,小的时候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整个童年时期都表现得像是一对水火不容、“有你没我”的冤家——这对冤家三天前定了亲,预备在两人学业结束的时候办婚礼。
说着说着,这群故意提起此事的热心肠老人,还特意将目光投向那小子。林村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禁“嚯”了一声。
而那小子仍睁大眼睛,饶有兴趣地认真听着,并没有流露出特别的神情。
看来暗示是没有用的啊……似乎是意识到这一点,邻居们面面相觑,互相之间犹豫了一下,只得由最年长的那位老太太开了个头:“杏寿郎,明天来我家坐坐吧。”
杏寿郎只当是单纯的请客邀请,笑着跟对方说了“好”。
结果一家开了口,另一家也不甘示弱地跟上。眨眼的功夫里,杏寿郎就被塞了七八家邀请。林村只能暗自祝他有足够长的假期。
初步达成目标的老头老太太们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转移阵地,回家各自做准备去了。
林村这才推着自行车走向杏寿郎,嘴上有气无力地问道:“我说……你真的清楚你刚刚答应了什么吗?”
杏寿郎看到他,没有像见到其他警察那样撒腿就跑,而是主动向他走过来,还扬着眉眼笑道:“是署长先生啊!您近来可好?”
说着,他稍稍疑惑地偏头,“如您所见,我答应了会去邻居家做客。这有什么不妥吗?”
“你就没有点什么特别的想法吗?”林村继续谆谆诱导。
“特别的……想法?”杏寿郎依然偏着头。不过说实话,“小想法”他的确有。
邻居们提起的那对冤家,杏寿郎颇有印象。
虽然他近来总是奔波在外,很少有机会与他们见面聊天了,不过早年间他俩因为一块萝卜年糕的归属当街吵架的时候,路过的杏寿郎还给他们劝过架。
刚刚杏寿郎兴致勃勃地听着邻居讲述他俩定亲的事,没有意识到邻居们目光中的意味深长,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件事似乎可以写进信里,讲给佐江听一听。
果然不清楚啊……林村看到杏寿郎的表情就明白了,只在心里啧了一声,却没有继续解释。反正等这小子去这些人家里做几回客,自己就明白了。
他推起自行车,与杏寿郎同行:“你竟然能跟那群罗里吧嗦的老人家聊得这么开心,真有你的。”
“我并未觉得他们啰嗦,”杏寿郎说这话时目光笔直向前,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相反,我很喜欢听他们与我说起的这些话。”
他的生活是夜幕下沾血带泪的嘶吼与哭喊,永远都是杀与被杀的极端对立,邻居们说起的这些琐事与他总是相隔甚远,是他只能远观,没多少机会体验的存在。
可他们说得再多再琐碎,杏寿郎也未曾感到厌烦,反而有种借他们的讲述,过了一段类似人生的错觉。
即便只是错觉,也显得十分珍贵。
“说起来署长先生,您又在上班时间摸鱼啊!”
“谁说的?”林村抬手一拍车把,震得车铃发出一连串抗议的铃铃声响,“我明明是在追踪公然违反禁刀令的家伙!”
“公然违反禁刀令的家伙”笃定道:“您果然是在摸鱼嘛!”
这条街距离炼狱家已经很近了,推着自行车的林村望着不远处的炼狱家大门,心中颇为感慨。
他们家的大门不算气派,在周围普通居民宅的衬托下,甚至显得有些老旧,有些配不上他们家在附近的待遇。
经过不知多少代人的累积,炼狱家在当地的名声极好,当地人遇到什么不好解决的麻烦事,总会跑来这里求助。
林村有回因为加班心烦意乱,没管住嘴把老婆惹烦了,他老婆掉头就跑来这里,抱着交好的炼狱夫人哭诉。
林村臊眉耷眼找过来认罪,却差点在进门前就被说着“好久不见啊林村走去下馆子”的槙寿郎先生拽去喝酒,结果变成他跟炼狱先生一起跪进客厅挨训。
最后是抱着竹刀的豆丁杏寿郎跑过来跟父亲说“教我用”,这才解救了他们两个人。
不过……那都是以前发生的事了。
站在打扫干净、尚有些洒水痕迹的炼狱家门口,林村一时记不清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他跟炼狱槙寿郎先生认识得很早,至少那时候杏寿郎还是个每天都需要人抱的小孩子。
今天年轻巡警狂蹬自行车追人的经历,林村当年也干过。当然,累死累活狂蹬自行车,最后却被远远甩开的结局也是一模一样的。
不过林村人很聪明,知道不能光靠脚力死追。在把全部街道的布局背下来之后,林村很快就能抄近道拦人了。
当林村冲出来一个急刹将自行车横在路当中,把前路堵死后,他头一次与槙寿郎先生面对面。
因为出其不意,对方愣了一下,就在林村终于能将那句“站住不许动”喊出口之前,槙寿郎先生率先爽朗地大笑起来:“很能干嘛,巡警先生!”
林村下意识就想露出一点嚣张的笑容,结果紧接着下一秒,这家伙便从林村眼前消失了——他竟然从路面直接翻上了屋顶,而且是以看起来非常轻松,但正常人类不该有的方式。
就在这一刻,林村深切地意识到此人的来头绝对不一般。
在林村目瞪口呆的注视中,槙寿郎先生几乎无声般踩上了屋顶瓦片,手落在刀柄上,背着阳光,扬眉朝林村一笑:“帮几个能帮的忙,救几个能救的人,都比执着于抓我强,您说对吧,巡警先生?”
“……”
林村答不上话。
他这会儿年轻热血,自诩正义,既然已经将此人列入“违法分子”名单,自然是带着一股“誓不罢休”的决心。
而给他一顿说教的槙寿郎先生似乎是看出了他这番没说出口的态度,笑了笑,留下一句“再见,巡警先生”,接着便沿着屋脊跑远了。
林村也继续一根筋地追了下去。
于是,他便在秋天到来后,直面了那个圆月异常明亮的十五夜。
林村是尾随护送夫人回娘家的槙寿郎先生而来的,结果因为对附近不算熟悉而迷了路。正当他骑着自行车,打着灯笼瞎转时,突然听到了女人和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呼救声。
自行车这样从国外传来的洋货,的确让人们的生活便利了很多,但是也有不够便利的时候。
比如这个十五夜,林村狂蹬脚踏板赶过去,依然迟了一步——他后来还无数遍地回忆这个夜晚,想不明白是否应该庆幸自己“迟了一步”。
不过总的来说,林村多少应该感谢一下他的自行车。若不是自行车速度还不够快,让他来迟了几秒钟,在槙寿郎先生闻讯赶来救场前,他就再也没有机会蹬自行车、抄近路了。
在十五夜溶溶的月光下,燃起红炎的刀刃,就是将林村的人生一切为二的分界线。
他的人生自此化为了看到穿黑衣带刀的人上街就狂蹬自行车追人,以及继续悠闲蹬着自行车摸鱼前后两部分。
而他眼睁睁看着矢雾秀信化作灰烬后,下意识转头去看还横握着刀的槙寿郎先生。
但那夜色实在太深了。
林村没能看清槙寿郎先生究竟是怎样的表情。
“巡警先生。”
林村直到听到年轻女人的说话声,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身边站了一位美丽又端庄的年轻女性。她就是槙寿郎先生的妻子、瑠火夫人,见林村看过来,她便把捡起的警帽递给了林村。
“想救人的想法是正确的,想救人的举动也一点没错,”林村听到她用稍稍严肃,却也十分温和的语气说道,“但有个词叫做‘力所能及’……还请您不要露出这样自责的表情。”
……这样自责的表情?
林村下意识摸了摸脸,却不清楚此时的自己究竟是何面目。
瑠火夫人转身走向了不远处的槙寿郎先生,也不知她的目光是否能穿破夜色的遮掩,看清丈夫的表情,只听她依然用着严肃却也温和的语气说下去:“力所能及……槙寿郎,你救不了所有人。”
“……嗯,我都明白。”
槙寿郎先生说着,这才终于一振长刀,金红的炎便如灼尾的鸟儿般“蒸”离了刃身,眨眼间消融到月光中,长刀平稳地入了鞘,他声音沉沉地重复道,“我都明白。”
——他都明白了什么?
这是林村当时想问,却没有问出口的话。这也成为了林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之一。
自那十五夜后,林村还时常在驹泽村附近再见到槙寿郎先生。
他早在那时之前便总是将烈焰灼尾般的羽织穿在身上了,平时很少负伤,但身上偶尔会带着用酒味也遮掩不住的血气,有时也会在身边带着一两个穿黑衣带刀的年轻人。他们白天不出门,傍晚时分才动身走进渐深的夜色中。
槙寿郎先生也从这时开始,有机会就找林村喝酒。因为他听说自家夫人跟林村太太是多年同学兼好友,于是就跑来跟林村交朋友。
天地良心,林村才不想跟“违法分子”交朋友,但他的原则从来都拗不过槙寿郎先生的直爽,在第一次被拽去喝酒又被扛回家后,林村“顺利”地与槙寿郎先生建立起了友谊。虽然他并不想承认。
从一个小巡警混到署长的位置并不容易,但是目睹着一个光芒万丈的人渐渐消沉下去却很简单。
随着林村职位的一点点升高,槙寿郎先生主动来找林村喝酒的次数少了,但是他自己酗酒的次数在却在增加。
就算偶尔拽着林村去喝酒,他也总是心事很重地皱着眉,或是一言不发地盯着酒盅里轻轻荡漾的水纹。
起先,林村只当他是因为妻子的病而忧心,后来才知道那只是改变槙寿郎先生的原因之一。
槙寿郎先生最后一次在夜色中拔刀,就在林村面前。
这一次,林村比槙寿郎先生来得更迟。
现场没有一点多余的声音,也没有月亮,没有星星,甚至没有风。有的只是渐渐消散的灰烬,以及来不及拯救的受害者。
那夜色实在太深了。
林村奋力睁大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槙寿郎先生在收刀离开时露出的神情。
瑠火夫人已经去世了,这世上究竟还有谁能开导他,谁还能对他说一句“力所能及”呢?
林村说了。
虽然说的并非那句“力所能及”。
他对那夜色下的漫漫长路知之甚少,只是偶尔窥见,就已经感到冰冷可怖。那片夜色,不是所有人走进去,都能安然走出来。
林村在炼狱家门口追上槙寿郎先生,拽住那据说是家传的、可能比他三年薪水加起来还贵的羽织。
酒气扑面而来。
话脱口而出。
“帮几个能帮的忙,救几个能救的人,都比执着于喝酒强!你说对吧,槙寿郎先生?”
“……”
可他还是避开视线,与林村擦肩而过,拎着酒回了家。
——是的,我都明白。
但那夜色实在太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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