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震耳欲聋，却没能阻断听筒里信息的传递。

楚昊洋微微一个踉跄，直接愣在了当场，却是情愿自己没听见。

车祸昏迷，至今未醒……

下垂着的手不自觉紧握成拳头，青筋毕露，捏着手机的那只则几不可见地发着颤，指骨用力到发白。再开口时，楚昊洋已然哑不成声：“哪家医院？什么情况，说清楚。”

他一直静静地听着对方汇报，没再出声，许是也出不了声。

须臾，天际又一道紫电划过，照亮楚昊洋惨白的侧脸，伴随着阵阵隆隆声响，却似打进了人的灵魂里。

楚昊洋浑身一震，手机从掌间掉了下去，落在地板上“嘭”地一声，像是砸在了某人心口，砸出了个坑洞，一圈斑斑驳驳，中央缓缓沁出血迹。刘海在眼睑处投下浓重的阴影。

那三个字，甫一传入耳内，顷刻间，山摇地转，天崩地裂。

“植物人……”

不可能的！不会的……

楚昊洋没发现自己腿肚子也在微微颤抖。他神情僵硬，垂头看着摔在地上的手机，恍惚间似乎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愣了好一会，他才木然着弯腰去捡，结果却腿一软直接单膝半跪倒在了地板上。他却浑然不察自个此时的狼狈，哆嗦着伸手重新去够手机，然而够了几次怎么都够不到。

沙昂在边上目睹了全程，也听到了“医院”和“植物人”这样的字眼，豁然跟之前收到的那条车祸消息对上，电光火石间脑子里一条线骤然清晰了起来，好似突然明白了什么，却是更加难以置信。

楚昊洋还半跪在地上，满心惶然，一手撑着地，另一手摸索着捡手机，可该死的手却总是不受控制地发颤。

沙昂神情古怪地垂眸看着楚昊洋电话前后判若两人的模样，察觉他低着头好像在呢喃着什么，仔细听了好一会才辨认出这人是在念叨“得快去……快去……”什么的。沙昂不可思议道：“你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姓陈的那个人？”

楚昊洋微微抖着唇，再也顾不得那手机，撑着地面站起身，又晃了晃才立定，自言自语着：“一定是庸医……我要快点去……”浑浑噩噩转身就要走。

沙昂不由上前质问：“就为了只一个植物人？你跟我分手？”结果才挡到楚昊洋面前，就被毫不客气地一把甩开了。

沙昂倒退好几步差点跌倒，站定后不可置信地回头瞪过去，却见楚昊洋早已跌跌撞撞，步履踉跄着走向大门，直直冲入了暴雨中。枉顾现下的雷电交加大雨倾盆。

“楚昊洋！”

楚昊洋精神恍惚，再无心其他，甚至都没想起沙昂还在旁边，也压根没听到沙昂的质问和嘶吼，满脑子都在否认那可怕的三个字，心心念念的都是要立马赶到医院，赶到那人身边，甚至连他自己浑身颤抖脸色惨白如纸、一副好似随时会倒下去的状态都不曾察觉。

沙昂眼睁睁看着那个昔日谈笑间杀伐决断、胜人于无形的男人，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看着对方傻瓜一样的冒雨前行，一路趔趔趄趄，将自己搞得跟条落水狗一样。

以前，他曾好奇，这个向来镇定自如的男人，若有朝一日失去冷静露出慌乱忧急的一面，究竟会是怎样的？也曾期待过，又有谁能让这个无论何时何地始终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男人，彻底失去理智？

如今，他终于看到了。

看到了这人满脸慌乱、手足无措的样子，好像天塌了一样，再不复往日的沉稳优雅。

却是为了别的人……

原来，到头来，他才是最可笑的存在！

沙昂豁然仰首，望着雨幕，使劲瞪大了眼睛，不让眼底的涩意蔓延上来。

楚昊洋在暴雨中走了两三步就已浑身湿透，他却浑然不顾，踉踉跄跄地一直往前奔行。大雨砸在身上隐隐作疼，雨水顺着额发流入眼睛，没过鼻端，蜿蜒过脸颊，淌过下巴，拍落在胸口和地上，他好似全然不觉。

大雨中眼睛都快睁不开，眼前更是一片模糊，雨水呛入鼻翼，呼吸一次次被大雨阻碍，他却固执地一意彳亍前行。

怎么可能呢……

明明上一次分开时还好好的……

怎么会一直不醒呢？一定又是碰到了庸医！

楚昊洋连跑带撞的，快走到紫藤回廊那边，才终于想起这样是去不了那人身边的：“车……要开车……”又步履蹒跚地往回走。

视线不清，听觉也受阻，整个人的平衡感都受到了影响，又心绪不稳，兼之凹凸不平的鹅卵石路被雨冲刷得湿滑万分，他脚下一个打滑便跌倒了。

那一瞬间，楚昊洋好像感觉自己已经沉入了冰冷的沼泽底，真正的没顶，窒息。他却再也没了挣扎的力气，狼狈可笑地跌坐于地，像是没了灵魂的破败木偶。

突然一辆轿车停在边上，沙昂打开车窗：“上来。”

楚昊洋却依然四肢着地，木木地跪坐在雨里，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这一跤跌地给抽走了。

“你现在开不了车吧。”沙昂闭了闭眼，呵笑了声，又睁开，眼里几缕血丝隔着大雨却没人看到。即便没有雨，也许他在意的那个人，也不会注意了。

沙昂心中在唾弃自己，却仍旧再次开口，微微哑声道：“我送你去。”他还帮人捡起了手机，就放在副驾位。

沙昂从来不觉得自己是肯吃亏的主，却不料如今竟能圣母到这般地步，被分了手，还要送渣男去他前任那里……

也是没谁了。

雨刮器开到最大，视线依然受阻，索性暴雨天气，路上没什么行人车子。

在这种天气出门的，要么是迫于生计没有办法，要么就是脑子有坑发了大水的疯子。

沙昂在心底自嘲，自己明显就是后者，而且是吃饱了撑的大疯子。

楚昊洋坐在副驾位，一径默默无语，整个人像生了锈的机器。在雨里淋了十几分钟，冷汗和雨水早已分不清，浑身上下现在都还滴着水，将车里弄得泛滥成灾，却没人在意这点。

眼下哪怕时节已进入七月，全身淋湿后也是冷意直透骨髓。

车内沙昂没开冷气，纵然如此，楚昊洋应该也是不好受。但沙昂如此料想，却也并不开口，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也不说让对方拿毛巾擦擦。

能这样送人去医院，已经是他最大的善意。何况哪怕他说话，这个面如死灰的男人怕也是不会有反应的吧。

两人一路无话。

到了医院门口后，楚昊洋终于动了动，有些僵硬地抬眼瞧过来，对沙昂几不可闻的说了句“谢谢”，就下车再度走进了大雨中。

沙昂静静望着那人一身狼狈地冲进医院大门，消失在里面。

一次都没有回头。

没有任何犹豫。

所以，搞什么？到最后，不管是他还是席清，都比不过那个人？

那人都已经成植物人了！

所以结果就是，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吗！

可真贱……

也不知道是在说楚昊洋，还是在说沙昂自己。

在此之前，沙昂也没料到自己竟然对这个人已经在意到了这种地步！明明最初同意交往的时候也是说明白“试试看”的，结果现在难以抽身的反而是自己？

眼底似乎又有细细微微的酸涩在涌上来……

沙昂哭不出，也笑不出。

他隔着车窗望着雨水横流，脸上的表情慢慢收敛。

楚昊洋，真希望从没遇到过你……

私立医院的特等病房里，一个高大的身影惶然无措地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楚昊洋无视边上候着的人，见到了静静躺在白色病床上的人。

双手交叠放在肚腹上，规规矩矩，一动不动，毫无声息。

一时间，楚昊洋再迈不出一步，竟是近乡情怯，不敢上前。恍惚不敢相信时隔大半年，他们竟是在这样的状态下再见。

一个站着，满身狼狈；一个躺着，毫无知觉。

楚昊洋就那么隔着一段距离站了好一会，才屏息凝气，小心翼翼走了进去，缓缓靠近床边，好像怕惊扰了什么。

对方沉睡的容颜更加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楚昊洋终于再一次见到了人，却瞬间就红了眼眸。

对陈河杞的印象还停留在分手前，所以看着眼前这个静静躺着，瘦骨嶙峋毫无生命气息的人，楚昊洋简直不敢置信这是他的阿杞，他的——陈哥。

情不自禁伸出手想去触碰对方苍白瘦削的脸颊，却在即将碰到的刹那间，微微缩了缩，顿住了。他看到自己的手指在雨水里浸泡得有些发白浮肿，甚至还有脏污泥泞。

这么脏，怎么能碰他向来极爱干净的阿杞呢？

阿杞，会跳起来骂他吗？还是会望着他，然后用着无奈的口吻说：“真是的……”

都不会吧！这人只会暗暗叹口气，然后拿毛巾帮他清洗打理，说：“以后可不能再这么不会照顾自己了。”

楚昊洋的喉间突然溢出一声古怪的音调，似哭非哭，似呜咽非呜咽。

直到这时，楚昊洋眼底才深深一恸，缓缓将头埋入了自己的臂弯中。

鼻尖酸涩，眼眶发热。

有水流顺着楚昊洋的发丝、眼角和脸颊一路流淌下来，滴落到木质地板上，溅开一个又一个带毛边的深色小圆点，却不知是雨水还是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