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鸟鸣、风声,骤然响起的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声,天旋地转中,有人在惊呼,间或夹杂了一两声猫叫……
疾驰而过的车子……
谁在惊慌失措,谁在痛苦□□,又是谁一边打着急救电话一边急急忙忙掉头回来……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灭顶的湖水,恐惧、冰冷、痛苦、窒息……
为什么他同时感到了被撞击的痛苦,又感到了水中溺毙的难受……
那些不像是自己经历过的事,却又为何好似身临其境、切身感受……
他到底是谁?
累,好累。
想安安静静睡觉,什么都别来打扰……
一片虚无,冥冥之中,意识缥缈之际,好像又有谁一直在低低絮语——
“你都看到了?”
“对不起……”
“我太软弱了,也太累了……我把身体交给你,弥补我犯下的罪孽……”
“拜托你照顾我妈妈,别让她知道……”
最后的几个字消散在一片茫茫白光中,周遭终于安静了下来。
虚冥中有人蹙眉辗转挣扎,似被洪流冲刷碾压,待得一切渐渐远去、平息,那些慌乱、震惊和惧怕,也都一一远去,他终于求得一片清净,如愿以偿得以安歇。
不禁慢慢舒展开了眉宇,放任自己继续沉沦。
只想就此沉睡不醒……
不知过去多久,迷迷糊糊中却又听到似乎有人在说话。
“看看你做的好事!早按我说的做,现在就没这些麻烦事了!”一道中年男声响起,似远似近,饱含威严,带着惯于发号施令的上位者口气。
“那可是一条人命!你怎能这么没有底线!”一个压抑的中年妇女声音回应,对男人说出口的话似乎满是不可置信。
“哼!妇人之见!那位可不是好相与的,以后只怕难以收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带着怒气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没一会似乎响起了隐隐绰绰的啜泣声。
他太累了,想睁开眼却丝毫没有力气,总似跟外界隔了层什么东西,感知都不真切,最终敌不过倦意模模糊糊地又失去了意识。
而紫苑里,阴云笼罩。
这一天,卧室门再度被轻轻推开,里面的冷气也扑面而来,楚昊洋却仿若未觉,端着餐盘走了进去。他穿着与床上之人单薄的丝质白衬衣截然不同的深色厚毛衣,脸色竟比那已然没了声息的人还要青白惨淡。
门打开的时候,还传来了外面隐隐的糊味。
他阖上门扉,便也阻断了那阵似有若无的糊焦味道,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拖着餐盘往床边走去,几步就到了床边在床沿上坐下。而那双曾经挥斥方遒一笔定下百亿美金的手、那双曾经在黑白键上舞出重影的手、那双保养得当比很多明星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手,如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细碎伤口和疑似被油溅到的红点褐点,还有几道看样子是新添的,连血丝都没干涸。
都说十指连心,可楚昊洋似乎浑然不觉疼痛。他将餐盘微微往床上之人那边倾斜,似乎是要让对方看看菜色,看不到哪怕闻到也是好的,几天来已做过无数次般娴熟,并不会太远也不会太近而不小心洒地到处都是。
过去陈河杞活着的时候,只有出租房里生病时才有幸喝到过对方亲手做的白粥,还是差点煮糊的那种,如今却一日三餐,俱出自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跺一跺脚整座城市都会震上一震的掌权者手里。
只是日渐娴熟的饭菜,和手上日渐多出的伤口,均已无人在意了。
楚昊洋犹自温言低喃:“已经不会难吃到吐了。”
“以后应该会越来越好……”
自然不会有人回应他。
“阿杞……”喊出这声后,楚昊洋却望着双目紧闭的人,再也久久无语。
他不再恳求对方醒来看他一眼,尝一尝看味道。
只是为何又一日三餐不肯间断地做着,做好了又端过来?
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日月交替,他却不知时间流逝,雷打不动的一日三餐,不多时又原封不动地拿出去,唯一的变化是那些饭菜一次比一次像样。
其实他几乎对时间的流逝没了感觉,只是每当闹钟响起,就自言自语地跟长眠之人轻声问一句:“今天想吃什么?”然后又自问自答一句:“我还做不来太复杂的,就做那道我们两都喜欢的,好不好?”
然后起身去做饭,磕磕碰碰地下厨,每次弄完厨房都一片狼藉,收拾都要花好大一番劲,偏偏做好了他自己却又没吃多少。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在坚持什么。
只是——
觉得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那人看起来这么安详,真的好像只是睡着了而已。
“没关系,以前睡得太少,现在多睡点。”
——除了这段时日,他好像已经很久没见过那人的睡颜,每次都是他醒来的时候那人早已起了。
“睡醒,我们再吃……”
——有好几次,他推开门的时候都有种门后那人会听到开门声坐起,对着他温柔微笑……
楚昊洋突然呼吸狠狠一抽,又缓缓平复下来。
他平静地将餐盘搁到床头柜上,双手撑着床铺,缓缓朝对方俯下上半身,将脸埋在对方脸侧,额抵着额。
触感是冰冷僵硬的,口鼻间没有气息吐纳,胸口也不会再有起伏……
他明白的,他都明白。
只不过,仍旧一次又一次地,觉得那人还在,只是陷入了漫长的沉眠而已……
楚昊洋自己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却还是记得给冠军换水喂食。
冠军从第一天的兴奋,到后来的疑惑,再到如今的不安。它慢慢地发现大爸爸一直睡着不起来,不再像以前一样会摸它脑袋揉它耳朵顺它被毛,只是永远静静沉睡着,有时它趁着只有自己在的时候半爬上床去拱大爸爸的手,或者舔他的脸,想将人喊起来吗,大爸爸都不会给出回应。
它也敏感地察觉到另一位主人的情绪似乎也不太对劲。
渐渐地冠军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呜咽几声,默默蹲守在两位主人身边,湿漉漉的眼睛,似乎也在流露着哀伤。
它懵懵懂懂地感觉到,曾经被两位爸爸宠着的快乐日子,好像永远不会再有了……
紫苑的时间似乎从陈河杞回来那天起就停滞了,楚昊洋禁止任何人进来,他也从不迈出大门,只有冠军一直陪伴着他们,好像还是以前的一家三口。
他自然也不知道外面的人是如何得心焦,整日浑浑噩噩,甚至连过去了几天都不知道,当楚母他们突破了保镖的拦阻一路闯进来时,才知道已经六天过去了。
众人一进来就被冻得一哆嗦,外面还是炎夏三四十度高温,里面居然温度低得仿若隆冬!可随即他们又立马便反应了过来,不由神情各异。
数日不见,楚母发现儿子鬓间竟泛出隐隐雪色,瞬间呼吸一窒,又开始抹泪。
楚昊洋见这么多人冲进来,也只是一脸平静地缓缓站起身:“别打扰到阿杞,有话出去说。”
楚母尚未说什么,一条人影已越过众人直冲到床前,双膝“咚”地一下直直磕到了拼木地板上:“河杞哥!怎么会这样……”
赵东和近距离看到他河杞哥的面容,心下又惊又痛,不由泪流满面。这是他二十二年的人生里第一次面临身边重要之人的离开。
他才从外市分公司培训回来,离开不过短短一周时间,竟发生了这般天翻地覆的巨变!早知道他就不去培训了,日日陪着河杞哥,不过是一份工作,当初若没有河杞哥,本来也没有今天的赵东和!
他居然没有陪河杞哥走完最后一程!
就为了一份工作!不过是一份工作而已啊……
赵东和将头深深埋入床铺上,眼泪不止,不一会就濡湿了被单,片刻后却又惊觉不对,一把掀了床铺,下面竟是冰床!而且室内温度打那么低,难怪这么热的天,河杞哥还——
赵东和再也想不下去,只觉哀恸绝伦。
他满心悔恨,又怨老天不公,总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边上有人在说话,赵东和却匍匐在床前,脑海中昔日河杞哥鲜活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怎么都跟现在的样子结合不起来,便也根本没心思去管其他人的争论。
“小四,都这么多天过去了,若人死后真有灵,那此刻也该过了奈河,忘却前尘了!我们都舍不得小陈,但事已至此,早点让小陈入土为安吧!你该清醒点了!”
“他还在啊!”楚昊洋原本想将人都赶出去,闻言愣愣反驳,“阿杞还在这里,好好着的……前几天指甲又长长了,我昨天还帮他修剪过……”
楚二哥深吸一口气,残忍揭开真相:“那只是因为尸——身体脱水皮肤收缩使得指甲看起来似乎变长,从而引起的错觉好像指甲在长!”
楚昊洋张了张嘴,望着陈河杞,双眼无神。
楚二哥又下了一记猛药:“你自己应该也发现了,小陈身上开始出现变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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