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无成并不是坏人。
他其实也不叫做庄无成,他叫吴土狗,是十里三坡的猎户。
以前收成好的时候经常给庄子主人送猎物,因此对这户庄子也挺熟悉了。
后来随着北央越来越乱,住在皇城郊外的百姓们纷纷逃走,他也就许久不来了。
皇城外闹起饥荒以后他和同一个村子的人没有办法,于是又逃了出来。
老吴就带着他们摸到了这户庄子里,庄子大可以容纳所有人。
可是他们心里也没底,害怕士兵搜索上门来,所以只有老吴一家人住在庄子里,其余的人都躲在了地窖下。
那孩子的哭声正是由于夜间饿了,想讨吃的。可是大人都睡在别个窑洞里,没听着。
却不料被阿巫和无牙听见了。
“你们为什么吃人肉!还骗我吃。”无牙愤愤不平。
“啊哟我说小爷啊,这年头我们连粮食都没有,哪里还来的食物供给你们吃。是害怕你们觉得我怠慢了,这么大的庄子居然没有下人就算了,连存粮都没有,然后跑去报官。咱们一大村子人,好不容易找着一个落脚点,这里还没有官兵来搜刮粮食。”
“那尸体是哪儿来的!”无牙想起来就觉得心里发毛。
“是咱们自己村子的人。新鲜的,就前两日刚病死。”
“病死的人!!!……你们自己也吃?”
老吴怯懦的摇了摇头,“废了老大劲才让海哥的婆娘同意让我割走了一块腿肉。准备明日等你们走了,就挑块没人的地儿埋了的。”
无牙看了看梵尘瑾,梵尘瑾信了。于是就此放了老吴,他们村的人也慢慢的退散了。
老吴让老婆子打了热水和一碗米浆来给梵尘瑾他们赔罪。
梵尘瑾顺势就问了两句,“饥荒闹了多久了?”
“整数得有两个年头了。一开始皇城里还有陆陆续续的济粮送出来,后来就越来越少了。我们也有人进城去看过,以为是先满足城里的百姓,结果发现城里的百姓更不堪。”
“可是我们一路过来,北央并没有闹大荒啊。”
老吴和老婆子都叹了口气。
“北央是没有闹大荒,那些央军眼皮底下的城池可是猪羊牛肉一样不缺呢。但是皇城里穷啊。朝廷没有兵,以前还有东桑国的商队进来。可现在商队还没到皇城脚下,货物就半途就被央军劫了个干净。”
“那朝廷怎么也不向各地征收呢?”
“征了呀!可是没人理呀。”
梵尘瑾想起了司幻莲说百里明月遇到了难处。
她没有想到居然已经到了如此的艰难。
一个完全被架空了的朝廷,它还有存在的意义么。
梵尘瑾他们这一路也没有带多少口粮出来,于是就留了些草药,希望可以帮他们换一些粮食。
无牙一直很疑惑,朝廷为什么不培植自己的军队呢。
既然原本留下的央军已经不肯效忠朝廷了,就不如解散算了。
于是梵尘瑾猜测一定是北央的皇城里出了什么问题。
……
落雪峰的山坡上,有一座亭子,阿巫在里头烧了暖炉,奉了茶看起来有些小小的温馨。
沐涯泊是坐着轿子来的。
抬轿人一看就并非普通的脚夫。
冰天雪地中步履平稳,款款而来。
无牙吹了声口哨,“来了。”
梵尘瑾起身迎了一步。
沐涯泊无论怎么说都是她的长辈。
沐涯泊下了轿子,盯着亭子看了一会儿。
“我没想到你还会回来。”
“前辈是没有想到我还有命回来吧。”
沐涯泊笑而不语。
“前辈如今在皇宫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纵使与非门不再了,前辈的日子却是过的更惬意了。”
“倒也并非。你也知道央帝年幼,还需要扶持。而北央朝野内外,百里明月那小子的势头不减,还轮不到我一个外臣说话的份。”
“那敢问前辈是想说什么?”
沐涯泊看着她,表情里不禁露出一丝愠怒。
梵尘瑾的语气颇有兴师问罪之气。
当今央帝谡本初实则非先帝谡融衡之子的谣言已经传的满城风雨了。
百里明月心里也早有怀疑,但是为了北央朝野的稳固,他只能装聋作哑,当做完全没有这回事。
而沐涯泊不停扩势之外,分明就有赶走朝野老臣之意。
沐氏在北央做大是许多人不愿意见到的。
且沐涯泊的目的只是巩固沐氏一族的地位,根本不在乎在位之人是否将伯之才。
朝廷中一片乌烟瘴气。
“小音啊,你是流光之女,香珺的外孙女,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前辈,我是姓梵的呀。”梵尘瑾在南陵所作所为作为掌琴阁阁主的沐涯泊不可能不知晓。
她这是在提醒他,她并非是死守出身、血统之人。
只要认定你的德行不配,就算是她亲自推上皇位的人,她也可以把人拉下来。
“说起姓梵,南陵国如今已是北央的附属国,难道你不更应该对北央效犬马之劳。”
梵尘瑾长途跋涉,也有些累了,“前辈,北央如今国力虚弱,相信你比我知道的更清楚。虽然南陵国迫于武力屈服于北央,但是南陵在胞弟阿篱的治理下不日定能翻身。前辈又何欺君王少?”
“小音你说话可长心眼了。从来都不是我欺他君王年少。是苍城城主欺南陵国兵力衰弱,趁机入侵。你要责怪不更应该责怪司幻莲么。”
“但小爷并没有阿篱进贡金银珠宝,进贡完全超过了南陵国国力的贡品!”
“这不是作为附属国应该做的么。否则还为何要收服附属国。”
“难道前辈不认为只有相互扶持才会走的更远么?!南陵国是弱,但南陵国国土富饶,人情温暖,日后北央需要南陵国效忠的时候,南陵国也不会弃之不顾的。”
“你这话是以南陵公主的身份所说,还是苍城城主夫人之尊所说?”
“前辈何故纠于我的身份。”
“因为无论你是出于哪个身份,梵尘瑾都与北央朝廷毫无瓜葛,北央的决策也轮不到你来参与。”
“前辈?!”
“当年毕渊帝取下的皇后是沐凡音。沐凡音已死。碑位已立。如果你是以苍城城主夫人之尊来说这番话的,那就请你们城主拿出诚意,先帮朝廷平了那些各地央军之乱再来说。”
与沐涯泊所谈不欢而散是梵尘瑾万万没有想到的。
当年离开皇城的时候她以为尘埃落定,以为大势已定。
然而没有想到再次来到皇城,她的身份居然成为了被诟病的所在。
“小音,”阿巫前辈在一旁目睹了与沐涯泊交谈的全程,“沐氏一族已经被按压了太久。许多的人心都已经不古了。”
梵尘瑾知道,知道沐氏一族的委屈和无奈。
多年以来为央帝鞍前马后,招募死士,可是最终却依旧被央帝所怀疑,甚至不惜灭门。
“虽然我天启族和与非门之间直接的联络很少,但对一些人情世故还是有所耳闻。沐涯泊与其他几位阁主不同,他是一直想要颠覆北央权野的。在这个时候他更加不会顾及北央与南陵国之间的友善与否了。”
梵尘瑾感觉被深深打脸,当初就是所托非人。
“在朝廷之中不是还有一位明月小公子么。我偶尔听你和小爷提起,那似乎是一个顾及民治民生的人。”
真的要找他了么?
梵尘瑾心底里犹豫再三。
可是关系到南陵国的未来,她不得不去。
百里府还是那座百里府,只是门庭冷落了许多。
据说百里老太师去世后,他的子孙就搬出了百里府,最终这里留下来的只有百里明月一人。
他不肯变卖老宅,却独自枯守着百里家族的荣辱。
门上只有一位年轻人,见了梵尘瑾三人上前敲门,细心观察了许久。
“你们说,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边关苍城。”
“司南王司幻莲驻守的苍城?”
“是。”
就在无牙不耐烦要翻脸的时候,年轻人将门开直了。
“几位先请进吧。”
“百里大人不在?”
“我们百里公子正在忙公务,不到戌时是不会回来的。”
“那么晚?”无牙看了看梵尘瑾,“那要不我们换一日再来吧。”
“若是你们还没有定下客栈,不妨先在我们百里府住下吧。”年轻小哥倒是有些热络起来。
梵尘瑾讶异道,“难道不需要先通报百里大人?”
“不需要。反正这府里公子也偶尔回来睡一晚。平日都是我打理的。就算我放了乞丐进来住,他也未必会注意到。”
被人比作乞丐自然是让人不痛快,可是小哥的话很诚恳,显然是真实的。
无牙忍不住把百里府与小爷的府邸相比较。
百里府到底是曾经繁华的。
家底还在,亭台楼阁还在,高耸在半山坡上的观雪亭还在。
可是那人气却完全不同了。
到处积雪散落,就小哥一人打扫偌大的空院落,总是会顾此失彼。
小哥人还不错,将他们安置在了内院里。
内院打扫的较为干净,而且厚墙实院也比较保暖。
“若是百里大人今夜回来了,不论多晚,也请通传一声。”
小哥打量了一下三人,“没问题。如果公子回来了,应该也愿意见你们的。”
一直到了戌时打更过后都没有小哥来通报。
“百里明月今夜大抵不回来了。”无牙悻悻的玩弄着火堆,“明儿我出去找找,咱们直接堵在他路上吧。”
百里明月回来了,正一个人躺在院子里。
身上堆满了小小的雪堆,看起来不似个活人了。
他喘着气,袍子底下能听见咕咕的冒着血泡的声音。
嘴角为所畏惧的咧开着。习以为常了。
什么时候开始连上朝,下朝,与议事厅议朝也冒着被行刺的危险了。
那就意味着这个王朝结束了。
身边能够坚持下去的人越来越少。
许多朝臣倾尽家财不为别的,就为了雇佣看家护院的江湖侠士。
百里府就只有他一个人,而且明月自幼性子傲的很。
他就是不肯从了这股风气。
明明知道是什么人做的,可是对方手脚干净利落,根本找不到蛛丝马迹。
就算打倒下了一个,身后还有千千万万个。
这还不是他最最揪心的,最最揪心的是央帝年少,什么都由央帝的生母纳箬太后说了算。
沅纳箬又是个耳根子软,胆子怯懦的女人。
原本跟她说的好好的,朝上就那么说,可是一转身沐大人入了一趟后宫,她的话锋就变了。
简直不足与之谋!
今夜的那些黑衣人追到百里府门口就没有再追进来了。
有时候他们还会翻墙倒院。
非要兵及一手长枪一手火烛驱赶,将周围百姓家的人都吵醒,那些人才肯退去。
歇息了好一会儿明月终于是能够站起了身。
他扶着墙壁一步一步的走。
随身的佩剑已经不要了,就随手一丢,明儿天开亮了让兵及来找就是了。
才走了两步就听到背后簌簌的响。
明月心底一寒。
他战不动了。
难道这伙人今夜是要赶尽杀绝?
那天一亮,城墙挂的告示要说什么?
半夜匪盗入城,因财生恨错手杀了百里府的明月公子?
这未免也太大胆了!
须臾未见有人扑来。
却听得砰砰两声,似乎有人坠地。
他已经有些乏了,闭着眼睛摸着往前走。
“你是什么人?”有个年轻人挡在了明月的面前。
明月哑口无言。只是他的府邸,还有人问他是什么人的。
“这两个追你的又是什么人?”
看着破布似的被从草丛里拖出来的黑衣人,明月心下了然了。
不是他们没有追进来,而是追进来的半路上被人拦下了。
这才好好抬起头来打量着年轻人。
居然有点眼熟。
“你不会就是百里明月吧?”
“你是……兵及新找来的护院?”
“护院?!你们家还不配。”
“……”百里明月觉得好笑。
他自己在自己家院子里被人拦住了问是何人,对方还说他不配请护院。
只是笑不动了,也懒得管那不明死活的黑衣人了。
“你是不是百里明月。”
“既然知道百里明月就应该知道这里是百里府。你既然不是护院那就是客人,哪有让主人先报名字的客人?”
“你受伤了?”
“是啊!”
“我找那个小哥来接你?”
“小哥?你说兵及?别了。太晚了,让他休息吧。对了,你到底是谁?难道是兵及有让了什么流浪汉进来住?”
“我不是流浪汉。我叫无牙。我是苍城小爷手下的大将!”
“阿莲?!你是阿莲的人?咳咳咳……”
阿巫前辈看着明月身上的伤。
伤不重,不致命。但他拖延太久,伤口已经有些溃烂。
阿巫前辈清理伤口的时候,梵尘瑾一言不发的在一旁坐着。
百里明月变得已经有些不像百里明月了。
他原本是皇城三公子中最真的那一个,最洒脱的那一个。
可是眼前的百里明月看着有些陌生。
“你们在苍城,过的还好么?”
他注意到梵尘瑾默然无声的坐在桌子边,背对着他们,背脊笔挺。
“很好。小爷又招揽了数万民兵,正在覆霜城中训练。”
“阿莲天生是一个战士。”
“没有谁天生就是何种人的。就像明月公子天生也并非操心忧国忧民的人。”
“你是在笑话我,做的还不够好么。”
“百里太师府,北央侯门将相。小的时候在南陵,就听父亲说起,东桑有逍遥太极,北央有百里克川,都是一等一的国粹、高人。”
“你忘了你自己的父亲,梵彦笙。”
“世间已无梵彦笙,又何必再提。”
“可是世间多了司幻莲,和梵尘瑾。”
这倒是一个很高的评价,她万万没有想到百里明月如此高看她一眼。
“我不过是父亲的棋子,从小到大他就告诉我,我所学兵书所学谋法,皆是为日后他与阿篱巩固江山所用。因此我便遂了他,他与阿篱之间只需要一个帝王,我取阿篱舍他。”
“沐凡音啊,从我见你,便知道你是能翻天覆地的女子,你是能霍乱超纲的女子,却不想你硬如此,连自己的父亲也不手软。”
“既然二者必取一,我只是取有利于我者罢了。”
“你入皇城是为了南陵国做北央附属国一事?”
“南陵虽然已经臣服北央脚下,但是南陵曾经也是一大国,也有着百年基业。我想恳请北央帝王施与南陵一条生路,南陵日后必当竭尽全力相报。”
“是南陵郡王梵箬篱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
“我何必要听你的?”
“因为你手中无兵权,朝廷无军队。哪怕北央势力再大,也是各地央军的,也是分军之帅的。与你们朝野半分好处也没有。”
“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我能保你今日不死。”
“呵!保的了今日……”明月蓦然支起上身灼灼的凝视着他。
阿巫前辈压在他伤口上的伤药火烧般的疼,可是他连眉头都没有拧一下。
“我保你不死,我保你成为央帝身边的唯一人。我许你苍城百军,敛央军回朝。”
“你凭什么做到!”
“凭我是司幻莲最爱的女人。除我之外,你已经毫无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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