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县令果然没说谎,院子里的景色很是不错。尤其现在是三月，天气也没那么冷，不少树木抽出新叶。傍晚的微风徐徐吹来,新叶就发出一阵细微但很独特的沙沙声，别有几分意味。

阿娆吐出一口浊气，侧身想要找身边的男人说话，却发现他站在自己身后像个侍卫一样。

“……”她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吧,她无奈道：“你往前走两步,我有些话想问问你。”

江行舟迟疑了片刻，然后缓步走到她身边，“想要问什么？”

“就是……就是上次听你说了那些之后,我一直没有想明白。”阿娆这时候反倒有点紧张,下意识地去捏衣服的边缘。她抬头看上男人，湿亮的眼里还有几分困惑,“那我们为什么会成亲啊。”

“当时……算是我们双方都有这个意愿吧，然后先帝下旨赐婚。”江行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有很多他们两个人心知肚明，却完全没有办法摆在台面上的秘密。比如说她那个怪病，又比如说他的身世。

但是他这个时候的沉默在阿娆看来更像是隐瞒,她有点点生气，又换了个问题，“那时候你喜欢我吗？”

江行舟沉默,他其实有点分不清那算不算是喜欢，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在他的眼中，她一直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他一开始觉得自己对她好，更多的是出于一种作为夫君的责任,但实际相处时，他有很多次怦然心动的瞬间。

真的很难不喜欢呀，毕竟没有人会比她更好。

“喜欢，但是我不敢让你知道我的喜欢。”他皱着眉，下颌紧绷成一条直线后松开，“那时候的我没有能力说喜欢，甚至这种感情会成为一种拖累。”

她每次开心而又期待地看向他，问他喜不喜欢她时，他明明清清楚楚知道她想要的答案是什么，他的答案又是什么？可他没有办法说出来，只能一次次地看着她由满心欢喜逐渐变得沉默。

他未尝不知道他对不住她。在他和江和豫的计划里，他们原本是过几年动手，可最后他改变了主意，里面有个原因是不想再看见她一次次地失望。

他爱的姑娘，应该拥有最为灿烂的人生，拥有无所顾忌被偏爱的可能。

江行舟知道她失忆了，知道她忘记所有与她相关的从前。所以他的语调尽量平静，像是在说给一个旁观者听，“可能你没有办法理解，但是我爱她，甚至超出我的生命。”

不是喜欢，而是爱。

阿娆心口的位置传来异样的感觉，这中感觉类似于把心放进醋缸里，又塞进蜜罐子里，酸酸甜甜很难说清那种滋味。她猜测，要是自己从前所有的记忆，听到这句话，应该会很感动。

就是现在她也会为他流露出来的情绪所打动，但除了打动就没有更多了。

她觉得有点头秃，觉得这件事情还不太好处理呀。

要是他们两个人以前没有什么感情还好，现在开始一拍两散，她以后会好好把孩子照顾长大。这也就是她在知道自己有可能毫无保留的付出去卑微祈求过喜欢的前提下，依旧找江行舟问清楚情况的原因。她就是想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理直气壮的一拍两散啊。可偏偏以前两个人是有感情的，貌似还阴差阳错存在不少误会，按照常理来说接下来就该要有一个美满结局。

可她现在真的不想和一个认识没多久的人恩恩爱爱啊。

阿娆不停摸着自己的脑袋，揉出两根头发之后，她立马就停手，破罐子破摔道，“这都是以前的事，还是应该向前看的好。”

她斜着眼睛，到男人突然发白的脸色，狠狠心还是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你可以不用对我这么好的，因为现在的我们没有关系。你对我越好，我就……怎么说呢，越像是有愧于你。”

“你的意思是要离开我？”江行舟孤身一人站在原地。

他身姿挺拔，却比一般人受伤很多，微风带动他的衣角，落在地上的影子都影影绰绰，颇有几分寂寥的味道。

“说不上离开，就是不想这么纠缠下去。”阿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低头说，“她应该是你的孩子，等他出生之后，你要是想她也可以来看看她。”

阿娆想，自己这算是大度的了吧，都承认了他是孩子的合法父亲。

“你想都不要想。”他上前一步来，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腕，情绪激动而又克制。

他眸色深沉，眼尾泛着红色，又有点儿像是哀求，“我们之前说好的，你会一直陪着我。”

阿娆莫名觉得这样的他有点可怜，但是她还是狠狠心说：“我是她，也不是她，你明白吗？”

谈话算是这样不欢而散，不过他就算是再生气，也将她安全送到屋子，才生气地离开。

别人说不准都要诚惶诚恐起来，阿娆依旧很淡定。就是她还没有恢复记忆就被扣了一笔感情债，这着实让她着实有点头秃。

不过为了尽快解决这笔风流债，她暗戳戳问陆成珣，“要是说我不想和那个人在一起，怎么办？”

“谁？皇上？”陆成珣问。

阿娆含蓄地点点头。

陆成珣也没说可以或者不可以，反过来问她一个问题，“我称他为皇上，你猜猜要是在人前，我要称呼你为什么？”

“皇后？”阿娆不确定，“是不是还有贵妃什么的？”

“没有，现在后宫中只有你一人。你现在怀有身孕，孩子不管是男是女，你的地位都无可撼动。”陆成珣可以停顿了一会，观察妹妹的表情之后，继续说：“你被掳走的事情并没有被大肆宣扬，他回来之后就宣布已经找到你了，让一个和你身形有些相似的人留在宫中，当做你的替身。所以在人前，你仍旧是大周的皇后。皇家没有和离的说法，只有废后，他不可能会答应的。”

阿娆心里有些凉凉的，往椅背上一靠，哀怨着：“那是不是回到京城之后，我就必须住在皇宫里，和他住在一起？”

她的表情过于沉重，写满了不情不愿，毕竟过两天他们就要出发了，这简直就不给她任何缓冲的时间。

“那么不想进宫？”

“是我自己还没有想清楚。”阿娆摸了摸肚子，她这段时间养的不错，肚子鼓起来很多，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里面有一条生命在跳动。

陆成珩有点不忍心，“真要不想回去的话，我就先去找他说说，你便留在府上住一段时间。府里有不少有经验的人，还能照顾你生产。”

阿娆点点头。

后来陆成珩也真的去找江行舟，两个人之间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后来江行舟来找她时，就和她谈论留在陆家的事情。

“我知道你还没习惯我的存在，你要回去我并不会反对。”他还是做出了妥协，但同时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语气带着几分生硬，“但是你不能回了陆家之后就躲起来不见我。”

这还真的是她的打算，被戳中了心思之后，陆云娆还是有点尴尬，插科打诨着说：“怎么可能能，我不是这样的人。”

“我相信你不是，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她小心翼翼探头，问：“这算是威胁吗？”

“不是，是请求。”江行舟看向她，眸光平静了很多，“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陆云娆也没打算这么简单就能和他断了，对此还算是接受良好，还用一句“孩子不能没有父亲”的老古话来安慰自己。

他们准备三月初出发，大概过了七天左右就到了京城。自从进了城门之后，陆云娆就不可抑制地紧张起来，一直在想自己的家人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讨厌自己。

不过她的紧张并不是很明显，表面上看能吃能喝，就连陆成珩都没有发生什么不对劲。

只是在扶着她下马车的时候，江行舟突然偏过头，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不用紧张，他们都很喜欢你，看见你平安回来，只会高兴。放心吧，你会很喜欢他们。”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些话之后她诡异地平静下来。当然她是不会承认这和江行舟说的话有关系，嘴硬着说：“我当然知道了，他们是我的家人，又不是我的。”

江行舟扶着她的手用力了一瞬又很快松开，他侧过脸没有看身边的女子，沉声而又笃定地说：“不是，他们也同样是我的家人。”

他们是成过亲，拜过天地，她的家人自然也是他的。

陆云娆也没有想到他会是这个回答，莫名觉得有点心虚，难得地没有呛声。

她的家人和她想象中的其实差不了多少，程氏心疼她失去了记忆，主动拉着她的手带着她认人。在见过一水儿的人之后，程氏在一个带着女孩的年轻妇人这卡住了，然后才装作若无其事地介绍，“这是你的长嫂和小侄女。”

对面的年轻妇人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脸上还带着显而易见的惊讶。倒是那个可爱的小女孩依偎在母亲身边，想要接近她又不敢，怯生生地打招呼：“姑姑。”

大概是因为怀孕的缘故，陆云娆对孩子这种生物没有一点抵抗力，立即摸了摸她的头，从锦囊里将自己之前攒下的一枚银元宝塞到手里，笑眯眯地说：“姑姑没来得及给你准备礼物，这个你拿去，你的娘亲带你好看的头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她的我是显而易见的，程氏的眼眶钻石就红了，对女儿的心疼更加几分。

阿娆没有注意到这点，对在陆家的生活充满了期待。她要陆家住一段时间的事，还是江行舟主动对陆家夫妇提起的。他说他积攒了许多政务要处理，宫里没有用的趁手的人，怕照顾不好她。尤其她现在还是双身子，照料要注意，因此想让她留在陆家，拜托程氏多照看一点。

理由也十分让人难以拒绝，程氏没说什么，立即答应下来，只是在江行舟离开之后，问自己的女儿，“你是不是和皇上吵架了？”

阿娆有点儿心虚，但还是嘴硬着，“没有的事，这是他主动提起，是知道我想家了。”

程氏没有多说。

阿娆原本以为自己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够适应在陆家的生活。可她也就在最开始的两天稍微不自在一些，后面住得非常舒心，她也更加相信自己是陆家姑娘的这个事实。

自从回到陆家之后，江行舟早上就没出现过，不过傍晚时分，他一定会过来看她一会。他来的时候大多数都不是空手，从各色补品到绫罗绸缎，再到一些专门给她解趣的小玩意。有些她一个人根本用不完，也就分给陆家其他人。

阿娆还没觉得有什么，陆家众人倒是先被他收服了。

她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说不定要被打包，再扎上花结送到皇宫里，便在有一天对江行舟说：“你每天宫里陆家这么跑着，人都累瘦了这么多。下次就不用过来了，他们把我照顾的很好的。”

“我有一个从我幼时就开始照顾我的嬷嬷，她现在就住在毗邻的府上，我是过来看看她的。”江行舟说起谎来，面色没有一点儿变化。

呵，这还是自己自作多情了。阿娆气呼呼往前走，然后整个人突然停住不动。

这肚子里的小家伙居然踢了她一脚，她低头的时候都能看见肚子上明显的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