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景泰皇帝朱祁钰的圣旨,四川承宣布政使蔡思侃即刻派出四川抚按檄兵备佥事赵教,勘验薛兆乾残忍杀害李蕃父子全家十三口一案。鉴于薛兆乾武艺高强,又有代月刀傍身,加之神勇的广武十二骑以及渔溪司和马盘司的几千兵马,蔡思侃不得不下令整个四川戒严,让赵教带上一万精兵良将缉拿薛兆乾归案。四川承宣布政使司下令在各府、各州、各县四处张贴重金悬赏通缉令,请百姓们积极配合参与追捕行动,势必让薛兆乾插翅难逃。
朱祁钰亲自下令要四川承宣布政使司缉拿薛兆乾的消息,薛忠义昔日在朝廷的旧友工部尚书江渊暗中八百里加急送来了密函。皇帝要诛薛氏九族的消息很快传到薛土司府,薛土司上下就此陷入一片被死亡笼罩的恐慌之中。死亡的脚步声愈渐逼近,等待整个薛家的将是一场满门抄斩的灭顶之灾。
薛兆乾自知是死路一条,他没有想到朱祁钰要诛薛氏九族,让薛氏族人跟着他一起陪葬。想到这里,薛兆乾愤怒地捏紧拳头,骨节作响:“狗皇帝!我薛兆乾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一人闯下的祸,就该由我一力承担,与我家人又有何干?为什么要把他们牵扯进来?”
说罢,薛兆乾一拳头重重打在白刷刷的墙上,手指头顿时乌青起来。
一向对薛兆乾疼爱有加的薛家大夫人陈丽娘,牵起薛兆乾的手,心疼地吹了吹,哀戚地说:“兆乾,为娘不怪你,这并不全是你的错,你别再自己折磨自己了。江渊大人来的密函里说,于谦建议皇帝利用这次这个事情在西南边疆地区推行改土归流的新政,皇帝决意拿我们薛家开刀,这才要蔡思侃派人缉拿我们,诛薛家九族,以儆效尤。唉,薛家素来对朝廷忠心耿耿,终究还是输给了皇帝的疑心啊!要我说,就是那狗皇帝和那该死的于谦担心薛家势力太大,这才想灭了薛家,把薛家的权力、财富、土地全部收归朝廷所有。兆乾,不管别人怎么评价议论你,在为娘心中,你永远都是为娘的好儿子。若是这一次,薛家注定要在这个世上彻底消失,那么黄泉路上我们一家人至少能够团圆。正好你父亲大人刚走不久,他还在奈何桥上等着我们呢……”
陈丽娘的眼泪顺势滴落在薛兆乾手上,眼泪是冰凉的,但薛兆乾觉得这些眼泪分明就是一团团火焰,打在他手上,灼得生疼。
薛兆乾的眼睛里燃起熊熊火焰,悄然萌生出一个想法。他咬紧牙,对陈丽娘说道:“母亲大人,我们还没有输!事已至此,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不如绝境求生,兴兵起义!狼烟烽火永不休,成王败寇尽东流。我从不相信历史有所谓的正义和邪恶,自古以来都是胜者为王为圣人,败者为寇为恶枭。我不想被天下人冠以凶恶不道的污名,我要创造属于我的宏图霸业!”
刚到弱冠之年的薛兆芝听了他三哥薛兆乾的这番话,吓得脸色煞白,连连摇头:“三哥,你疯了?你这是造反啊!我们薛家自初唐先祖薛仁贵起,历朝历代对朝廷忠烈可嘉。宋度宗咸淳元年赐授先祖薛严为龙州世龙土知州,御赐代月刀以抗击蒙古兵,捍卫疆土。三哥,你腰间的代月刀,不正象征着我们薛家忠君爱国的气节吗?莫非你要置列祖列宗的颜面于不顾?你这样做,会让九泉之下的父亲大人寒心的!母亲大人,三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况且是三哥主动带着广武十二骑杀了李蕃父子全家十三口人。母亲大人,您向来娇惯溺爱三哥,什么事都由着三哥的性子,这才任由三哥犯下滔天大罪,祸及整个薛家被诛九族。这一次这种原则性的问题,您不能再纵容他了!既然我们薛家有错在先,有错就要认,要杀要剐我们都应悉听皇上尊便,这是我们作为臣子应尽的本分……”
“够了!兆芝,你别说了!”陈丽娘雷霆大发,强行打断庶子薛兆芝的话。
薛兆芝并非薛家大夫人陈丽娘亲生骨肉,而是薛忠义的二房夫人向玥娘所生。向玥娘病故后,两岁的薛兆芝便跟着陈丽娘长大。陈丽娘一直不喜欢薛兆芝,认为他呆板木讷,不及自己亲生儿子薛兆乾的十分之一。陈丽娘共为薛忠义生育过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早已远嫁,三个儿子中前两个贪食五石散,纵情声色,萎靡颓废,几年前已相继离世。陈丽娘几个子女中唯有薛兆乾武艺高强,英姿勃发,最成气候,她最为疼爱薛兆乾。薛忠义生前十分看好薛兆乾,将薛兆乾早早立为世子,以便等他百年后让薛兆乾继任薛氏土司,世袭龙州宣抚使。
现在出了这样的大事,陈丽娘左右为难。作为薛土司府的大夫人,陈丽娘自然知道造反会让薛家忠君爱国的百年清誉毁于一旦,薛家会变成朝廷口中的乱臣贼子,遭到世人的唾骂厌弃和口诛笔伐。陈丽娘并不怕死,可作为一个母亲,她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最心爱的儿子被斩首示众。她甚至想去恳求皇帝,她宁愿拿她的一条命去换取薛兆乾的命。陈丽娘了解薛兆乾的性子,薛兆乾宁可自行了断,也绝不会苟且偷生一世。
沉默良久,爱子心切的陈丽娘认真地对众人说:“事到如今,该做决断了。狗皇帝命蔡思侃派人缉拿我们,要诛我们薛家九族,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否则我堂堂薛氏大族就要从世上永远消失了!兆乾的话很有道理,成王败寇之理大家都懂。与其等着被杀头,还不如以渔溪司和马盘司的几千兵马自立为王,兴兵起义。兆乾武艺高强,江油关地处要塞,易守难攻,说不定能让大家绝境逢生,杀出一条活路出来,以后割据称王,得一隅安生!”
“好啊,死马当活马医,搏一搏说不定还有希望!”
“唉,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兆乾公子武艺超群,肯定能把明军打得落花流水,况且我们还有广武十二骑和几千将士呢!”
……
薛家上下议论纷纷,大多赞同薛兆乾兴兵起义的提议,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与命运之神博弈一把。
薛兆芝自知再苦口婆心劝诫也是白费力气,心情沉重,不再言语。
陈丽娘拍了拍薛兆乾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兆乾,既然大家都同意兴兵起义,那这件事就全权交由你去办。为娘相信以你的能力,定会保我薛家上下平安。一根筷子易折断,十根筷子抱成团,这个道理你应该懂。我们薛家一家起义难成气候,得有人跟我们呼应,壮大我们的势力才行。现在我们龙州三家土司里,李家没了,就只剩我们薛家和王家。狗皇帝想借这一次的事情改土归流,那么也会彻底剥夺王家的利益,王家自然会有怨气。为娘想让你将江渊大人这封密函带上,找到现任王氏土司王鉴,把密函交与他看,劝说王家与咱们薛家放下过去的恩怨情仇,目标一致对外,一起出兵对抗朝廷,方才能够继续在龙州做土司。那些早已吃进王家肚子里的既得利益,狗皇帝想让王家吐出来,王家肯定不愿意。我相信在利益面前,王家会选择和我们结盟的。”
“母亲大人,孩儿自当即刻去劝说王鉴。大家且放心,兆乾在此发誓,定当誓死保卫我薛家上下平安,保我们薛氏一族度过此劫!”薛兆乾信心满怀地对众人说道,希望他们能够感到些许心安。
薛兆乾蓦地感到肩上沉甸甸的,正是他当日为了一己之私,自以为杀了李蕃父子全家就可以带辛夷远走高飞。李蕃父子全家十三口惨死在他的手下,辛夷并没有跟他走,自断其发踏入空门,他的家人将因他的冲动付出生命的代价。正是他昔日的肆意妄为,酿成了如今的恶果。这一次,薛兆乾要不惜一切代价去扭转乾坤,他要改写整个家族将被诛灭九族的命运悲歌。他不能死,他不能让薛氏一族永远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他不服输,他不认错,他的故事不能就此完结,他要逆天改命!
赴死并不是强者的行为,真正难的反而是活着。此时的薛兆乾终于懂得,活着是一种责任,活着绝不仅仅是活着。
翌日,龙州宁武司蟠龙坝王土司府。
阴霾的天空像模糊的眸子,充满对未知的迷惘。天色渐渐昏暗下来,风的味道是苦涩的,在草木之间来来回回,空气中多了一分彷徨。王鉴和三个弟弟坐在膳堂用晚餐。
家丁吉善匆匆跑来向王鉴禀报:“老爷,府上来了一个身形高大的年轻男子,说是要拜访您。小的瞧见这男子的容貌,很像布告上通缉的恶贼薛兆乾呢!”
“什么?薛兆乾跑到我蟠龙坝来做什么?薛忠义之前一再设毒计陷害我们王家,使得劳累过度的父亲大人病情加重,早早离世。前不久薛兆乾又害得辛夷新婚当日痛失夫家亲眷十三口人,含恨遁入空门,这薛兆乾还嫌害得我们王家不够惨吗?”王焕气愤得将筷子重重摔在青花瓷碗上。
王济摸了摸腰间的洗云剑,目光冷峻:“这薛家欺我王家太甚!薛忠义这个老贼被薛兆乾气得心痹突发死了,真是便宜他了。我早就想取薛兆乾的狗命,他今日反倒自己送上门来了,大家且看我用洗云剑砍下薛兆乾的狗头,以慰五弟和父亲大人在天之灵!”
“三弟,你武艺高强,与薛兆乾单挑自然不相上下。若是薛家的广武十二骑跟着来了,那可就要小心了。”王樾警觉地问吉善,“吉善,你确定只有薛兆乾一人前来?”
吉善肯定地点点头:“回禀二老爷,大门外的确只有薛兆乾一人。”
王鉴想了想,对王济说:“如此甚好!既然薛兆乾主动上门送死,我们就成全他。待三弟你将薛兆乾拿下,我们把他羁押到成都府,送去四川承宣布政使司衙门,也算是功德一件。为以防万一,我还是派人叫百夫长曾筹带点人过来增援,以免有所闪失。”
对于王鉴的谨慎,王济认为这是对他能力的质疑,有些不爽:“大哥,你这是认为我技不如人吗?不就是薛兆乾一个人,我还打不过他?”
王鉴忙解释道:“三弟,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世人都知道龙州武功最高的就是你与薛兆乾二人,三弟你日日勤习武艺,大哥相信你的武功更胜一筹。但薛兆乾手里有宋度宗皇帝御赐的代月宝刀,听说其锋芒能代替月刃,杀人于无形,三弟你还是要多多当心啊!”
王济并没有听进去多少,傲气冲天地抽出腰间的洗云剑端详一番,元宝形剑柄,上雕腾空祥云纹案:“哪怕薛兆乾有代月宝刀在手,我就凭手里这把普通的洗云剑也能砍下他的狗头!大哥,别啰嗦了,快把薛兆乾叫进来吧,我的洗云剑早已按捺不住了!”
拗不过王济的固执,王鉴只好叫吉善将薛兆乾迎进来。
王鉴一家对薛兆乾恨之入骨,但出于礼节,王鉴请薛兆乾到花厅上座,奉上茶水。
“薛土司大人,您远道而来我宁武司蟠龙坝,请问有何贵干啊?”王鉴说话的时候尽力表现客气,以此掩盖内心仇恨的怒火。
薛兆乾苦笑了笑:“兆乾如今已沦为被四川承宣布政使司通缉的阶下囚,王土司大人依然以礼相待,兆乾不胜感激。兆乾今日只身前来,是有一要事相告。”
说罢,薛兆乾从怀里掏出那封工部尚书江渊的亲笔密函,交与王鉴。
王鉴接过密函仔细一看,眼皮痉挛,瞳孔放大,面色发白。
一旁的王焕问道:“大哥,怎么了?为何如此不安?”
王鉴深吸一口气,将密函还给薛兆乾,垂头丧气地对几个弟弟说:“工部尚书江渊大人给薛土司大人去了密函,说是皇帝将以龙州李土司父子惨案为由头,派四川承宣布政使司通缉薛家,诛其九族,在西南边疆地区推行改土归流的新政,从龙州率先推行,这意味着龙州以后再无土司了……”
“什么?”
“我们王家世代忠良,未曾有愧过大明,怎么会这样?”
“太祖皇帝敕封的世袭土司,怎么能说没就没了!”
……
见王家几兄弟炸开了锅,薛兆乾知道王家的怨气此时烧得正旺,只差他这一把火了。按照陈丽娘的计划,薛兆乾故意刺激王鉴:“皇帝朱祁钰昏庸无能,听信兵部尚书于谦这个谗臣妄言,要废了我们这些对建立大明有功的土司,改由朝廷委派流官来取代我们,好把地方权力全都收归朝廷。这不是鸟尽弓藏吗?我们可都是太祖皇帝谕旨亲封的世袭土司,就这样说废就废了!王土司大人,您甘心吗?您咽得下这口气吗?”
王樾听到这番话,心里很尖锐地疼了一下。他在心里暗暗感慨,曾几何时他用尽手段想要当上世子,以便能够继承王氏土司之位。为了当上世子,不惜给王玺下迷幻药,还错杀了弟弟王坦,甚至差一点让整个王家被满门抄斩。然而机关算计,兜兜转转,王鉴最终成为世子,袭位王氏土司,成了新一任龙州宣抚司佥事。万万没想到,世道变化得如此之快,太祖皇帝谕旨敕封的世袭土司竟然要因改土归流而废除。就算当上世子、承袭土司之位的是他王樾,到头来仍摆脱不了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局,终究还是会被朝廷废除,沦为一介平民。这样一来,他多年来为当上土司而费的功夫全白费了,半生年华瞎折腾一场,还让他几乎迷失本性,变得心狠手辣,面目可憎。一想到这里,王樾无比揪心,他多么希望时光能够倒流,他一定不会再有争夺世子之心,更不会做出这么多毫无意义的傻事。
王鉴虽心有不甘,但他深深地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做一个不忠、不孝、不义之人。他捏紧拳头,万般无奈地摇了摇头:“甘心自是不甘心,但皇上既有改土归流之意,我们作为臣子的只能从命,难道还能忤逆圣意不成?”
薛兆乾用锐利的目光盯着王鉴,反问道:“王土司大人,难道您真的愿意让皇帝把您变成一文不名的平头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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