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一刻,台下十年。
精美绝伦的唱词,按部就班地从戏子们的口中唱出来,台下的人们,用一次又一次的掌声为他们赞扬,掌声如潮,一波接一波,渐渐都盖住了人们的叫好声。
本来方才还歪斜着一副懒骨头的谢瑾此刻却少见地正了正衣衿,好好地端坐起来,只是两只手还是闲不下来。左手拿着合起来来的扇子,在右手手心伴着戏拍鼓点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或是,又立起扇子,开了合,合了又开。
这不耐烦的样子,如果是被他那一板一眼的好友兼好大哥―刘时看见,定是要说上几句,“君子有德,言必正,身不斜,心当定……”。然而,如果是他那太傅老爹在此,倒说不定会赶回家给祖宗烧起几柱高香,嘴里还会念叨着,“不肖子孙臭小子,今日可算有个人样了”云云。
“怎么还不见小豆丁上来?再不唱,我就直接带人走好了……”
谢瑾皱了皱眉,他这双眉毛本就生得好看。这一皱,竟引得旁边人家的小姐频频向他这边看来。
且说谢瑾等得有些口唇焦躁,不免错开了眼,举起一杯茶来润一润喉咙。也正是在这时,谢瑾突然愣了一下神,手中的茶杯被他拿在手里,就这样突然停在半空中,杯中的褐色茶水荡了下,几乎洒出来。
一瞬的愣神,很快就过去了,没让任何人察觉。更何况,人们的把自己的眼珠子都放在了那“三圣母”身上。
“天不公!竟是要吾母子分离……”
锣鼓点越来越慢,到了最后,在那“三圣母”的痛斥声中,渐渐隐了去,只听得丝丝胡琴哀转。
“娘亲!娘亲!!!呜呜呜……你们放开我娘亲!”
意外的声音,意外的身影。更是出乎意外的冲上台来,惊得是其他几个戏子面面相觑,这这这,戏本子里头原来可是没有这“小沉香”的啊!
按照原定的戏本子,这时候,“三圣母”该是被天兵天将们一顿棒打,接着便该一头散乱,一身狼狈地被拖拽下去。
问题也正是出在这里,演“三圣母”的戏子,虽是个新人,却颇受这千金楼里往来人们的喜爱,打赏也自然是比别的戏子要多得多。别的戏子眼红,却又不敢把他怎样。
但后来,他们却想出了一个好办法。戏本子上不是一板一眼定了这三圣母是要被天兵天将棒打鸳鸯,骨肉分离吗?那就打吧……
锦绣衣服下的伤痕,皆是拳脚相加后的暗伤。即便是告诉了人去,又能怎样?还能让他打回去不成?到头来,台上的拳脚只会更重……
装扮成“三圣母”的戏子在台上掩面而泣,嘤嘤之声不绝于耳,然而,无人知晓,此刻在水袖之下的那张满是桃花艳色的脸上,是欣喜若狂。
既然你们不让我好过,那我就毁了这出戏。
真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谢瑾摇了摇头,接着看下去。
此刻,无论是台上,台下都静了下来。只有那胡琴还在无可奈何地配合着“三圣母”的哭声。不过,也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只听得“二郎神”一声呵斥,不由分说地将轩辕琲推到台后,接着又亲自将那“三圣母”拖了下去。
戏呢,是接着演下去了。本以为会就此砸了场子,不料,迎来的却是台下的人们更为激烈的掌声和声声叫好。
“刚才那小沉香真是让人心疼啊……”
“是啊是啊,这出加的小沉香还真不错……”
在人们的交头接耳中,谢瑾甩了甩手中的扇子,悄悄地溜去了台后。
哎呦呦,这小沉香果然还在这里乖乖坐着呢!脸上刚才上的胭脂腮红和画的眉毛已经糊在了一起,只剩那个眉心间的红点还完好无损。
“哎呀~啧啧啧,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原来康王殿下不仅能文能武,还是个唱戏的好苗子,怪不得每次上课打瞌睡醒过来老头子的提问也能回答上来,看来平日里头你是在装睡了……”
揭穿老底的戏谑,除了那个天天趁她打瞌睡时,不是在她脸上画乌龟,就是拿走她的书,又或是脱了她的鞋子的臭瑾,还会是谁?
“哼!也不知道当初是谁为了躲太傅,掉进了御花园的池塘里,滚了一身烂泥,活像条泥鳅!”
不知是不是这两个人天生不对盘,总之,二人一见面,历来就是如此。这和见到王小良还不一样,轩辕琲只是单纯因为王小良当初灌了她两大海碗姜汤,所以才对他火呛呛的。
“欸!先不说这些了,阿赫他现在找你找得都快疯了,我们快去享颐斋那边等他!”又是无由地一愣神,接着谢瑾直接拽下还翘着二郎腿坐在一个木箱子上的轩辕琲,飞似地从千金楼的后门跑了出去。
谢瑾跑得很急,扯得轩辕琲手都红了。尽管如此,哪怕这小人儿有些痛,也没喊出声来。因为此时她心里有另一个疑问,不解不休。
“呼……呼……臭瑾,你怎么知道阿赫他在找我?你又怎么知道他在享颐斋?为什么我总觉得你,阿赫还有阿时三个,比那犀牛角还灵呢?”待二人跑到了北街集市,这才停下来的时候。轩辕琲喘着气,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尤其是最后一个,她可是纳闷好久了。
“什么,什么犀牛角?老头子上课教的,你也不好好记着,那叫‘心有灵犀一点通’,这次记住了吧?哈……”
一开始,谢瑾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要不是平日里头和这小豆丁一起上课,多有接触。还真是一时不知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想到这儿,谢瑾左手拿起扇子,轻轻地,在轩辕琲的脑袋上敲了敲。
只是,轩辕琲问的那三个问题,他终究还是一个也没回答。
而这边,许赫也真的是正坐在那享颐斋的大门前的台阶上,等着那两人。
身形疲软,他整个人直接靠在了身后的柱子上。因着琵琶骨的伤被牵扯,稍稍挪动一下,另找了个舒服的角度,身上的粗麻衣服,随即在他的背部显现出了一道长条汗渍。此刻,不光是在他的脸上,就是成了一缕缕的刘海儿碎发上也依稀可见有点点滴滴欲落不落的汗珠。
那几只鹰爪结结实实地扣紧,不过好在卸下来的时候没伤了他的主要经脉,真是险些要废了一身武功。
“阿赫,阿赫!”
是小豆丁的声音,响亮干脆,远在五十步外就听见了。许赫晃了晃脑袋,头发上的汗珠也随着这阵力道,飞脱出去。又是眨了眨眼睛,许赫这才用右手撑着身后所依凭的柱子缓缓站起身来。
等他再抬头时,方才那远处入眼的一大一小的两个点影,此刻已经是放大了数倍,清晰地站立在了他的面前。
早早便已相识的默契之交,既言默契,自然二人见了面也无需过多的解释,四目交汇,心下已是了然。
“无碍。”
“平安。”
“那我们快些回去吧……”就在轩辕琲抬头来回打量这两人神秘莫测的交流时,实在忍不住出言就打断了他们。
在旁浪荡不羁的纨绔公子,摇了摇头,样子倒颇有些神似见了他一样很头痛的谢太傅。再度合了手里把玩着的扇子,喃喃道,“阿赫,那我们走吧……”
“好……”
大概是心头记挂的一事已经放下,许赫在这一字脱口后,便一头栽倒在地,他着实是太累了。
“阿赫!阿赫!你……你怎么了?”
轩辕琲见状,连忙蹲下,一双小手直接拍向了许赫的脸。没有反应,推他呢,也推他不动。就在她快要急得跳脚时,只听得谢瑾长叹了一声。
一边摇头,一边也蹲下身子,好说得说是将那昏睡过去的许赫背了起来。
“嗯,还好还好,还有气呢。”既是确认也是安抚身后的轩辕琲,谢瑾又没正形的说着。
此刻已是日头将将西斜,热闹极了的巷子也只剩了三三两两的人影。谢瑾背着许赫,二人重叠在一起的影子在青石砖地面上被拉的无限延长。
“欸,你跟紧点儿……快走……”
“不是我说你,你以为你是铁打的吗?就算是,如今看来,也有生了锈一天……”
从享颐斋门口到康王府后门,一路上谢瑾都碎碎念个不停。直到进了康王府也一直没停下,到人被他好好放下的时候,还嘀咕了一句。“得亏小爷我有这平日里头上房揭瓦练出来的好底子,不然也要累趴下。”接着又对出来接应的另一位年纪一般大小的少年,吐了吐舌头,便才“鬼鬼祟祟”地从后门出了去,回家晚了,家里那老头子可又该吹胡子瞪眼了。
看着那猴似的霁色长衫翻墙而过,这出来接应的少年摇了摇头。一边嘴里如旧念叨着,“还是老样子啊”,一边拉起轩辕琲的手,将这小人儿从外面得环廊中带进屋内。
“诶,你笑了,你笑了!阿时,你这次有笑,我看见了!”
顶着一张小花脸,轩辕琲伸出右手食指指着那少年,眼睛上瞟着,那样子就好像捕快抓到了江洋大盗一样得意。
转瞬如星火,被称作“阿时”的少年脸上方才如投石入湖一般引发的一丝笑意,很快就归于平淡。
而此刻,王小良也刚刚闻讯从府上的另一边赶来,为的是处理许赫身上的伤口。同轩辕珷的失眼之痛以及许赫的穿透的琵琶骨相比,另外三人身上些许的擦伤,轻若鸿毛,不值一提。
“武功倒是未废,只是伤了些纤小的经脉,但恐怕以后也会落下个手抖的毛病……”在王小良仔细检查了许赫的伤口后,他转头回述了那少年。他好似有些紧张,清了清喉咙,却又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连连又是咳嗽了几声。
毕竟,方才眼前的这一身烟色,可是威胁了他,让他不得不从今日起成了康王府的府医。
“先生可以走,只是一旦走出王府,不会有命活过今夜……”
这少年听了王小良的话,半响无言。过了许久,终究还是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榻上的许赫,向王小良嘱咐了一声,便转身带了轩辕琲离开了房间。
雕花木门被捎带关紧,门轴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吱呀”。
今夜,康王府,想来应该不会太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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