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边邺城内褚相自裁,玄后褚非然身死,康王轩辕琲一行人被贬去白狼关戍边,邺城内可以说是尽被笼罩进了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自褚非然发丧落葬于南皇陵后,轩辕珷便像变了个人似的,终日倦政,有时竟连朝会也罢了。
这边已被换过了一拨的朝中大臣,初得玄君赏识,加上已有丹公公、褚相等人的前车之鉴,见轩辕珷如此模样,一个个都互相传言是临川战事焦灼,轩辕珷顾不上内政,情有可原。
如此,倒无一人敢向轩辕珷进言劝勉,只遂了他的心意,每日君臣相伴,同在几近完工的摘星楼里胡闹玩乐,日子一久,轩辕珷竟是落了个“昏君”之名。
至于远在临川附近的剑碑兵狱地界,从当初邺城起兵算起,而今已将近一年,齐王轩辕理率兵出讨兵狱也耗了七、八个月的光景。奈何这夏正韬下令固守,绝不出击,任那轩辕理每隔上十天半月来叫阵,百般羞辱怒骂。
这梁军不费兵卒,倒渐渐耗起了玄军的粮草。是以,轩辕理索性退兵回了临川,随军驻守,等候轩辕珷的皇命。
而汉国的国君公仪殷率着一国几千精兵却没有丝毫松懈,在玄军退驻临川后,仍隔着临溪每日巡守戒备。
可近些日子以来,公仪殷觉得对面的梁军实在安静得不同寻常,毕竟,换作平日,哪怕已有玄军临城,他们也会常来临溪滋扰汉国关口。
但眼下,临溪关有了久违的安宁。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作为汉军主帅,作为汉君,公仪殷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他偏偏又想不出那夏正韬的心中算计。
话至两头,剑碑兵狱内仍旧固守城池,远远看去,城楼上梁国兵士们手中的一人多高的立盾就如同一片片鳞甲,为他们坚守的城池渡上了一道银亮的寒光。
然而,在这固若金汤的城池内,他们的主帅夏正韬此刻却不在营中。
原因无二,梁君一早便传了旨与他,要他赶回梁都金陵,一同参加皇长孙的抓周礼。
等到了金陵,见到了他那不理军务的父皇怀中的三月大的幼儿和一旁的夏正德,夏婉二人,夏正韬这方才知晓,原来这皇长孙竟是当日夏婉与夏正德暗结珠胎后生下的儿子。
“儿臣拜见父皇。”
“乖乖乖……啊,是太子回来了,怎样,剑碑兵狱那边情形如何?”
“回禀父皇,来时儿臣已下了军令,要所有兵士固守城城池,不得贸然出兵。玄、汉二国兵士也已退守临川、临溪,眼下暂无危急战事。”
这边梁君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熟睡的幼儿移抱给了奶娘,一边丝毫不在乎旁人地直接问起了夏正韬军务。
夏正韬一板一眼,认认真真地回了梁君的话,可梁君竟是一正眼也没瞧他,只点了点头。
在这一句客套之后,梁君又是迫不及待地让奶娘又抱了皇长孙来,爱不释手地逗弄起了孙儿。
冷遇依旧,夏正韬已经习惯了。
他缓缓走上前来,也好奇地过来瞧上了他这侄儿一眼。
“如何,太子可是也觉得礼儿和朕长得极为相似?”
梁君笑意吟吟地继续逗弄着怀中的孙儿,满眼尽是慈爱。
闻言,夏正韬也瞧上了一眼自己的侄儿礼儿,这孩子委实被照看得太好,明明是个三月大的幼儿,白胖得看起来倒是比五六个月的幼儿个头还大些。
至于眉眼相貌,且没长开不说,便是有那么几分像梁君,也只是像他的肥头大耳罢了。
一副天生蠢相。
其实夏正韬并不十分厌恶这个孩子,只是他对于夏正德和夏婉的厌恶已然无形中偏颇到了眼前的稚儿身上。
他更恼的是,给梁国惹下战事祸乱的夏正德和夏婉没有受到半点惩罚。反倒因为诞育了皇长孙,一个被加封为了临贺王,一个被赐了“张”姓,成了名正言顺的临贺王正妃。
无过反有功,真是荒唐!
夏正韬毫不遮掩地沉下了脸色,直到抓周礼开始,他也还是那般阴沉沉的样子,梁君见了,心中也不免起了不悦。
但眼下抓周礼,众臣俱在,他不好发作呵斥,更何况,他血脉繁盛,席中除却夏正韬,他那十几、二十多个皇子可都是欢喜一堂,他又何必再理会身边这一副苦大仇深模样的夏正韬?
不同于北边玄国风俗,梁国人多在小儿百日顺便全了抓周之礼,是以,因稚儿尚有,不能攀爬,骨软不能竖坐,今日的抓周礼是由宫人用漆盘托了无数珍宝器物来到这皇长孙面前,试儿时只在这皇长孙的手下轮番转过,由他抓到哪个便是哪个。
琳琅满目的金银,一件件地从皇长孙夏景礼的手下转过去了,半天却不见这夏景礼抓弄,两只小拳头攥得紧紧的,眼神飘忽,仿佛还在睡梦中一样。
这委实急坏了夏正德,和他身边的夏婉,如今的临贺王妃张氏。他们早先已贿赂了司仪,打点好了宫人,将抓周礼上的器物统统都换成了王孙贵胄、甚至是储君才能有的物件,谁料到眼下竟出了这等岔子。
“父皇,想来是礼儿天生目光独到,这些蠢物不堪入选,儿臣倒有一提议,不如将这些都撤下。由在座的儿臣们取了身上的物件来让礼儿抓可好?”
气氛凝滞间,夏正韬离开了自己的坐席,说着便命宫人腾出了一个空漆盘,解了自己身上的匕首用一块软帕包着搁置下了。
御座上的梁君一时也觉得这是个极好的主意,索性摆摆手,就这样办了。
见到父皇点头授意,夏正德也连忙解了身上的一块龙佩搁置在了漆盘中。接着,按了长幼序齿,剩下的一众皇子们也都有样学样,个个拿出来一件物件用软帕松垮垮地包了,放进了内中物件已堆砌成小山一般的漆盘中。
有惊无险地,抓周礼又能继续下去了。
这回换了一个更有几分气力的内侍来托着漆盘从皇长孙夏景礼的手下滑过,谁料这懵懂稚儿突然犯起了瞌睡,口水稀稀拉拉地淌了一兜襟,两只小拳头更是攥得如同一块顽石。
“回皇上,长孙殿下抓到了,分量不轻,可是个好彩头呢!”
正在这尴尬间,一旁的司仪眼见着这皇长孙殿下是指望不上,索性摇了摇手中的羽扇,暗中抬腿朝那托着漆盘的内侍的小腿上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迫得他凑近了斜抱着夏景礼的奶娘面前。
这一恰到好处,拿捏得当的举动,不偏不倚正巧让漆盘的物件“山”的“山尖”被皇长孙夏景礼的小拳头给碰得滚落了下来,司仪大人眼疾手快,连忙抓了那被包成个布包的物什,献到了梁君的面前。
然而,兴致勃勃的梁君在打开了那包了一层又一层的布包后,面上的喜笑龙颜转瞬就僵了下来。
震惊、失望、愤怒、羞恼……复杂百结的情绪混成了猪肝色,将梁君的整张脸变得好似个圆咚咚的茄子。
在他面前,皇长孙夏景礼抓周礼上抓到的“好彩头”,不是什么美玉珍宝,不是什么钗环脂粉,不是什么印玺刀剑。
而是一块被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
夏正韬离得御座是最近的,这块骨头他自然看得分明,不经意地,他朝下首瞥过了一轮,目光最后定在了众皇子中年纪最幼的那个,亦是小了夏正德许多年岁的同父同母的幼弟身上。
他正小心地抬着头觑着上首的梁君,在那里微微颤颤地抖着身子,他憋笑憋得很辛苦。夏正韬也看出来了,这块骨头定是他放进了漆盘。
“父皇今日可是一时太过高兴,饮多了酒水?不如让儿臣一观礼儿抓到的物什……”
夏正韬不紧不慢地侧身从自己的席位上又站了起来,他那捣乱的幼弟是他这父皇最为偏疼的幼子,况且诸位公卿俱在,他哪里能动怒?
众目睽睽下,夏正韬借着向梁君行礼上前看彩头的功夫,他巧妙地拿了梁君手边用来割肉的刀子换下了那块骨头。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长孙殿下是抓到了太子殿下的佩刀,将来定是文韬武略,为我大梁开疆辟土!”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抓周礼,最后到底在夏正韬的“帮助”下,伴着众臣们的贺词,圆满地结束了。
然而,夏正韬却不知道,他今日的好心应便之举,已为自己的将来埋下了猜忌与嫉恨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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