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国太子夏正韬于混战中失踪,多日不见下落,玄梁二国之间交战的形势渐渐起了变化,一向奉守少出的剑碑兵狱的梁国大军在眼看着就能登基为帝的临贺王夏正德的命令下,几乎倾巢出动,不是针对驻守临川的玄国大军,反而渡水直奔向了汉国。
公仪殷日夜率兵苦战支撑,齐王轩辕理却坦然地作壁上观,每日照旧守在临川,不时派出几千玄甲军去剑碑兵狱的关城下衅扰,丝毫不理会一水之隔的汉营那边鏖战多日,几乎成了人间炼狱。
仿佛一点都不担心唇齿相依的汉国一旦被攻下,梁国大军会借道行军北上攻打玄国的城池。
这般焦灼的战况,同样没有影响到远在邺城内享乐的王公贵臣和富贵人家,一年之前他们过着怎样的生活,现在依旧如是,大抵唯一不同的是,享颐斋的樱桃酪和酥雪丸子供不应求,成了在这炎炎夏日里人们最为钟爱的消遣。
供不应求,樱桃酪和酥雪丸子的价钱也水涨船高,时日一长,倒专成了王公贵臣的专供。
酥雪丸子每日只供十馔,有三馔都是要着宫中特供的,其二分别送与轩辕珷和折璎珞,不过轩辕珷那一份总是浅尝辄止,倒是便宜了随侍的丹玉和其他的宫女内侍。
至于这剩下的一份,是供给独溟阁的。
枯藤子身受剧毒,半身化为枯骨,自然不耐寒气,便是酷暑也不敢用冰,这份酥雪丸子,自然是留给玉紫萝的。
独溟阁内的庭廊下,日常摆放了一张青石茶案,茶案上有不少玄国的名家手笔,或是雕琢在上的诗句,或是覆刻的名印,更是制刻了纵横十九道在上头,既是一方茶案亦是棋盘。
可现在,是玉紫萝用来享受酥雪丸子的几案。
享颐斋的酥雪丸子做得极妙,且享颐斋的老板娘朱砂砂细心备至,会为每一个老主顾做出不同的酥雪丸子。
例如康王轩辕琲,自小食不得牛羊酥乳,往年送去康王府的酥雪丸子,总是用浸
了少许新制豆浆的沙冰团成糯米糕团的样子,自下而上垒成小山,最底一圈浇淋上放凉的绿豆沙,山腰放上了零星用龙睛粉和糯米粉制成的指头大小的糯米团丁,山顶则是浇盖了蔗浆,偶尔老板娘心情不错,还会拿出珍藏的桂花露做成山尖。
而玉紫萝的这份,样式却是来自多年前的一个配方。
那时候的老板娘虽然年纪还小,却清楚记得邺城里有户人家的小姐,是极其喜欢酥乳的。
享颐斋的宗旨,一向是秉承要让每个主顾满意,有时甚至不计工本。
自从酥雪丸子每日只供十馔之后,老板娘朱砂砂便会先行做完前七份,随后便乘车入宫,在御膳房为轩辕珷、折璎珞做出两份,虽然这两份酥雪丸子和前七份的没什么不同,可要是从宫外运送的途中化了,她可是要遭殃的。
至于这第十份,她会亲自去独溟阁当着枯藤子和玉紫萝的面做。
不同于其他的九份酥雪丸子,只在沙冰里混了三成的酥酪,这一份,她足足掺了五成的酥酪,丸子也是堆到了七层,除了最底一圈是依惯例浇淋了细打放凉的绿豆沙外,享颐斋的老板娘朱砂砂直接豪爽地用新鲜的牛乳混上酥酪从头至尾浇了下去,只在山尖尖的位置用桂花露勾画了一点云纹。
如此份量充足的一份酥雪丸子,玉紫萝就算是个大肚弥勒也是一顿吃不下的,而枯藤子不吃,那做伴之人自然就是享颐斋的老板娘朱砂砂了。
“好吃!好吃!朱砂……呜不对,朱砂砂阿姐真厉害!”
今日玉紫萝吃得依旧很痛快,朱砂砂一脸得意,将调羹上的一口酥雪丸子吃进嘴里,看向了一直在旁边的枯藤子。
她和玉紫萝一样,并不惧怕枯藤子那耸怖的样貌,毕竟细究起来,她和枯藤子也算得上是老朋友了。
“紫萝,别吃太多,到时候肚子疼起来可不好受。”
枯藤子又僵硬重复起了不变的说教,玉紫萝倒也乖乖停嘴,放下了调羹,这时候她的嘴角还沾着一圈的酥酪。
旁人见了,或许会以为枯藤子对玉紫萝是有些严苛,可朱砂砂清楚的知道,这世上,除了玉紫萝的兄长玉晏良,恐怕就要数枯藤子最偏疼玉紫萝了。
不然,谁能出面请得动自己这享颐斋的老板娘亲自入宫做酥雪丸子?
“我说你啊……如今是不是将紫萝当成了她?”
“紫萝,你和小乖乖去玩吧,快去!”
罕见地,枯藤子表现出了局促不安的神情,他抬起了手臂,肩头上的小乖乖立刻扑棱着翅膀飞落去了紫萝身边,紫萝也嘻嘻笑着用袖口擦了擦嘴角,跑开了。
清风徐来,檐铃轻动,留在廊下茶案旁的枯藤子和朱砂砂一言不发。
朱砂砂百无聊赖地用手中的调羹戳弄起了盘中剩下的混着酥酪的冰水,她在等枯藤子的一个回答。
在回答之前,她却先看到枯藤子坐着轮椅过来了,俯身用尾指沾取了一点盘中剩下的酥酪与沙冰的混合物,然后,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还是当年那个味道,一点都没变。”
“你也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痴、情~”
朱砂砂趴在青石茶案上,伸出一根手指来,在自己的眼前虚空处摸了摸枯藤子的轮廓,仿佛真的是在摸他的脸一样。
当年枯藤子被还是太子的天启广帝压入秘牢,身受百毒噬骨的非人折磨,不但形貌大变,成了半身枯骨不人不鬼的模样,往日医者仁心也渐渐磨灭了,脾气更是变得古怪。
可偏偏这邺城里唯二不怕他的人,却是敢半吊着话头,和他开玩笑的。
枯藤子听到朱砂砂的话,冷淡淡地朝着她斜睨了一眼,可朱砂砂一点都不觉得怕。
毕竟,在她的心里,枯藤子还是当年那个总和那个漂亮的太医姐姐一起来享颐斋吃酥雪丸子的帅气太医大哥哥。
“朱砂砂,你平日在享颐斋卖桂花糕时也对客人这么刨根问底吗?”
虽然对于朱砂砂的玩笑话,枯藤子感到不悦,可意外地,此刻他也只是有些语气严肃。
“和客人们聊天怎么会算是刨根问底?诶,对了,你知道吗?我家那老爷子自从那回被个闯进外铺,打碎了一地芝麻酥的臭小子给气得吹胡子瞪眼后就不管享颐斋了,每日乐得清闲,昨日他去城外施粥,你猜猜看,他遇见谁了?!”
听到朱砂砂嘴里一个字接一个字,仿佛拨着算盘珠似地响,枯藤子不禁腹诽心谤,这丫头的“好事长舌”也真是一点都没变。
不等枯藤子开口,朱砂砂跳了起来,连带着她那发髻后的珠翠都颤悠悠的。
“你不出这院子,也不出宫,更不去城郊,你绝不会想到那千金楼的陈楼主和那年和他撞了个满怀的花魁张三娘居然在一块儿,也在施粥!他们两个……”
耐着性子,枯藤子看着手舞足蹈的朱砂砂,听了一耳朵的“街坊趣闻”。
“你说的这些,我没兴趣。”
“别急别急,我保证这件事你一定有兴趣!是关于燕王殿下的……”
一瞬间,枯藤子仿佛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眼睛睁得大大的,多年不曾波动的心绪在那一刻乱了。
是了,曾经他是玉老太医的养子,他有一位名义上的姐姐,和他一同入宫当了太医。后来,他被赶出了玉府,她也因为医治照看先康王多年而被祖皇纳为了玉妃。
而燕王的母妃便是这位玉妃。
只不过,恐怕没几个人会晓得一个秘密,燕王轩辕铄并非是祖皇的血脉,而是他和玉妃的亲生儿子。
当年还是太子的天启广帝也正是知悉了这个秘密,才下令把他抓起来做成了药人,又用玉妃和燕王母子二人的性命威胁他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
其中一件,是他这辈子也不期望渴求能被原谅的,玄国北疆大战,是他配出了瘟毒,让北疆死伤惨重,这正是如此,医者仁心的玉妃才会不幸身染瘟毒,受尽病痛折磨而死!
就算玉妃能回阳复生,他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
“另外还有一事……这件事我觉得还是直接告诉你比较好……”
突然地,方才还兴奋得上蹿下跳讲着从街头巷尾听来的闲谈风闻的朱砂砂安静了下来,从自己的发髻上取下来了一支剑簪。
旋开剑簪的一头,朱砂砂从里面倒出来了一道秘信。
秘信上不过寥寥四字:燕康已反。
“传信的探子我已经帮你解决掉了,可陛下他们早晚还是会知道这件事……”
朱砂砂说着,尽管她已努力去平复心绪,可她脱口而出的声音却还是难以摆脱掉那因不安带来的颤抖。
“我知道了,北疆那边以后我会亲自派人过去,你以后只管看顾好享颐斋便是……”
“枯、藤、子……老娘我帮你联系北疆这么多年,你以为凭你一句话,说不干就不干了吗?!”
朱砂砂咬牙切齿、暴跳如雷的模样,自是在枯藤子的意料之中,他真后悔,不该在当初找上朱砂砂,让她成为独溟阁的密报接引人。
“如果不答应,那以后独溟阁也不会再欢迎老板娘你来……”
“呵!赶我走?!说要走也是老娘先说!今后我也不来了!顺便一提,下个月初三是我和隔壁开医馆的那个元十四的喜酒,哦,是了,你不能出宫,自然也过不来!”
一脚踢翻了青石案上的食盘,朱砂砂风风火火摔门而出,枯藤子盯着独溟阁的大门看了许久。
等了这么多年,她终于是要出嫁了吗?希望……她会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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