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丫鬟屋里,一般是一个大通铺,每人一个粗木箱子,一套长桌长椅。而像她们这样近身伺候主子的大丫鬟屋里,便是小户人家的小姐屋里也比不上,先不说一水儿的水曲柳家具,衣柜妆台桌椅屏风样样不缺,就说各自床上挂的幔子,窗上糊的纱,被面枕套的料子,寻常小户千金便是做衣裙也用不到这么好的料子。
况且她们虽是丫鬟,但其实并不做什么活,还专门有小丫鬟伺候她们起居呢。
晴雯坐在床上,拉上幔子,从床头的锦被下拿出一个红檀木的小匣子来,这是宝玉特地为身边的四个大丫鬟定做,上面的图案各有不同,袭人是美人秀花,秋纹是湖光山色,麝月是月上柳梢,晴雯是雨后初雯,四个盒子,各自暗含了她们的姓名。
晴雯打开盒子,里面既有她这些年来宝玉给的赏赐,十余件各种首饰,用料都不算极名贵,但样样做工都是精品,看着这些,晴雯不禁深叹一口气。
其实自己这种身份能给宝玉做妾其实是极好的出路了,毕竟自己也无父母,只有一个不争气的表兄,自己又长了这么一副样子,他可护不住自己。
可经历了前世,晴雯心里明白,宝玉虽样样好,但他有一点不好,那就是护不了自己,在外人面前,他自然会为自己做主,可在他亲娘面前呢?
自己终究不过是一个丫鬟罢了,就算是一个比较得心意的丫鬟,那也只是一个丫鬟。想到这儿,晴雯回过神来,开始细细清点自己的财产。
那十几件赏赐的首饰,加起来恐怕要值一百多两,加上自己这三个月的月钱及做手帕卖的银子,共有五两,再加上今天得到的银珠子,约值十两,自己的全副家当差不多共有一百二十两,以后离了府,也够在远一点儿的地方买一个小院子,在买个十几块田地,去衙门申请个女户,自己也能当个小地主了。
想到此,晴雯不禁笑弯了眉眼,于是将自己的全付家当收好,身上留了几十文钱,又将盒子锁好,放到床头的锦被下,随后便心满意足的睡下了。
梦里,她似乎真的离了府,买了田地院子,并且再也不担惊受怕。第二日醒来,晴雯对这个梦还回味不已。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正月十五,这个月晴雯特别高兴,不仅月钱加倍,而且还有红包拿,以前虽然也有,但那个时候并不把钱当钱花,故拿到钱虽高兴,但也就那样。
而现在不同了,晴雯如今是要攒家产的人了,这些钱就很令人开心,于是在给府里太太道谢的时候,也比往常多了好几份真心。
而今日,自己晚上则可以出去,按规定,正月十五和除夕主子们身边的大丫鬟可以任选一天不当差的,袭人和秋纹因为有家人在,所以选了除夕夜回去和家人团聚,以往年晴雯是这两夜都待在府里,毕竟她唯一的亲人只是一个不怎么亲的表哥。
可今年不一样,今年,晴雯决定出去走走看看,毕竟自己打算离府,对外面的民生百价还是早了解早好。
免得出了府,连菜价都不知道多少,那还怎么过日子。
今日里宝玉随着太太老祖宗去了宫宴,因着这段时间整个人的行事与以前大不相同,与其它三个丫鬟的关系好了许多,虽然还没到可以说知心话的地步,但一起玩儿还是可以的。
故而晴雯便和麝月一道,直接去院子里的管事嬷嬷李嬷嬷那儿报备,二人一并领了对牌出了门。
一路上,晴雯对麝月佩服的五体投地,同为外面买来的丫鬟,在京中没有什么亲人。
当晴雯出了角门,不知道该往东还是往西的时候,麝月已经拉着她熟练的走到了一家馄饨摊子上,并且为二人点好了两份鲜肉馄饨。
这个摊子在一个小巷子里,离巷口只有几米远,巷子外面就是灯火明亮热闹异常的大街。摊子四周摆满了桌凳,到处都坐的满满的,她们只好先站在外面。
晴雯自从进了贾府,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场景,站在锅边儿等吃,这一下子让晴雯想起了她还没有被卖时,与父母相依为命。
在低矮的草屋里,父亲在外面破竹篾,编箩筐,明日拿到集市上去卖,母亲头上包着碎花包布,在给一家人煮野菜粥,说是粥,只不过是放几颗头糙的粗米,再加上一大把自己与母亲在山上挖的野菜。
自己当时也是这样,站在锅前,眼巴巴的等着粥煮好,那个时候恐怕是自己两世加起来,最轻松快乐的时光,可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干旱来了。
爹娘尽了最后的力气,可还是养不活一家人,被卖的时候,晴雯也不怨恨自己的父母,因为她在逃难的路上见到了太多人,走着走着就倒下了。
走到京城的时候,她们一家人的全副家当只剩下三件破衣裳,整个京城都是流民,没有人会雇佣他们,在京城里赚了好几天,他们遇到了母亲娘家表哥一家,表舅把他们接进家里住下,表舅是贾府老祖宗的陪房赖妈妈一家的下人,赖妈妈虽然曾经是贾府的下人,但早已赎了籍,如今已经在外面自己买了房屋田地,自己当主子了。
表舅一家虽然不富裕,但日子还能过下去,那个时候,晴雯看见表哥有一件没有补丁的衣服,晴雯才明白,原来小孩儿也可以穿没有补丁的衣服。
可能是一路上上精神紧绷太久,晴雯她娘到了表舅家的当夜就病倒了,父亲为了给娘看病,出去抗大包,那天他把工地发的白面码头带回来给了娘俩吃。
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听人家说,可能是太饿了,抗包过跳板的时候,一下子眩晕,跌入了江中,连个尸首也没找回来,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后一病不起。
表舅家也要过日子,晴雯看着舅母从欢欢喜喜,炒菜烧饭迎接她们进来,再到每次见到她们便板着个脸指桑骂槐,最后到堵在门口大骂,晴雯在短短的半个月内,明白了世态炎凉。
后来,有一次,晴雯的表舅和表舅母走进她母亲住得屋子里,叫晴雯出去和表哥一起去巷口买酱油,等晴雯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母亲在床上哭,泪水把枕头都浸湿了,当天夜里,母亲把晴雯抱在怀里,告诉她打算把她卖给赖妈妈当丫鬟。
晴雯不明白母亲为什么哭,当时在她的心里,她不觉得卖入赖家当丫鬟是一件坏事,反而是一件大好事,因为听表哥说,当丫鬟不仅能得一笔卖身钱,而且以后再也不会挨饿,还有新衣服穿,等再长大一些,每个月还有钱拿呢,晴雯想着,买了身就可以给母亲买药看病,等她有了月钱了就攒起来,给母亲买新衣服,让她像舅母一样穿没有补丁的衣服。
因此晴雯第二天早上特别高兴,晴雯还记得,那天舅母给她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洗完后,她坐在母亲床前,母亲给她梳了两个很好看的小揪揪,表舅还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了一节红头绳。扎完头发后,母亲摸着她的脸直掉眼泪,晴雯还记得自己当时说“娘,我出去挣银子了,等我拿回了钱,就能治好你的病了。”娘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晴雯去应选的时候,所有的小女孩儿都在哭,她不明白她们为什么哭,这不是好事吗?
只有她没哭,笑嘻嘻的,故此赖妈妈一眼便看中了她,又问她为什么卖身,晴雯说:“娘病了,要吃药,吃药要给钱,所以卖身。”赖妈妈只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就给了她表舅母五两银子买了她。
赖妈妈给了她半天时间,让她回去把银子给他娘,晴雯给了银子给娘后就回了赖妈妈家,当时她跟丫鬟姐姐一边学规矩,一边在想,等下个月回家的时候,说不定娘的病已经好了。
到了下个月,晴雯回到表舅家时,看见满屋子挂着白帆,表舅说,她娘自她走后,就一直不肯喝药,前天夜里,撑不住已经走了,晴雯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觉得四周都是一片白茫茫。
她跌跌撞撞的跑到娘的屋子里,可屋子里没有人,只有一个棺材,棺材里躺着娘,她的表情很平和,既没有痛苦也没有挣扎,就那么,像睡着一样,躺在那儿,晴雯叫她,推她,她都不醒也不动,表舅上来把她抱走,合上了棺材。
至于后来是怎么治的丧,怎么下的葬,晴雯已经完全记不得了,只记得那些日子是一片茫茫的白。后来晴雯很少回表舅家了,又过了两年,赖妈妈见她机灵懂事,就把她送给了贾府的老祖宗,老祖宗很喜欢她,过了半年就把她赐给了自己最疼的孙子做了大丫鬟。
“晴雯,你别发呆,快吃呀,再不吃,馄饨都糊了。”麝月推了推晴雯道。
“呃呃,好。”原来在晴雯回想进府前的经历的时候,麝月已经拉着她找了一张别人刚走的桌子坐下了。
本来看晴雯脸色不对,麝月也不想打扰她,可馄饨端上来好半天,自己都吃了好几个了,晴雯还是不动筷子,麝月就忍不住提醒了,毕竟馄饨糊了就不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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