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让他们久等,这次点名很快开始,他还真发现了一些年纪偏大的老者,白发的没看到,但是有身子佝偻的,一看就是年纪不小了,还有人搀扶着,也算是长了见识。
院试这道坎,不易过。
建南县三十六个名额里,还得排除掉部分内定的名额,比如县府两试的案首,毕竟地方主官的情面还是要给的,还有一些托请的关系户,同朝为官谁能没个知交好友什么的,为子侄请一份关照也是题中之意。
当然也有大商人只用钱买的,但直接买通一方学政的代价太高,往往给钱学政都不一定收。
混到一方学政的,至少都是三品大员了,还是个实权三品大员,根本不缺来钱的门路,不会去跟商人打交道。
而那些大商人没有一个不是官商,因此他们花钱托关系就行,弄一份关照也不难,小商人们走不才通学政的门路,往往会去买通州县的主官,弄个案首,这样也能直接过。
科举就是利益,有利益就有腐败,因此不可能没有一点藏污纳垢,但只要还能给底层士人一点机会,基本也不会有人反抗。
萧华也深知这些,特别是王朝末年,若还说这科举绝对公平,他是不信的。
但若是学政一点也不给机会,一群学子们闹起事来,再加上有心人上达天听,也能把一方学政弄下台,这样的例子不是没有。
因此学政们也会把握一个度,在大体上都还能说得过去,那些背景够硬的肯定也能考中,那些有真本事的也能考中,但那些水平一般的只能凭运气了。
经历过府试的搜查之严格,这次院试很少能看到有人夹带的,哪怕夹带,也会让军士们搜不出来。
毕竟这些搜子们都是从兵营里随机调来的大头兵,只听将令,不看你是谁,他们跟那些本地衙役可不一样。
点完名,搜完身,验明正身,认保,拿到试卷,他才进入考棚,等待放题。
不过,这天确实阴得历害,天光一直不亮,还有这风呼呼地刮着,当真让人有些压抑。
主要是担心这风会把考卷吹跑,他不得不将正式答卷包好藏在考篮里,放在座位底下。
这次放题还是用的灯罩,考题贴在灯罩内,里面点上烛火远远就能看到里面透出来的字。
一个身材高大的军士,举着一个试题灯罩,走到他的考棚前,略微停了下来。
他看到了第一题:天子一位。
想也不用想,背了这久,自然记得出处,《孟子》: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也。
背的范文里没有,有的遗憾!
没办法背的范文数量还是少了些,不可能面面俱到。
他闭目在《科举全书》中一思索,也没有一模一样的原题,只有五道相近的题目!
好在他也做过这句的破题练习,对四书的理解要深一些,再加上有相近的文章可以参考,心中倒也不慌,就看自己的发挥了。
他赶紧将题目写在稿纸下,这位军士略站了会,这才移步,此时另一个军士也走了过来。
第二题:岁寒。
脑中立马浮现出这句话的出处,《论语》,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这道题没有一模一样的范文,但有后面这整句的范文,而题库《科举全书》里还真有一模一样的原题!
嗯,这题妥了。
此时,举着第三道灯题的五位军士接连走过来,每个灯罩上各有一题,是五经题,而他修的是春秋,只需做春秋题便可。
葬我君桓公!
出自《春秋左传》:秋七月,冬十有二月己丑,葬我君桓公。
这道题,他有点犯难,春秋的破题练习,他只是简单做了一遍,也不算透彻,不可能面面俱到,因此这句他没有做过破题练习。
再加上理解不够深,这题有点难。
而且这道题有点生僻,选题有点刁钻,不在他背诵的范文内,连相近的也没有。
春秋的相关范文,他背的也不够多,毕竟他学春秋时间太短,能通篇背诵原文,知晓大意,背几百篇范文已经不错了,不可能每句范文都能背下来,那个题量太大了。
他闭目沉思,希望《科举大全》别让他失望,一番搜寻。
找到了!
这道春秋题,竟然有一模一样的原题!
而且还是未曾考过的,是建昭十五年,江西行省的乡试题!
天助我也!
这下心稳了下来。
他开选择从第一题“天子一位”开始做,将这相近的五道题目的十五篇文章,放在一起各读了数遍,提炼每个考生所表达的意思,自己再做一番判断。
第一题凭水平发挥即可,四书他读的要深刻一点,这道题他还是有些信心的。
主要参考了景元五年,河南的乡试题,“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
解元李池所做的文章跟他自己的破题极为契合,他把大部分李池的文章内容大部分截取出来,自己再发挥一下,基本就成了。
“大贤详周室班爵之制,内外各有其等也。
夫爵者,先王所以列贵贱也……”
做完这篇文章费了些时间,又通读了一篇,也没看出什么问题,然后将稿纸放进考篮里。
搞定第一题,第二题反而就简单了,直接选一篇好的范文,自己适当修饰即可。
第二题直接借用《科举全书》题库中的历科文章,进行适当修改一下就行,免得有人与自己用同一篇范文。
虽然一样的概率并不算大,但谁一样谁尴尬。
“物亦有受知之时,无为惜晚也。
夫后凋之节,松柏岂应俟岁寒后知哉?不岁寒后知,不成松柏耳……”
当他写第二篇“岁寒”的时候,竟然有一滴雨点打在手背上,感受到一丝凉意,他这才抬头望了望。
天依旧黑的阴沉,不过浓浓的云层后,透着蒙蒙的光,竟然下起了雨,看起来,雨不算大,但这风大,裹着雨往屋檐下吹。
下雨天答题是最危险的,一不小心就会弄湿考卷,而且还加上风大,一旦吹落考卷,染上雨水,那基本上就当场宣传落榜了。
好在现在用的是稿纸,倒不用十分在意。
第三道题,直接用了解元的答卷,直接抄了这篇,他也不准备改了,反正是没考过的文章。
谁先写出来,谁就是原创。
三篇文章做完,这雨越下越大,他本想出恭,见雨廊里的斜雨也不小,也只好做罢。
因风大,他的书案上,偶尔也会有一两点水点,他一时两会还不敢誊抄,生怕哪股妖风吹来,把卷子打湿了。
而且他发现,自己的考棚有一处角落在滴雨,这真是无话可说!
好在这情况并不严重,只是偶尔几滴下来,位置比较固定。
于是闲着开始检查几篇文章,文章已经无需大修改了,再检查一番有没有错别字,还真有,主要是写的时候不觉得是错字,很难发现,改了三个错别字。
又把避讳字也检查了一遍,新皇登基,避讳字更要注意,全部检查完,这雨还是依旧。
他也不着急,听刚才的时辰梆子,应该还是巳时,还没到午时,至少还有一下午的时间让他抄完。
闲着无事,看稿纸上的文章发呆。
咦,怎看今天的题目都有些奇怪呢!
之前他的注意力一直在做题上,根本没有想别的,此时做完了题,这才意识到什么,今天的考题有点意思。
天子一位,岁寒,葬我君桓公!
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新皇登基,山雨欲来风满楼,扫除异已,还是怀念老皇帝,颇有一种惋惜之意。
也不是他多想,而是这群文人经常干这种影射的事,在考题上做文章,委婉地表达一些观点,也是正常的。
难道在朝堂内新一轮的党争又要开始了?
现在不是阉党当政么,难道太和党要起复?
这卢向文该不会是阉党的吧?
他闲来无事,闭目翻看《科举大全》中的记录,果然他看到今年主持乡试的主考官苏郸真是太和党的人!
这人他知道,京报里看过他的名字,曾是建昭帝当皇子时的老师,因阉党被贬在家,今年六月被重新起复。
咦,也不算全是,这副考官是阉党的。
看来这朝堂里也是乱的很,估计现在局势还不明朗。
硬是等到中午十分,这雨也不见小下来,反而越发大了,只是这风小了许多。
本想去先吃些点心再去抄写正式的答卷,但想着上回有人拉肚子的事,让他有些担忧,这考场的水轻易也是不敢喝了,还是等弄完答卷再去不迟。
他找了个靠墙的角度,将正式答卷折起来,只铺开要书写的部分,每抄一行,便停下来,等墨完全干了,这才折起来,接着抄下一行。
这样虽然慢,但不容易有意外,而且百分百安全。
要尽自己的最大的努力,将一切意外排除掉,而且只是轻手之劳而已。
只是这样抄的话,慢了些,直到未时的梆响,他才将三篇文章全部誊写完。
等晾干了答卷,这才小心翼翼地藏在考篮中,又把考篮重新放在自己的座位下面。
考棚的长凳不仅供他们坐,还是睡觉的地方,因此会比较宽一点,也长一些,但若他躺下的话,这人是不能完全伸直的。
因此并没有想像中的大,但也将就。
做完答卷,他才翻开出恭的牌子,出去如厕,雨廊下也是斜吹了不少雨,只有中间的还算干。
左右两侧没有熟悉的人,这同考棚内都是穿插安排各地考生,为的就是防止同乡考生在一个大考棚内会作弊。
走到雨廊尽头,虽然此时雨渐小,但积水一时散不掉,大部分路面都泡了水,这要是过去说不得要湿鞋。
只得放弃,忍一忍算了。
这样一想,他反而不敢去喝水了,这不喝水,好像干吃点心,真的难以下咽,还会口渴。
就在这时,隔壁的大考棚里有个如厕的兄弟见路面积水,就想跳过去,哪知滑倒了,直接湿了一身。
幸好不是滑在坑里,不然这会够呛了。
他朝陪着自己的军士笑了笑:“大哥,这没法过去,我看我还是回去吧。”
“我背你过去!”这位军士长的有些瘦,年龄不大,十分干脆,直接弯下了腰,招他上来。
这,盛情难却。
好在这南直隶有钱,贡院里的毛坑多少是搭了顶蓬的,地势也比较高,若是像县试那种纯露天的坑,碰上这种天气,分分钟灌满。
屎尿横流考场?
好在这样的场景没发生。
小解完回来,本想问这军士叫什么名字,但对方拒绝:“不得随意攀谈!”
好家伙,这小子还挺守军纪。
转头看了看,果然每个大考棚里都有监考官,正盯着呢。
回到棚号里,吃了些干粮,喝了几口井水,也不敢睡觉,就站在那里发呆,等考试时间结束。
发现这雨突然大了,他觉着这不太正常,江南秋天的雨可不是这么下的,他甚至怀疑是不是有台风入境,刚好刮到这边。
不然也不能这么持久,等到申时,会开第一次龙门,想要出去的,就要在这个时间点前交卷。
这回没人动,其实大多数考生还是等到最后交卷的。
申时后,这雨就慢慢小了下来,这风也没了,而天边也开始放晴。
等到交卷的梆响,在监考官的带领下,开始挨个收卷,为了防止意外,专门有人打了伞。
再由监考官糊名,放入卷盒中,盖好。
等整个大考棚的卷子收完,军士们这才放考生们离开,萧华出了棚号,见傍晚的夕阳露了出来,雨过天晴了!
“看!”有人喊。
“有彩虹!”又有人喊。
“大吉大利!”
看着天边的一角彩虹,许多考生议论纷纷,但在军士们的呵斥下,很快安静了下来。
出了龙门,铁枣迎上来。
“三郎,这外面又贴了告示!”铁枣指着告示栏,上面正贴着一张大红纸。
“说是为庆新皇登基,开恩科!要在九月份开始科试,十月底开乡试!”
萧华大喜过望,这回院试自己的把握很大,只要不出意外,大概率能中,但一听到还有加考科试,立马有些心烦意躁。
这开恩科的旨意是下发了,可为啥乡试前还要单独考一次科试呢?
还得再过一次,不然连乡试的机会都没有。
科试只针对拿到秀才功名的考生才能参加。
不过,罗胜说这科试并不算难,只要过了岁科院试,这科试也就是走了过场,当然若是考的太差了,学政也不会给过。
说白了,只要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买的功名,就还能参加乡试。
众人结伴回了青竹别院。
一路上,魏道久都显得十分兴奋,热情地与大家对答案,不时还会把别人的文章拿来评一评,特别是将张冬的文章评的最多。
按他的意思,张冬的文章有许几处问题,一番话把张冬说的整个人都痿了,特别是有人附和了他的话。
一番评头论足后,众人开始恭喜魏道久这次一定能高中,一开始他还故作谦虚,后边直接坦言道:“哈哈,此回得中,回头再请诸位庆贺一番。”
“一定,一定。”其他人附和。
萧华没有理会,过了这一场,后面不管科试还是乡试,都无需再和这人互保了,后面他可以找罗胜这边一起互保。
魏道久现在也乖的很,从不敢找他麻烦,他也懒得去打别人脸。
回到青竹别院,罗胜已经回家了。
他本想请高承影一起吃饭,但西院里有外人,前院里又不好随便带外男进去,也不是不能带,只要跟卫惊鸿打个招呼就行,卫姐姐也不会不同意,只是现在秦氏姐妹也在,他反而放弃了这个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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