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午后。
这个时间点大致是个什么概念呢?那就是距离李傕的密使回到长安还有不到一天,距离李傕本人的骑兵部队回长安还有两天,距离李傕的后军步兵回长安还有三天半。
驻防长安东门、以及城东临时大营的董承,以及段煨属下的部将梁兴,都收到了侍中李儒的请柬,让他们到侍中府上参加夜宴,说是有要事相商。
隐约是关于前线战事不利、要添兵增援李傕。
梁兴是个没见识的,遇到这种事儿也没法自己决断,就找了董承一起商量,想要共进退。
历史上,段煨麾下的部将,留下名姓的也就张横、梁兴二人,都是武威郡的同乡。历史上这两人跟着段煨一起,在建安初年受诏出兵诛杀了李傕。
只不过在李傕死后,曹操顺势用计,以朝廷名义分化段煨的势力,给梁兴、张横额外加官,让他们不再统属于段煨。而那时候的段煨也已经年老没了雄心,加上他名义上得忠于汉室,无法抵抗曹操的分化瓦解,也就认了。
数年后段煨老死,梁兴、张横却作为凉州本地小军阀,加入了马超的反曹联军,让曹操搬起石头砸了一次自己的脚——因为反而是段煨的嫡系部队,始终跟着钟繇驻扎在长安周边三辅,没有加入马超。被曹操用计分化出去的反而反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但由此也可以看出,梁兴、张横二人都是忠于段煨而对李傕不太感冒的。要是段煨有令,时机成熟,让他们对付李傕也不是不可能。
如今张横被段煨带去泾阳前线,此刻其实已经跟着段煨倒戈了。梁兴是被段煨作为函谷关守将而留下的,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直属领导和同事已经反了李傕。
……
董承与梁兴稍微商议了几句,就达成了初步的共识:李儒府上不能轻易去,说不定会有点危险,比如被夺了兵权。
至于被杀,他们倒是还没觉得迫在眉睫,虽然李傕系此前的历史记录信用就不太好。
董承说道:“梁校尉,李傕夺人兵权、削弱同僚的事儿可没少干。这次段将军主力被调走,还不知道在泾阳吃什么苦呢,说不定危险的、死伤惨重的硬仗都让他打。咱不过是跟着陛下混一场富贵,可不能白白给人火中取栗啊。”
梁兴点头:“董国舅所言甚是,那为今之计,我等如何回复李侍中的邀约呢?”
董承深呼吸了一口:“梁校尉若是信我,倒是有一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有办法联络上小女与陛下,让陛下今日临时召见我等入宫,躲避李儒的邀约。
然后,我问安之后,顺势奏请陛下,说李侍中今日有军务相商。陛下定然会顺势留饭于我,再让李儒就到宫中偏殿商议。如此,我也好借故请校尉入宫,在宫中与李儒相谈。
虽然宫禁宿卫皆掌于李应之手,但安排临时变更,想必他也来不及埋伏。如今蓝田、西北战场皆一夜数惊,昨天西边还有急报说王方已经弃守郿县、武功,直退槐里。郿县兵马大半被张飞歼灭,之余数千轻兵残部逃到槐里。局势如此危机,李应肯定也要调度各处防务,不可能随叫随到听李儒调遣的。”
梁兴听董承说他可以找机会面君,那当然是喜出望外,无有不从。知道在皇帝面前,李应李儒也不敢随便对外镇将领轻举妄动。
此前皇甫郦倒是在君前被杀,但那是直接顶撞触怒李应,加上皇甫郦并无兵马。
而且董承作为国舅,进宫的时候带几十个护卫,还是可以做到的,反正只要瞅个李应本人不在的空挡,又没有宦官乱传什么“余者不得擅入”的乱命,就不会发生宦官谋杀何进时一类的乌龙事件。
“如此,有劳董国舅了,梁某全听国舅安排!”梁兴表态道。
董承最后略有深意地看了对方一眼,深呼吸了一口,暗示道:“梁校尉,我知你是忠义之人,对段平东恩遇也颇为感戴。不过,如今国难之际,要是真有人要你我送死,你不去,却有可能连累故主、连累段平东被李傕责罚,你当如何?”
直到此刻,董承都还没有把全盘计划都告诉梁兴,他这段时间只是在暗暗许好处给钱粮装备笼络梁兴。之所以如此谨慎,就是怕梁兴对段煨的忠诚度太高,高到会为了担心段煨的人身安全而投鼠忌器。
毕竟,梁兴要是跟着董承干了,消息传到安定郡前线,段煨肯定会因为“御下不严”之罪,被李傕严惩的。
梁兴要是卖领导卖得毫不犹豫,董承肯定不敢用这种人,梁兴要是坚贞不屈完全不肯连累领导受委屈,董承又没法用此人,所以才非常两难。
也可惜他们消息不灵通,不知道段煨已经在三天前就在安定郡全线倒戈了,要是知道,董承现在简直是毫无心理负担,梁兴也能兴高采烈一拍即合同去同去了。
梁兴虽然没什么谋略,但不是没脑子,他显然也想到了“不能显得太自私自利只想保存实力、对上司的安危不闻不问”,所以犹豫了一下,才回答董承:
“董国舅,俺是个粗人,不懂那么多大道理,但信义二字还是知道的。连累段将军的事情,我做不出来。不过,一人做事一人当,真要是到了李应猜忌削夺、狗急跳墙的时候,说不得也只好做了!
李傕也不会因为这事儿就妄图杀害段将军,若只是削其权柄,咱将来逃得好处,依然奉段将军为主,也是对得起他了,总不好坐以待毙!当然了,要是我们也没危急到那一步,能尽量不连累段将军,就不连累段将军。”
董承微微松了口气,嘉许颔首道:“梁校尉有此心,那是最好了。到底是信士,董某只问一句话:若是万一晚间被招入宫中议事,陛下亲有口谕,可能会让梁校尉不得不做一些可能会连累段将军的事情,你又当如何?”
梁兴:“这有何疑?若是陛下亲有口谕,当然是赴汤蹈火,以圣谕为重了!”
董承:“好,我去安排了。”
董承首先派人给李儒回了个信,表示晚上一定准点去赴宴,丝毫没有流露出要换地方的意思。这也是不希望李儒提前有所准备,到时候还能打时间差变更部署。
回信之后,大约下午未时,董承让人去未央宫北宫外的城墙上,也就是宫城的东北角外,放风筝。
如今是四月初夏,春风未息,放风筝也是挺不错的。一只相对巨大修长、颜色花样都挺鲜明的风筝,很快被放了上去,连宫内都能看到。
没过多久,大约未时三刻,宫内忽然传来一些不好的消息,似乎是董贵人忽然身体不舒服,犯了些急病。申时初刻,刘协便传出口谕,让董承可以临时进宫探望女儿的急病。
这个借口再正常不过了,别说董承直到此刻都还是受信任的西凉军将领,他女儿是妃子得病了皇帝让探望,谁敢阻拦?
董承当时正带着护卫,准备出门去李儒那儿赴宴了,得旨意当然是立刻半路改道,直奔宫门。
到了门口,今日当值宫门的守将,是李傕的部将张苞(跟后来张飞的儿子张苞不是同一个人,只是同名),张苞原本直属李傕,李傕走后把长安防务转托给李应、李暹、李进,张苞才跟着李应一家混。
李应是负责全城防务的,李暹是负责内宫防务的,他们都不可能具体到每一扇宫门,所以具体的宫门守将还是有一定的自主权。
张苞拦住董承的卫兵,还想让他们不得入内。董承解释说:“本将军今日本意去李侍中府上赴晚宴、商讨军情应对,临时得召入宫,不及换装与更换随从、礼物,还请海涵。”
旁边领董承来的刘协心腹宦官也帮腔道:“张都尉,这董国舅带了些原本给李侍中的贺礼,是给女眷养生的。恰才午后董贵人急病,似乎也需要这些补品,就让他带进去吧。陛下自有方便。”
张苞没有提前得到禁令,看宦官代表皇帝的意思,觉得几十个卫兵也翻不起浪来,宫内还有几千人守卫呢,就奉旨放人了。
李儒在府上安排好了酒菜和刀斧手,等到申时过半、也该吃晚饭了,董承还没来,去董承府上找的快马都回来了,说董承的家人说董承早就出门如约赴宴了。
李儒一脸懵逼,又阴差阳错了一刻多钟,到了申时末才得到宫内小黄门传令,说董承因为董贵人临时重病,让陛下在宫中留饭了。
小黄门最后还补充了一句:“董国舅不想耽误国家大事,以想跟侍中商讨军情为由向陛下请辞,陛下却说请侍中一并入宫赐宴,就在宫里跟董国舅商议便是,免得车马劳顿了。”
李儒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李应当时又在城西巡视诸营防务,因为下午细柳营那边急报,说张飞快包围槐里、有可能要从细柳强攻渡河了,李应也不能不去亲自看着点,还要交代次子李进好生防守。
李儒没人商量,只好硬着头皮进宫,不过他觉得问题不大,因为宫里的李暹还是听他的,可惜刀斧手来不及安排了,场地也不适合。要是问出董承有问题,只能想办法先软禁,再设计夺军。
李儒进宫的同时,梁兴当然也进宫了——他的理由是“一开始也出门想去李儒家赴宴,结果半路上董承派人相召,说陛下把这个军务会议改在宫内了,不用去侍中府上了”。
梁兴也带了几十个护卫,抬着“给董贵人的滋补药品”之类的礼物,一起混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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