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子期心下一凛,见到几名妻妾缩成一团,冷声道:“怕什么。”却是掀开车帘子,走出车厢,站在车辕头望过去。
夕阳之下,只见到前方果然有一队人马拦住了去路。
当先一人一身粗布麻衫,骑着高头大马,头戴斗笠,看不清样貌,在他身后左右,分明是两名女子,也都骑马,披着大氅,都是头戴斗笠。
而后方则是二三十骑,都是黑色披风,头戴斗笠,人人佩剑。
樊子期本以为是一群马贼挡路,但仔细看却又不像。
他心中略有些忐忑,但想到自己这边也有几十名训练有素的骁勇骑兵,更有莫苍行这位高手,未必不能应付眼前的困难。
“樊子期,白静斋,我等你们很久了。”粗布麻衫人高声道。
樊子期脸色微变,很快,却见从后面走上来一人,锦衣在身,正是白静斋。
白静斋其实是刚从兀陀汗国回西陵不久。
兀陀生变,纳律生哥被刺杀,白静斋就知道大事不妙,立刻启程,亲自前往兀陀,希望能够争取到兀陀人的支持。
他曾经在兀陀汗国待了多年,结识了诸多兀陀权贵,李陀能够得到兀陀人支持,在西陵称帝,白静斋居功至伟。
但兀陀诸部为了新的汗王打的不可开交,哪里还会去管李陀的死活,白静斋无功而返。
回到西陵,刚到樊城,就得知唐军已经攻破了龟城,拿下了甄郡。
白静斋还准备前往奉甘府城,却是在樊子期的劝说下,一同逃亡兀陀。
西陵的局势已经无法扭转,现在去奉甘府城,只能是自寻死路。
樊子期声称李陀一定可以脱身,到时候可以在兀陀相见,最重要的是如果再想东山再起,就只能先保住性命。
对樊子期来说,带着白静斋一同去往兀陀,那也是因为知晓白静斋与兀陀权贵交好,有白静斋在身边,或许能够得到兀陀人的善待。
见白静斋从自己车边走过,径直向前,樊子期有些诧异,急道:“国相,不要过去!”
“王爷,大唐天子驾临,难道还能避得开?”白静斋语气平静,“事到如今,也该做个了结了!”
樊子期听到“大唐天子”四字,全身一震,赫然看向前方,盯住那麻衫人。
难道那人就是秦逍?
秦逍却已经笑道:“白先生果然是对朕念念不忘,凭借声音就能认出朕,这还真是荣幸。”一抬手,摘下兜里,显出面孔,却正是大唐天子秦逍。
白静斋也是笑道:“我无数次想过自己会是怎样的死法,但却没有想到会是大唐天子亲自来取我性命。”
“当年离开西陵,朕承诺过,会亲自来找你们。”秦逍含笑道:“朕是天子,言出必行,说话要算话的。”
樊子期却是瞳孔收缩。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本该远在千里之外京都的大唐天子,怎可能出现在昆仑关?
“莫老五,你这狗东西,竟然替叛贼卖命。”忽听秦逍身后一名女子斥责道:“还不滚过来。”那女子抬手摘下斗笠,显出一张美艳绝伦的面庞,却正是剑谷六先生沐夜姬。
莫苍行倒是淡定,叹道:“小师妹,我好歹也是你师兄,多年不见,一见面就出言不逊,还有没有规矩?见了师兄,还不下马行礼?”
“你说的不错,见到师兄,怎能不行礼?”一骑从秦逍后面众骑士中催马上前,摘下兜里,望着莫苍行:“老五,你懂不懂规矩?”
这突然上前之人,白静斋和樊子期都不认识,但莫苍行却是一眼认出,竟是剑谷四先生田鸿影,亦是天剑阁阁主。
陡然看到沐夜姬和田鸿影同时出现,莫苍行还是大感意外,犹豫了一下,才翻身下马,上前几步,拱手道:“见过四师兄!”
白静斋皱起眉头,樊子期更是愕然,实在不知这几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但忽地想到,莫苍行似乎与那两人出自同门,这倒不是坏事。
莫苍行在樊家当差多年,樊子期对他倒也是颇为信任照顾,想着如果莫苍行能够从中周旋,未必没有活命的机会。
“老五,小师妹说的没有错,这么多年不见,一直没有你音讯。”田鸿影叹道:“原来你一直在替樊家卖命,我很不明白,你为何会自甘堕落?”
秦逍此时也是大为吃惊,想不到剑谷五先生竟然一直在替樊家卖命。
想想都是不可思议,堂堂剑谷门徒竟然沦为西陵世家走狗,实在匪夷所思。
“你今日要是无法解释,我们就不认你是剑谷门徒。”沐夜姬秀眉竖起。
白静斋和樊子期闻言,都是惊骇,看向莫苍行。
剑谷之名,两人当然知道。
听得几人的称呼,难道这莫苍行竟然是剑谷六绝中的五先生?
樊子期张了张嘴,更是难以置信。
剑谷五先生多年来竟然为樊家效命?
“师尊被妖后所害,我们无法杀死她,就该起兵反她。”莫苍行道:“以我的能力,无论投奔谁,都可以拿到兵权。当年投奔樊家,掌握兵权后,可以逼迫樊子期起兵,然后先拿下西陵,再打进关内。就算无法扳倒妖后,也能搅得她不得安宁!”
樊子期目瞪口呆。
田鸿影和沐夜姬对视一眼,秦逍也是一脸愕然。
“就这样?”沐夜姬诧异道。
莫苍行叹道:“还能怎样?”
“那你现在知道,妖后已经伏诛。”田鸿影叹道:“而且圣上已经帮我们找回了师尊的遗骨,他老人家早就安葬在剑谷。我们都是在剑谷为师尊守孝,唯独缺了你!”
莫苍行反倒诧异道:“师尊已经回剑谷?”
“也不和我们联络,活该你不知道。”沐夜姬恼道:“师尊下葬的时候,我们几个都在,就缺了你,等你死后,看师尊怎么教训你。”
莫苍行低下头,沉默片刻,忽然回转身,过去上了马。
“莫莫统领,你要去哪里?”樊子期见状,骇然道。
莫苍行也不回头,只是道:“回剑谷,为师尊守孝!”一抖马缰绳,竟是再不顾其他,飞马便走。1
樊子期眼见得莫苍行渐渐远去,一颗心却是沉到谷底。
他猛然从车辕头跳下,几步冲上前,面朝秦逍跪下,颤声道:“圣上,臣该死。当年臣也是心向李唐,不甘妖后篡国,这才这才起事,臣对李唐是忠心的,求圣上明鉴!”
他既知田鸿影和沐夜姬是剑谷门徒,自然知道后面那一群人都是剑谷底子。
自己手下虽然有几十名骑兵,但面对一群剑谷弟子,根本不够对方杀的。
“心向李唐?”秦逍叹道:“你如果为了反抗夏侯起事,朕不怪你,但你杀了黑羽将军和众多夜鸦,那就该死。你声称心向李唐,但朕复兴李唐三年,为何不见你入京臣服?”摇摇头,道:“樊子期,你好歹也算个人物,既然做了,就该承担后果,又何必如此让人唾弃?”
白静斋却是双手背负身后,笑道:“不错,敢作敢当。樊子期,到了这个份上,你觉得他还能饶过我们?痛哭求饶,还不如死的像个男人。”
樊子期扭过头来,怒道:“当年如果不是你蛊惑,我也不会落得如此田地。你要死得像个男人?那你死去!”却猛然看到,白静斋嘴角正向外流血,骇然道:“你你怎么了?”
白静斋却是看着秦逍,平静道:“我当初也确实是想复兴李唐,只不过我的君上不是你!”随即脸上现出痛苦之色,抬手捂住嘴巴,身体晃了晃,轻叹道:“胜者王侯败者寇,争夺天下本就没有道理可讲!”向前一个踉跄,扑倒在地,身体抽动两下,便再不动弹。
樊子期呆呆看着白静斋尸首,似乎也意识到什么,苦笑摇头,回头看向秦逍,道:“圣上,臣罪该万死,只求圣上能饶恕家眷。”
秦逍微皱眉头,一直戴着斗笠的杜红叶在旁终于开口道:“夫子说过,仁者无敌。樊子期死不足惜,不必杀害妇孺。”
“你都说话了,那就放他们出关。”秦逍微点头,向樊子期道:“大唐的财帛留在大唐,你的家眷可以出关去兀陀,永不要再回大唐。”
樊子期却是向秦逍叩拜,这才起身,走到后面和两名骑兵嘱咐,两名骑兵都是点头,向后传令,但其他人却都是一阵嘈杂,很快,便见几名骑兵兜转马头,催马便往东走,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回头,最后只留下四五名骑兵。
秦逍心知那些骑兵肯定是得知财帛无法运出关,却要继续护送樊子期的家眷出关,背井离乡还没有报酬,自然是不乐意。
留下来的几名骑兵,应该还算忠义。
直看到那几名骑兵护送着家眷往昆仑关而去,樊子期却是再次向秦逍行了一礼,感激道:“圣上宽仁,臣感激不尽。”却从身上取了一把匕首在手,抬头望向天边,夕阳已经落下,他只是摇摇头,猛然倒转匕首,却是毫不犹豫刺入了自己的咽喉。
鲜血喷溅,樊子期身子晃了晃,却是向后仰倒,也是抽搐几下,便不动弹。
史载:兴平三年,帝以宇文承朝为帅,发兵七万,出雍州,势如破竹,前后两月,连克三郡,复西陵。贼首李陀、白静斋、樊子期等俱灭,大将军亲斩叛将袁尚羽,天下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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