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王爷冷眼接过楼远递来的明黄绸布,看罢,眸中阴云骤聚,微微眯起眼道:“王上要召见世子与其夫人?”
楼远只轻轻笑着,像是看不见羿王爷面上布满的阴云一般,走回自己的座位捧起茶盏轻呷了一口之后才道:“难道羿王爷还以为楼某胆大包天到敢假传圣旨?”
羿王爷将手中的明黄绸布慢慢捏进掌心里,盯着浅笑的楼远声音沉沉道:“本王瞧楼相倒是挺有这个胆。”
羿王爷的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道是楼远的确有这包天的胆子敢假传圣旨。
“呵呵……”楼远轻轻晃了晃手中的茶盏,惭愧道,“羿王爷真是太过看得起楼某了,楼某可不是羿王爷,楼某连藐视圣旨的胆子都没有,又何来假传圣旨的胆?”
羿王爷未说话,只是定定冷冷地看着楼远那似乎总不会慌乱的含笑眼睛,将手中的明黄绸布完全捏进了手心里。
正当这时,有迅疾的脚步声由厅子外传来,脚步声虽疾却轻,寻常人等或许察觉不到,习武之人却不然,只见楼远看也未看向厅外一眼便浅笑着道:“似乎有人有急事来找王爷。”
羿王爷面上的阴云更浓沉一分,冷冷抬眸,正见黑鹰揪拧着眉心快步而来,见着楼远只匆匆行了个礼便走到羿王爷身边,楼远眸中笑意微深,往后轻轻一靠,将背靠在了椅背上,只专注地喝着茶,竟是看也未看入厅来的黑鹰一眼。
春荞与秋桐眼神深沉,眼睑微垂,眼角的余光却是一直注意着羿王爷的一举一动。
只见黑鹰附在羿王爷耳畔低声说了些什么,羿王爷的眼神倏地变得如同暴风暴雨来临前的阴沉可怕。
黑鹰禀告完后并未离开,而是站到了羿王爷身后,飞快地扫了楼远一眼后迅速垂下了眼睑,眉心揪拧得更紧。
羿王爷捏着圣旨的手在轻动,只见他再次看向一脸不知所谓的楼远,用手指轻轻敲着椅把,道:“若本王说不呢?”
“那羿王爷的意思便是要违抗圣旨了?”楼远完全不为羿王爷的态度而惊诧,仍是一派闲逸的神情,只是将话末的语调微微扬了扬。
“楼相认为呢?”羿王爷也微微扬了扬嘴角,然他这一笑却比他一脸阴沉时的模样更让人觉得迫力压顶,冷得几乎能结冰的气氛让厅中的王府下人连呼吸都变得似如履薄冰一般。
“楼某自当是认为王爷在违抗圣旨了,王爷抗旨不遵可不是一次两次了,在这南岭郡里,王爷可就是天是圣旨,王上的旨意在王爷的眼里可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楼远再次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如说一件家常便饭事情般数了羿王爷才是那胆大包天之人,只见楼远放下茶盏后轻轻弹了弹自己的衣袖,弹掉上边不小心沾上的茶水,而后用颇为郑重其事的口吻对羿王爷道,“不过这一回,楼某觉得羿王爷还是不要抗旨的为好。”
“哦?”羿王爷也全然不在意楼远那般将他抗旨不遵的事放在嘴边说,只是又将眼眸微微眯起,“似乎楼相有所指教?”
“呵呵,楼某可不敢给王爷指教,楼某只是想与王爷说一句话而已。”楼远似乎对自己衣袖上沾到的茶水很在意,竟还在弹衣袖,站在他身后的秋桐看得眼角直跳,便从腰间抽出帕子递给他,楼远满意一笑,接过,将帕子按在袖子上被茶水湿了的地方上,而后才抬眸继续迎向羿王爷那如狂风暴雨般阴沉的目光,“西锤铁山,王爷觉得若是此时王上和王爷一起抢,谁人的胜算大?”
楼远说这话时还是笑眯眯的,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
羿王爷本是敲着椅把的动作在那一刻停住。
黑鹰紧紧盯着楼远,春荞稍往前一步,站到了楼远身侧。
没有人说话,整个厅子忽然之间陷入了一股诡异的死寂之中。
少顷,才听楼远又笑道:“王爷应该是不希望楼某将西锤岭一事告诉王上的,这个事情,楼某倒是可以替王爷瞒着王上。”
“当然了,前提是这次的圣旨王爷可不要违抗。”没有人应声,楼远又接着道,颇为善解人意,“西锤岭那儿,王爷等了那么多年,可不能急在这半个月一个月的,不知楼某说得可对?”
只见羿王爷将捏着圣旨的手握得有些紧,盯着楼远看了良久,才冷冷道:“楼相不愧是楼相,便是连本王都不曾看明楼相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
“呵……”楼远轻轻笑出了声,颇为谦虚道,“王爷的夸赞楼某可不敢受,楼某站在哪一边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爷自己想要怎么做。”
又是片刻的安静,如冻结住的气氛压得人几乎窒息。
唯闻羿王爷捏动自己五指发出的轻微却又清晰地咔咔声,待他松开手时,只见本是连片的明黄绸布碎成了一小片一小片,正从他的手心一片片落下,掉在他的腿上他的脚边,看得大管事眼皮直跳,也看得春荞与秋桐眸光沉沉又警惕戒备。
唯有楼远面色未变,连眸光晃一晃都未见。
待羿王爷手心里的最后一片碎开的明黄绸布掉落在他的脚背上时才听得他声音冰冷道:“那本王便接旨了,还请楼相尽快出发,两个旬日后,本王派人进京将世子及其妻接回来。”
“王爷放心,楼某定会替王爷照顾好世子夫妻二人。”楼远笑着,似乎连眼角都在微微上扬,“至于出发,楼某倒是今儿便能走。”
羿王爷似又习惯性地用指尖轻轻敲着椅把,黑鹰眉头紧拧,看了羿王爷那轻动着的五指立刻垂下了头,退出了厅子。
“楼相既已到来,若是不能与楼相对弈一局,或许本王今日该是知不知味了。”羿王爷说着相邀的话,冰冷的声音里却听不出丝毫盛情的味道,“不知楼相可还愿赏脸?”
“王爷相邀,楼某又岂会不赏脸?”楼远笑意吟吟,“楼某求之不得。”
“大管事,去将本王的棋盘备好。”羿王爷站起身,绸袍一甩,对楼远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请楼相移步暖阁。”
大管事弓腰应声,忙退了下去。
春荞与秋桐拧眉相视一眼,秋桐想说什么,只见春荞微微摇头,她便什么也没有说,只跟在楼远身后一起到暖阁里去了。
冬暖故在离开浮院时心莫名地跳得有些快,她抬手轻按在心口,微微蹙起眉,这突然而来的感觉竟让她觉得有些不安。
冬暖故抬眸望一眼会客前厅的方向,稍稍顿足,而后快步往寂药的方向走。
冬暖故的脚步有些急,这一刻,她竟莫名地十分想要见到司季夏,她不知他与黑鹰去向的是何处,她只能在寂药等着他回来。
寂药里还是冷冷清清的,没有人影更无人声,没有冬暖故想见到的人,只有满院蔫吧的青绿植物。
冬暖故走到之前司季夏重新栽种好的那株小树苗旁,蹲下身,从一旁的木桶里舀出半瓢水,慢慢浇到小树苗下的泥土里,而后转身去将旁边栽种得歪歪斜斜的另一株小苗儿扶正。
可冬暖故扶正了几株小苗儿后却突然停住了动作,因为方才在浮院里突来的那股子不安又没来由地蓦地漫上心头,让她根本无心于手中的事情。
她觉得她变了,似乎见不着司季夏在身边,她便是连一件小事都做得心不在焉。
再无心于这院中蔫蔫巴巴的小苗儿,冬暖故心中颇为烦躁地在一旁的木桶里将手洗净,正欲站起身时忽然听到月门处传来轻却紊乱的脚步声,使得她霍地站起身。
那一刻,冬暖故的心倏地拧得紧紧的,因为她看到了司季夏,浑身湿透的司季夏。
“平安?”怎么回事!?
司季夏的模样显得异常的失魂落魄,他浑身湿漉漉的,衣袍尽黏在身上,他那一直不曾在外人眼前解下的斗篷不知去了何处,唯见他空荡荡的右边袖管湿了水皱巴巴地黏在他身侧,同样湿透了的长发发尾还坠着水珠,贴在他脸上脖间,他的面色,苍白如血,一丝血色也无,唇色亦然,惨白惨白。
在听到冬暖故声音的那一刹那,司季夏的身子猛地一震,本是紊乱的脚步也在那一刻停住,转头看向冬暖故的同时忽地抬手按住自己的右肩,转身抬脚就想要继续往小楼方向走。
冬暖故心中的不安在看到司季夏的那一瞬间变得尤为强烈,在他转身欲逃之时抓住了他按在右肩上的左手,硬是将他的手拉了下来,紧握在手中,什么话也未说,也未看他,只拉着他的手往小楼的方向走。
司季夏的身子乃至每一根神经都紧绷得厉害,他的手更是冷得厉害,冬暖故将他的手紧紧握着,从他手上传来的冰冷温度似乎能透过手心冷到她的心里,令她的心揪得厉害。
冬暖故拉着司季夏快步走到她所住的那间主卧前,推开门后将他拉了进去,将他按坐在床沿上,而后转身去从一旁的衣箱里翻出干净的棉巾,先替他擦了擦脸,再替他擦拭湿漉漉的头发。
冬暖故的手在隔着棉巾贴在司季夏脸上时能清楚地感觉得到他连上眼睑都在颤抖。
司季夏垂着眸,看也不敢看就近在他跟前的冬暖故一眼,那被她松开了的左手又是紧紧抓按着自己的右肩。
冬暖故只是替他稍稍擦了擦头发后便将棉巾搭在他头上,道:“你自己先擦擦,我去旁屋帮你把干净的衣裳拿来。”
冬暖故说完,也不待司季夏点头或是应声便径自出了屋,可直到她抱着他的干净衣裳回来,司季夏还是那副坐姿,棉巾还是垂搭在他头上,他似乎一动也没有动过。
冬暖故像是什么都不在意般,将抱在臂弯里的干净衣裳放到床上后继续拿着棉巾为司季夏擦头发,边擦边道:“我把干净的衣裳拿来了,快些换上,别凉着了,我去后边烧些热水,你换好了衣裳也到后边来,生着火,暖些。”
司季夏没有动,也没有应声,冬暖故也没有将他头上的棉巾拿开的打算,只是隔着棉巾将他冰凉的双耳捂捂,这才收回手,转身欲再次出屋。
“好。”就在冬暖故转身之际,司季夏终于有了反应,扯着沙哑异常的声音低低应了一声,冬暖故的脚步顿了顿,大步走了。
冬暖故出屋时不忘替司季夏将门掩上,直到冬暖故离开良久,司季夏才将搭在自己头上的棉巾扯下来,而后动作缓慢地解开衣带,脱下身上湿透了的冰冷衣裤,却是连身子都未擦擦,便穿上了冬暖故替他拿过来的干净衣裳。
至始至终,他都未抬起过头,待穿好了衣裳裤子后,他不仅忘了披斗篷,便是连鞋子都忘了穿,就这么赤着脚垂散着头发走出了屋子,在转往后边院子去的时候他在小楼的转角处停了很久,最后才缓缓地微微抬起头,看一眼后边院子厨房顶上飘出的白烟,这才重新抬脚,慢慢往后走去。
只是他的脚步显得异常沉重,好似脚上捆着千斤巨石般让他的每一步都移得极为缓慢。
冬暖故蹲在灶台前烧火,忽被柴烟呛到,轻咳了几声。
司季夏站在厨房门外,看着冬暖故的背影,看着她被柴烟呛到轻轻咳嗽的模样,这一刻他竟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勇气跨过眼前这个低矮的门槛。
若非冬暖故转头看到他,只怕他就一直这么站着,隔着他们之间的这个距离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冬暖故看到司季夏时,忙扔了拿在手中的柴禾,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来,见着他不动,便又要伸手去拉他。
也就在冬暖故拉上司季夏左手的那一刻,她发现了他的脚上竟是没有穿鞋。
冬暖故本就微拧着的眉心忽地拧得紧紧的,抓起司季夏的手就将他拉进了厨房里来,将他拉到灶台前,再去拉了饭桌旁的一条长凳过来,按住他的肩让他在长凳上坐下,再将坐着烧柴用的矮凳挪到他脚边,声音有些沉道:“把脚搭在矮凳上,我去帮你拿鞋。”
司季夏的左手微微颤了颤,泛白的嘴唇也颤了颤,似乎想说什么,然还未待他说什么,冬暖故已经转身为他拿鞋子去了,司季夏盯着自己赤着的双脚看了片刻,并未将脚搭在矮凳上,而是从长凳上站起身,坐到了矮凳上,拿起冬暖故方才拿着的柴禾,拨了拨灶膛里得并未旺盛的柴禾。
冬暖故一只手拿着干净的鞋袜回到厨房时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一只木盆一块棉巾,见着司季夏还双脚着地坐在矮凳上,只是眼神暗了下来却未说什么,将手上的东西放到他脚边后揭开正烧着水的小锅锅盖,将手轻探进去试了试水温,随后拿过倒扣在灶台上的木瓢拿过来,从锅里舀了一瓢子热水倒到木盆里,便将锅盖重新盖上边道:“水温刚好,先洗洗脸暖暖。”
司季夏似乎从方才走进寂药的月门开始便一直处于失魂之状中,此刻听了冬暖故的话后也未见有何动作,冬暖故的眼神再暗了一分,在他身旁蹲下身的同时伸手将棉巾在水中浸了浸,拧干后抖开就要往司季夏脸上敷,也就在那温暖的棉巾贴到自己脸颊上时司季夏忽地从冬暖故手中接过棉巾,黯哑着声音慌乱道:“我自己来就好。”
司季夏接过了温暖的棉巾,然他那如风刮山石般的黯哑声音让冬暖故的眉心拧得紧得不能再紧。
冬暖故又从锅里舀了一瓢水倒到木盆里,道:“若是不想擦身子便把脚放进去泡泡。”
司季夏的身子微微晃了晃,冬暖故从他手里拿过擦过脸的棉巾,似乎怕冬暖故会抬起他的脚放到木盆里一般,司季夏忙将脚放进了木盆里。
水不算烫,但是司季夏的脚太过冰冷,这一浸到水中便感觉水温异常的烫,然他却是动也不动,就这么让自己冰冷的双脚泡在水里。
冬暖故看着司季夏泡在水里发白的双脚,心堵得厉害,不再看,稍稍转身,坐到了他身后长凳上,将他还带着湿意的长发慢慢拢进手心里。
司季夏的身子在冬暖故拢住他头发的瞬间绷得紧紧的,只见冬暖故从怀中取出一把木梳,替他从上到下梳顺他的长发,一下又一下,轻柔缓慢。
灶膛里的火光在司季夏墨黑的瞳眸中跳跃,似乎每一个跳跃都带着悲哀。
梳至一半,冬暖故站起身往司季夏泡着脚的木盆中又加了一瓢热水后才又重新坐到长凳上,继续为他梳理头发。
不知冬暖故梳到第几下时,司季夏声音低低地张口了,“阿暖,十二年前,我不叫司季夏。”
“我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司季夏的话让冬暖故的动作滞了滞。
司季夏看着灶膛里的火光,黯哑的声音却是平平的,“我从小,就没有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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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新未准时,抱歉,因为叔存稿已用完,昨天坐了一整天的车,昨晚喝了几杯茶都没能撑住,明天以后的时间还是早上8点,今天只是个意外。
叔这几天一直在车上颠簸,累跪了,据说今天是小年,叔这里不过这种节,还是祝姑娘们小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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