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思捷似乎不堪其扰,大吼一声拳头指天,仿佛烈烈炎日的砸落,把地脉震成无数条裂痕。
玫瑰的体力尚未恢复,身体如缥缈的炊烟,晃晃悠悠十数下,重心难以把控噗通摔在地上,手直接擦破了好几道皮,血色渗出嘴角。
长生忙过来看顾她,玫瑰说:“别管我,他怕噪音,想办法拖住他。”
没有玫瑰的阻拦,孙思捷纵身跳上台阶,仿佛展翅的蝙蝠,阴沉沉的脸色把他们逼得退无可退。
“嘿,孙舅舅,看我这里!”
冬荷站在东边的廊道,银盘里的手术器皿上下翻颠丁零哐当的响。一声紧接一声,把孙思捷扰得心烦意乱。
郑海冷笑:“自寻死路。”
丽姐瞪过去,仿佛烈日直射在她的眼睛里,灼出两个大洞。这世上有多少人甘当诱饵,牺牲自己保住他人?
“你可以选择不保护她,但请你务必别伤害她!”转头对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声的人轻声叮嘱,“大家都听好了,走的时候放轻脚步,不要跑不要叫,安静一些,不要发出多余的声音。”
银盘上的器具随着翻颠的动作掉在地上,冬荷来不及捡,更没有空捡,余影晃动,把孙思捷引进了一间手术室。www.rexuexiaoshuo.com 热血小说网
汗水滴在眉毛上,握着银盘的手都不利索,冬荷听着自己的心跳脉搏,耳边时不时还传来虚幻的声音,心在呐喊:天灵灵地灵灵,不要过来行不行?救命啊!玫瑰你们在哪里,快来救我啊!
最后一枚手术刀掉落在地上,冬荷捂着脑袋蹲在墙角,心里一直在哇哇大叫‘完了完了完了’......孙思捷怒吼一声,仿佛只需微微用力,就能把冬荷掐死在掌心里。
说时迟那时快,两道幽靛色的光泽揿住孙思捷的手臂,往两侧掰开又合拢,置于胸前勒紧:“离开这里!”
幽沉的光色中,玫瑰的眉宇深了几分。
冬荷只感觉眼前有无数的场景迅速掠过,紧接着门在身后嘭地关上,她这才反应过来,玫瑰把自己和孙舅舅关在里头了。
孙思捷已不识人,碎布展露的手臂除了伤就是大如牛的力气,长臂交叉旋转的方向像是收网的渔夫,把玫瑰一点点拉近自己。这场拔河比赛,玫瑰没有半点胜算。
在他拳头落下来前,玫瑰凝力撤掉两道冷冽的光泽,翻飞的身体撞在墙壁上,滚落时伤了手臂。内里的骨头咔哒响了几声,看来是伤到筋动到骨了。
孙思捷像一头巨大的野兽,把瘦小的玫瑰罩在阴影里,抬起双臂,如拳击般一左一右夹攻她的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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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扶着伤臂靠在墙上,气息时重时轻,眼前仿佛漫过数不清的黑雾,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失血过多的幻影吗?
还是药雾带来的后遗症?
疲惫至极的慌乱中,门终于被撞开,迷迷糊糊的几道人影似乎转了个方向,可他们居然没有因此跌倒。反而是自己的后脑勺一直在泛着疼,呲呲嚓嚓,沿着墙壁摩擦,原来是自己倒了。
视线的所能触到之处,乍一看像是堆起成山的破布,恍惚中才想起来是昏过去的孙思捷。
这件事过后的三天,她虚弱得下不了地,基本都是靠冬荷或长生照顾,晚上还轮流着陪她。
玫瑰说:“你们大可不必这样,我又不是瘸了腿,只是伤了条胳膊。”
这两人居然禁了她的足。
冬荷不满说:“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要不是我们在,谁给你驱蚊子扇风?难不成你还指望落荆棘隔空照顾你不成?”
“咳咳咳......”
玫瑰眉头一跳,好好的怎么提他做什么?
正逗着穗穗,长生问她:“那天在手术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玫瑰给她们看了眼无名指上的琉璃仙戒:“你们是见过它的威力的,劈山填海、斩杀傀儡、凝灵取魂......没有它做不到的,更何况只是让舅舅睡几天?”
长生把埋在心头的不安说出来:“可那天你没有多少力气,根本不是孙舅舅的对手。”
冬荷点头如捣蒜:“是啊,我跑出去的时候,你分明被他摔在了地上,还被连拖带拽......”
玫瑰的额头滑下三条黑线:“你还说?我不要面子的吗?非得让我承认自己先示弱降低他的戒心,这才能绕到他身后刺了他好几剂镇定剂。”
冬荷扑哧笑了,直笑她丢人。
孙思捷昏迷后,郑海再次起了杀心。丽姐独排众议,把孙思捷关在柴房里,不许任何人靠近。
长生担心:“郑海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冬荷轻蔑冷笑:“难不成他还有脸来要人?丢脸都丢到八竿子打不着的七大姑八大姨家了,你说对不对呀,小穗穗。”
冬荷就是这样,常常说着话就特容易拐到另一件事上,一句话的功夫,就抱着穗穗到外头院子转圈圈。
长生笑:“以前可还没见她对小孩子这么上心。”
小吉刚出生那段时间,晚上常常哭闹,她和冬荷就轮番去照顾,每天都能听到她的抱怨和哀嚎声,如今倒是对穗穗爱不释手。
玫瑰调整了下坐姿:“人嘛,都是会变的。一个时期一个样,这很正常。”
兴许多接触接触,她就想生了不一定。
说者无心,可听者却上了意。
长生正刺着绣,一不留神就被尖针扎破了一道口子,渗出血的食指不疼,心里却浮起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异样。
玫瑰见她心不在焉,血珠滴在白色的虎头帽上,分明多了股妖娆绰约的风姿:“这小孩子的物十由母亲一针一线绣出来,还真是颇费心思。”
拿起做到一半的虎头帽,支棱两只手转了好几圈,小孩子的东西小小的、柔柔的,好似从棉花般柔软又精细。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不由自主想起与爹娘临别前,两人不论如何也要检查他们的行囊,原本打算轻车简从,可这二老东找个借口西找个理由,硬是把各种有的没的一起塞到他们的行李里,不可避免,多了三个‘拖油瓶’。
玫瑰摩挲身上这件轻薄的睡衣,是娘亲亲手缝的,最适合夏夜不过。听爹说,这是娘亲用当年的嫁妆之一、价值连城的千年天蚕丝做的。她的绣工在当年的杭州可是数一数二,如今自己却没遗传娘亲的半点本事,说出去还真是丢人。
又或许,只是没尝试过。医学都难不倒她,更何况刺绣?说不定拿起针来,她还真能绣得有模有样?
偷乐一笑,被长生看到:“是想到了什么吗?”
察觉自己走了神,玫瑰摸了摸鼻子,拉回思绪:“没什么,倒是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
长生咬咬唇,终于还是开了口:“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
第一次见长生这么吞吞吐吐,玫瑰摸着虎头帽上的棉花装饰:“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讲?”
受到了鼓舞,长生也就不再犹豫,直视她问:“玫瑰,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比孙舅舅还要可怕的怪物,害人无数,请你一定不要放过我!”
虎头帽掉在地上,细针扎进缝隙中,沾了灰尘。
玫瑰没料到她竟会如此脑洞大开,飘出这样受迫害的念头:“不会的,我已经想到办法医治舅舅,也绝对不会让我身边的人再受到这样的伤害!”
长生浅浅一笑,眼里有浩瀚星河:“你刚刚也说了,世事无常。我虚长你几岁,又经历过太多的悲欢离合。这一生最大幸运便是嫁给青秋,还拥有一个乖巧活泼的儿子。”
捡起虎头帽,一点点擦干净细针,避开受伤的手指继续绣老虎的眼睛。
玫瑰真不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此刻的心情。长生一向是他们这么多人中看得最开也最容易满足的,可她的命数却与她的名字截然相反。自小流落街头,感情跌宕起伏,就连生个孩子也是多舛的命途。
这一切究竟是谁的过错?
是她吧。
如果她没用自己的灵念凝造出琉璃仙戒,也就不会拥有重生的机会,更不会有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可如果也仅仅只是如果。
对,只是如果!只要不让‘如果’存在,那么设想的一切坏事就都不会发生!
玫瑰的凤眼清湛如明月:“长生姐姐,要是我也遇到了什么不测,请你记得帮我带句话给夫君。”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长生的脸色立马变了,捂住她的嘴:“童言无忌,不要乱说话咒自己。”
玫瑰耸耸肩,一脸无所谓:“怎么?就允许你来个‘如果’,不允许我多个‘要是’?”
唇角上的大白牙透着一抹意味深长的暗爽。
长生摇摇头,无奈笑:“你呀你,就知道怎么治我。”
“我可不敢。”
玫瑰把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这种事情呀交给你的亲亲丈夫就好,我们就负责貌美如花。”
“你倒是担得起这四个字。”
尤忆起初见她时,小姑娘不管不顾扑了过来,灿烂的笑容里连头发丝都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
“你这话说得很有歧义呀,究竟是在夸我?还是贬我呢?”帮她擦药,又用绷带绑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忽而看了眼门外,玩笑说,“你说要是青秋也不小心在这里弄了道口子,你一道他一道,恰好凑成两口子。”
“……”
这话,让长生无话可说。
还是聊聊其他的吧:“要不要我教你刺绣,给少爷做几件新衣裳?”
玫瑰岂能让她把自己内心所想说出来:“不学不学,他的衣服比我还多,什么长褂西服军装应有尽有。”
长生不假思索:“唯独缺了件妻子亲手缝制的衣服。”
“……”
这下换她不知所措了。
夜深,月色冰凉如水。玫瑰在冬荷睡着后,熟门熟路换了身轻便的衣服。
打开门,一道瘦削清朗的身躯就立在廊下,明月送来一阵稀释后仲夏夜的沉浪。老男人的衣角微微扬起,侧容美得跟一幅丹青画似的。
我把我的喜欢化作清风,将你浸染在我的整个世界里。
玫瑰把他拉到柱子后:“不是让你在柴房等我吗?”
落荆棘说:“不放心。”
就十几米的距离,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没走。
从察觉卡布村的异样那天就留到现在,可却并不是正大光明。
他就像是她见不得人的秘密,白天藏在家里,晚上还被人占去了睡觉的地方。倒是可怜了莫愁和青秋,不得不长途跋涉赶回去。
玫瑰故意歪曲他的意思,就像每次他故意曲解自己那样:“是不放心我?还是不相信我?”
在手术室里,她被舅舅伤得几乎没有了反抗的力气。千钧一发时是他的出现,用了超过平日剂量的麻醉药把孙思捷弄晕,在虎口下救回她。
这并不是第一次,范大爷搬起石头却不小心砸自己脚的一幕,也是他故意的。沙尘暴里给他们指引方向的也是他。
这个藏在幕后偷偷帮她的老男人啊,玫瑰浅浅一笑。对他的爱意藏在温柔的笑里,嘴角上扬皆是为了他。
落荆棘直言不讳:“信你,我不放心你。”
一直以来,两人为了保护彼此,也是煞费苦心。以前的他,是默不作声的保护。如今的她,已读懂他藏在心里的深沉厚重之爱。
玫瑰笑,踮起脚尖亲了他一口,随即挽住他的手臂,嗓音娇软:“走吧。”
落荆棘没有说话,只往台阶下了两步,看她。
只有全身心交托的人,才明白你的言外之意,更懂你的欲言又止。
“好嘛好嘛。”
玫瑰站到他的背后,凝力往上一跳,被他背得又稳又妥帖。
十几步的路,月泽越发的清明澄澈。倘若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糟心事,这夜该是多么的舒朗轻快,令人欣喜?
候在柴房门口多时的青秋和莫愁两人,对他们的亲昵举动早已习以为常,只当做没看到,神色如常。
玫瑰对于他们的出现也是格外惊奇,青秋说:“少爷在的地方,怎么少得了我们这二虎?”
在他们来之前,俩人就把看守孙思捷的人支开了。他还在昏睡,呼噜声吭哧吭哧的。玫瑰瞥了眼身旁的老男人,究竟是怎样的惧怕,才让他半点都顾不上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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