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殷红色的血顺着喉管涌上来，浓郁的血腥味让他想要呕吐，但他恭敬地伏下身体，摆出最卑微的跪姿，一动不动地用额头抵着地面。

磅礴的魂力几乎要把殿内所有的空气吞噬殆尽，狂风乱舞，凌冽如刀，空旷的殿内被肆虐而过，浓重的威亚压迫地几乎能让人断了呼吸。

莫其一言不发地跪着，激烈跳动的心脏包裹在胸腔内。他红着一双眼，唇瓣颤抖，缓缓地伸出舌头舔走嘴角的血，巨大的恐慌与恐惧裹挟着他为数不多的勇气，这才使得他没晕过去。

一天前，莫其接到消息——原一在独孤博地药圃内失踪。

这件事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当独孤博带着唐三一个人回天斗城时，监视的人便察觉到不对，莫其当机立断，趁着独孤博不在，将落日森林扫荡式搜索了一遍，没找到人。

半天后，天斗城那边从独孤博那边打听出来了结果——原一逃了。

莫其当时直接懵了。

他负责着一部分监视原一的责任，清楚原一处于毒发状态下独自出逃无异于找死，他为什么要逃？！

他硬着头皮命令武魂殿的人去找，一无所获，但他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地来找教皇。

“你说……他自己逃了的？”

一向运筹帷幄、冷静自持的教皇坐在高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道。

莫其不敢隐瞒，将自己的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他将那唐三打晕前，曾说:他累了，所以想眼不见心不烦，随后就消失不见。”

“……”

先是短暂的沉寂。

“哈哈哈。”教皇笑起来。

听不出有多少笑意。

莫其垂下眼，愈发地不安起来。

“他说他累了……”教皇的声音有些飘渺。

“他有什么可累的？”教皇轻飘飘地问着，像是在不解，又像是在嘲讽。

莫其不知道该怎么接，不过教皇似乎也没有让他回答的意思。

莫其不敢抬头看，比比东俯视着他，她伸出一只手撑着下颌，另一只手持着权杖，美丽的眉眼仿若裹了一层薄雾，叫人看不真切。

“你觉得我该怎么处置他？”

莫其心里松了口气，看来教皇对原一的出逃并不是十分生气，应该也不会怪罪下来吧。

“冕下，处置之前，属下有一疑惑，是否需要派人继续搜寻……”莫其抿了抿嘴巴，这个问题不好答，他心跳如擂鼓，大着胆子回避了教皇的问题。

作为教皇所施行的计划的知情者之一，莫其很清楚，教皇心中的天平永远偏向天斗城的潜伏者那一方，于是当原一失踪后，他也不敢大肆搜寻。

当下还正处于敏感时期，天斗帝国的防备更上一层，他们绝不能冒头；再一个，原一中毒跑不远，然而继续追查势也许会加速他的死亡。

教皇的态度决定一切。

莫其只能等待教皇的表态。

“找什么？”

莫其一怔。

他下意识抬头，教皇的语气实在过于随意。

教皇坐在高位，从上而下地看着他，四目相对后，轻轻眯眼，嗤笑一声:“他宁愿逃走，也不愿留在那，你们去找他岂不是坏了他的美梦？”

“眼不见…心不烦，…他烦什么呢？”

柔和的嗓音像是打了个圈，慢吞吞地落在他耳朵里。

莫其打了个哆嗦。

再次低下头，摆出头顶贴地的谦卑姿势。

——他感受到了空中的冷意。

教皇冕下好像并不像表面那样无所谓。

比比东抬眼，“是烦与他人虚与委蛇了，还是，烦我这个师父了？”

教皇似是漫不经心地将权杖放在一边，任由它漂浮在王座侧边，纤细修长的指尖缓慢而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一下又一下。从她口中吐出的话，却让莫其冷汗直流。

“冕下……”他不敢回答。

原一身为教皇的弟子，即便他私自出逃，教皇也会留他一命，自己却不能随意揣测原因，说错一句或许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莫其深深地低头。

比比东收敛了嘴角讽刺的弧度，某种凛光闪烁，无声的威压，袍角无风自动，属于封号斗罗的气势席卷整个空殿，她没有去看下面瑟瑟发抖的黑衣人，忽地笑出声。

原一啊原一，正如他取的那个名字，白鸮，羽翼未丰就敢扑棱着翅膀飞出囚笼了。

比比东气笑了。

“不听话的东西，还留着他做什么？”

莫其瞳孔一缩，他以为教皇要将原一当作弃子销毁，他急需确认，所以脱口而出:“要杀了他么？！”

教皇似笑非笑:“你说呢。”

莫其:“属下会吩咐下去，设下追杀悬赏……”

“蠢货。”

重若千斤的威压落在他身上，直接让他呕出一口血来。莫其抚着胸口艰难呼吸，知道自己理解错误。

莫其深深的闭眼，冲动的代价让他知道了教皇只需一根手指就能轻易弄死他。

过了两息。

“你先下去吧。”教皇的声音传来。

“关于原一的处置，先放一放。”

“……是。”

他强忍着疼痛爬起来，面上不敢露出一丝其他情绪，恭敬地出去。

空荡的大殿余下教皇一人。

冰冷华丽的殿内只剩寂静，比比东柔美精致的脸上缓缓卸去了属于教皇的面具，眸色暗沉，身上多了一丝邪气。她依旧坐在让人仰视的王座上，面无表情，望着地面上的光斑。

也不知过了多久。

“他怎么敢？”

比比东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与讥讽:“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她一拳打在扶手上，木屑纷飞。

嘭——

比比东恼怒原一的不听话。

像是豢养在身边的小猫小狗，抑或是藏在笼子里的鸟儿，它们是主人的玩物，同时承载着主人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他怎么敢，他怎么能？

比比东咬牙。

他中了毒，能跑到哪去？

宁愿送死，也不想留下？

比比东站起身，胸膛快速起伏，很快又恢复平静，那一瞬间的失态太过短暂，她又变成了可望而不可即的武魂殿教皇。

“他知道了。”

笃定的语气。

比比东:“他知道了雪清河的是武魂殿的人。”

飘忽如鬼魅的人影由虚凝实。

“他很聪明。”听不出性别年龄的声音从黑袍下传出来，回答着教皇的话。

比比东:“他在怨我。”

“渗入天斗帝国的计划事关重大，冕下对原一隐瞒，并非故意。”

比比东:“那他怨我什么，我是武魂殿的教皇，那件事也已经筹谋了数十年，如今功亏一篑，我还没有向他问责，他倒是装起来了？”

鬼魅:“冕下赎罪。他将您当作师父，却是恃宠而骄了。”言下之意，原一只是和教皇闹脾气，他年纪小，还能教。

比比东一怔。

六年来的日日夜夜，原一从伏在她膝头撒娇卖痴，长到稚嫩挺拔的少年。

即便是当宠物似的养着，她也认真过。

这次原一是在和她发脾气，气她没有提前告知，更气她明知雪清河对他下毒也不曾说明。

到底是小孩儿心性，以此来表达自己的委屈么。

比比东有了一丝动容。

但也仅仅只有一点而已。

比比东很快回神，皇室潜伏计划才是她要保全的第一项，那点情感在前者面前不值一提:“我知道你和月关都喜欢他，可他这次实在过分。”比比东有股说不出来的烦躁，她揉了揉眉心，“罢了，毕竟他年龄尚小，这两年也是我疏忽了。”

鬼魅:“抓他回来便是了。”

比比东缓声道:“是啊，总归是棵好苗子，掐了也可惜。”

“骨头硬就磨，不听话就让他听话。”

搓平他的傲骨，折断他的翅膀。

才不会再有下次。

看在他叫了自己几年师父的份上，比比东认为自己这样的安排已经足够仁慈。

鬼魅沉默了一会，没有开口。

“他中的毒霸道，受点苦头也好，他才会知道我对他有多好。”比比东似乎想起什么，“将南边那间暗室收拾出来。”

南边那暗室？从前便是关押人的地方。

鬼魅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比比东顿了顿。

“你也去找。”

“是。”

“没有解药，他熬不过三天，他身上还有一块魂骨，动作快点。”

“是。”

鬼魅的身形消散成烟。

比比东站在墙面阴影下，掐了掐手心。

明明做下了决定，比比东的思绪却无法平静。

她想，此次混毒的暴露虽是意外，但罚不可免。不过原一总归是自己花了不少心力养出来的小魂师，天赋心性皆是上等，死了可惜。

……

是，只是可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