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寒料峭。
濯雪派,玉家大小姐的碧芍居。
玉生香睁开眼睛,属于少年的肌肤就映入眼帘。
“你……”
与她云雨过的少年漫不经心看了她一眼,随后毫无留恋地下床,信手整理了整理烛龙红袍。
玉生香顿时懵了,这是怎么了?啊?发生了什么?他把我给睡了?
她动了动身子——答案是肯定的,她被这个少年给睡了!
宣琅琊不仅把她睡了,还用指甲在她锁骨上留下三道红痕,乍看起来像是趁玉生香不注意,狠揍了她一顿。十六岁的少女还辨别不出暧昧的意思。
这少年,便是烛螭派的二公子宣琅琊。天生的天之骄子,却偏偏性情阴晴不定,最爱的活动就是仗势欺人,找一找别人的不痛快,他就觉得很痛快。
宣琅琊懒洋洋将描金玉带给自己束上,看都不看她一眼。
玉生香心想,这是什么发展?你睡了我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我是不是在做梦?
玉生香下床,从紫檀架子上取下外袍,披在身上,一脸的怀疑人生,一会儿,她终于发出了声音:“你干了什么?”
宣琅琊似笑非笑道:“我上了你呀。”
玉生香:“老铁你脑子没毛病吧?夭寿啦——”
此时此刻,外头有个穿墨绿衣衫的公子,带着两个小厮,急匆匆走进来。因为下着细雨的缘故,公子撑了一柄油纸伞。
这时候是后半夜了,巡逻的人发现了碧芍居被打昏的丫鬟。往大小姐住的碧芍居一看,守门的早已不是丫鬟,而是宣家的小厮。
这可非同小可!这说明,自家小姐和烛螭派的二公子,搞上了!
一接到通知,内门弟子玉剑丹就带着人赶来了,一探究竟。
玉生香看到玉剑丹,喊道:“师兄!他欺负我!你快杀了他!”
闻言,宣琅琊冷笑一声,我是什么身份?玉剑丹又是什么身份?我是正儿八经的宣家公子,金尊玉贵,他就是玉宗主脚下的一条机灵狗罢了。
宣琅琊慢慢悠悠地披衣往外走,路过玉剑丹身边的时候,又是一声冷笑。
玉剑丹低声道:“香师妹……走,去见宗主。”
窗外是细雨敲打屋檐的声音。玉生香心里七上八下,从玉剑丹的眼神里,她已经知道,这件事情把她毁了,没有机会挽回了。未出嫁的小姐被人染指,会是什么结果?
玉生香勉强将自己的衣衫系好,跟着师兄去见父亲。请求父亲做主,可是,她的父亲是宣琅琊父亲的下属,父亲会怎么处理?
一路上,哭哭啼啼的丫鬟抱琴给她撑着伞,她刚刚醒过来,自然知道,小姐被人奸|污了,自己也难逃罪责。
玉生香忍不住问:“丹师兄,你说,父亲会给我做主吗?”
玉剑丹撑着伞,摇了摇头:“师妹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咱们濯雪派依附烛螭派,你是明白的。”
玉生香如坠冰窟。
我该怎么办?我是不是完了?我这辈子是不是完了?不行啊!
濯雪派的主殿是镇偃台,众人接到消息,已是等在在此了。四个黄灯笼在檐角,风雨飘摇的模样。
前半夜少男少女不甘寂寞苟合,后半夜被长辈连夜问审,还有比这更热闹的热闹吗?
玉剑丹和玉生香一进去,便发现了,要审的只有玉生香一个——罪魁祸首之一,宣琅琊,人家好好儿坐在席上,没事人一般。
“跪下!”
玉生香的父亲,濯雪派宗主玉甄则,坐在主位,含怒含悲地看着她。
原本他想,将玉生香许配给玉剑丹,从而使玉剑丹为濯雪派效力一辈子。如今看来,今晚这一出好戏,把一切都打乱了!
玉甄则当然不敢审烛螭派的公子,只敢审自己女儿。他逼问道:“怎么回事?宣公子怎么会出现在你房里?”
宣琅琊面上云淡风轻,甚至剥起了栗子吃。
“怎么回事儿?还能怎么回事儿?他欺负我!”玉生香指着宣琅琊,杏眼含怒,“就是他!半夜他偷偷摸进来的!我也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嗷!你们快杀了他!杀了他!”
宣琅琊咽下栗子,淡淡道:“非也,玉宗主。是令千金昨日勾引我……”
“我什么时候勾引你了?我勾引看门老大爷都不勾引你!我勾引你大爷!”玉生香更怒,开始口不择言,“还有王法吗?还有吗?”
闻言,玉剑丹闭上了眼。师妹啊,你太天真了,要什么王法?在南方江湖,烛螭派就是王法。
玉甄则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玉剑丹,玉剑丹无比机灵,当即会意,转身令小弟子去请宣金阙。
她喊着喊着,喊出了眼泪。觉得真他娘委屈。
烛螭派宗主不在这里,能代表烛螭派说话的就是宣家的首席门客宣金阙。他大步走来,迈入殿中,与身边的人耳语几句,道:“玉宗主,出了这种事儿,我烛螭派是一定会负起责任来的。无论是公子强迫玉姑娘,还是玉姑娘勾引公子,我看,不如这样,顺势两家结了亲。”
玉甄则思索一会儿,说:“如此甚好。”
玉生香:“等等,我有话说……”
宣金阙拱手道:“明日,在下向宗主进言,让二公子娶玉姑娘为妻。”
玉生香:“等等,等等好吗?”
玉甄则瞥了她一眼,道:“没规矩。”
玉生香不可置信道:“爹,你让我嫁给他?你没事儿吧?”
玉甄则道:“你懂什么?家里怎么安排,你怎么做就是。”
玉生香深深吸了几口气,开始喊:“我是真的不明白,他强迫了我,我就该嫁给他?那你们被大狗咬了一口,还要死心塌地嫁给大狗?”
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玉家大小姐好嘴炮。
玉生香缓了一口气,继续喊:“我为什么嫁给他?因为他强迫了我吗?爹,你清醒一点!难道他强迫了你,你也嫁给他?”
玉甄则:“放肆!”
当众被自家姑娘如此拉面子,玉甄则又惊又怒,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玉生香辩解道:“不是我的错!不是!我没有勾引他!”
宣琅琊凉凉道:“本公子肯要你,是你的福气。你有什么可委屈的?”
玉剑丹不忍心再看她。
香师妹,你不明白。小孩子才分对错,成年人只看利弊。你与宣家联姻,是最好的选择。
对玉宗主,对你,都是最好的选择。你若是不嫁给宣公子,往后怎么立足?
玉生香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屋子里所有人。
她的丫鬟抱琴想去扶起她,然而忌惮着宗主大怒,并不敢去。
“别怕。”
一缕碎玉似的声音传过来。
随后,声音的主人递给她一方手帕。不露痕迹地扶了她一把。玉生香回首,看到了那个人。
温家山庄的温珑陵。肌肤白皙,唇色颇淡,下巴上有一道恰到好处的美人沟。
不知道为什么,玉生香看到温珑陵,心里陡然一动。
他掌心的触感顺着手帕传过来。
玉生香低声道一句多谢,随即不死心地朝玉甄则和玉剑丹那儿走去:“爹,你给我说句话儿啊?师兄,你给我说句话啊!”
玉甄则沉默地看着她。
还是那句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然而,父亲还是没有为她说句话儿。父亲吩咐玉剑丹:“把柳条街的三家首饰铺子,还有库房里的珊瑚树,拿出来。添进小姐的嫁妆。”
温珑陵想要替她说句话,然而想着,自己是个外人,也不能说什么。
玉生香抬眸,看着宣琅琊。当时就想拔剑杀了他。
宣琅琊道:“你看着我做什么?当宣夫人,难道还委屈了你?”
玉生香:“宣公子,你倒是说说,我为啥勾引你?”
宣琅琊:“你想当宣夫人。”
玉生香直接破罐子破摔了:“哈哈哈,我想当宣夫人?不,我想当你亲奶奶!”
那一刻,她想象着,自己成为武功盖世的女侠,威风凛凛地手持长剑,把宣琅琊的天灵盖扭下来。
把他的头扭下来当球踢!
玉甄则理了理袖口,威胁道:“你不嫁给他,你怎么办?你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你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大家觉得,玉生香被强.暴了。所以她就毁了。好像她全身上下有用的地方只有贞洁。
窗外,雨声渐渐缠绵起来。
此时,有个小厮捧了香炉来,与众人禀报道:“见过宗主,见过宣先生,见过宣二公子,见过丹师兄。这是大小姐房里的香炉,里头有催情的香……”
玉生香顿时激动起来:“有香?有香好啊!你们搜他!搜他!看他身上有没有同样的香——”
玉剑丹不忿,正要派人去搜。宣琅琊还是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
宣金阙沉声道:“宣公子身份尊贵,怎能轻易搜身。”
玉甄则怜悯地看一眼女儿,随后说:“去把香倒了罢。”
玉生香眼神里的光彩,再度消失了。
雨声更厉。
玉生香沉声道:“我不嫁给这活王八。”
玉甄则心烦意乱:“你不嫁给他,你就滚!”
玉生香听到这句话,反而释然了。她往外走着:“滚就滚。”
“你回来,你嫁给他!明日就给你们订亲!”
“我不嫁!”
“不嫁你就滚!”
“滚就滚!”无广告网am~w~w.
……这怎么又回来了!
玉生香跑向雨中,宣琅琊走出来想要拦住她。玉生香冷道:“现在,你满意了?好狗不挡道儿。等有一天我能打过你了,我就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拜拜了您呐。”
她冒雨跑回碧芍居,抱琴要去追她,也没能追上。
玉生香将床单当包袱,将几件衣物、几样珠钗收拾进去,真的打算麻溜儿滚。
玉剑丹跑进碧芍居,劝道:“师妹!师妹别闹!”伸手要夺她的包袱。
玉生香说:“今晚我就走!父亲不给我公道,他不肯要我!”
“宗主是没有法子。”玉剑丹将她的石榴裙从包袱里翻出来,“你走了,你能去哪儿呢?”
玉生香豪情万丈道:“像你们一样,去闯荡江湖!”
“香师妹,别闹了。”玉剑丹摇头,“你去闯荡江湖?别闹了,你连剑都拿不起来。”
“谁说我拿不起来?”
玉剑丹将自己的佩剑递给她,玉生香骄傲地伸手去接,结果佩剑一点儿都不给她面子,落在床上。她还真的拿不起来。
玉生香并没有气馁,她继续收拾自己的包袱。
玉甄则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剑丹,回来!让她走,看她能走到哪儿去?”
须臾后,玉生香把自己的“闯荡江湖小包袱”收拾好了,毅然冒着雨往外走。
濯雪派的几个内门师兄和显赫门客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玉生香背起包袱,往外走,潇洒地挥手:“我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朋友们,来世再见!”
玉甄则本想着,女儿十六年来从未出过门,她说要走,也就是耍耍性子,过一会儿就自己回来了。
结果过了两会儿三会儿,也不见人回来。
玉甄则开始担心,吩咐玉剑丹:“你,带着人,去找小姐!她要是落在歹人手里,岂不完了!”
玉剑丹利落地单膝跪地,执剑道:“是!”
然而,玉剑丹带着人在山里搜寻了一个时辰,也不见玉生香的踪影。大小姐,无影无踪了。
温珑陵虽不是玉家人,却也不忍心看着一个小姑娘夜半流落街头。让跟着来的十来个温家弟子也一并找去。他自己也坐不住,策马去寻。
既然弟子们在山里找不到,想必玉小姐已经出山了。
温珑陵一只手撑伞,一只手策马,顺着山道寻去。
终于,在山谷尽头,看到了一抹水红色的身影。
温珑陵蓦然抬眸,翻身下马,高声问道:“是玉小姐吗?”
玉生香怀里抱着包袱,已经被淋得湿透了。唯有一双眼里亮晶晶的,有些无所畏惧的意味。
她想,此处不留我,自有留我玉生香的地方。我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迟早。
温珑陵又高声问了句:“是玉小姐吗?”
玉生香却笑了:“当然不是,我是落汤鸡!哔哔哔!”还学了几句鸡叫。
山里又炸开几声雷。两个人一对视,他们没见过几次,却凭空对对方生出些许亲近之情。温珑陵抱她上马,扬鞭离去。
玉生香看到,温公子的身上,有打斗的痕迹。方才在镇偃台对峙的时候还没有来着。
温珑陵此人,乃是琴川人,出身位于琴川的江湖世家温家山庄。
也是琴川姑娘们心目中的国民男神。大家提起他,必然要提一句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旁的世家公子,总是有几分骄矜之情,觉得自己胜于旁人。唯有温珑陵,无论是对谁,都温柔和气。
他容颜又生得好,是水乡的烟雨长养出来的,不争不抢的儒雅。所以人送诨名——温美人。
玉生香想,温美人跟人打架了,是谁呢?
与此同时,宣琅琊回到房里,听着雷雨声,也是心情烦乱。
玉生香这个女人怎么如此不识抬举?她还真的走了!
这事儿能怪我吗?你们仔细想想啊。玉生香要是从来没有出生过的话,我哪有机会玷污她?
不行!这事儿决不能暴露!烛螭派的脸面大过一切。我的脸面也大过一切。我不能有污点!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宣琅琊一壁喝酒,一壁道:“玳安。”
玳安是他的贴身小厮,服侍他将近六年。此时,玳安躬身过去,低声道:“公子请吩咐。”
方才那香炉里的药,是他吩咐玳安下的。玉生香的守夜丫鬟抱琴,也是他吩咐打昏的。
宣琅琊使眼色给另一个小厮,小厮将一包药放在案上。
“你吃了吧。”
“敢问……公子……这……”
宣琅琊淡淡道:“是哑药。”
玳安不识字,哑了嗓子,彻底死无对证。
玳安害怕地两股战战,扑过去抱宣琅琊的衣摆:“公子,我不会说出去的!公子开恩哪!”
宣琅琊俊美的容颜在灯烛的照耀下,越发现得冷戾:“要嗓子还是要性命,你自己掂量。”
宣琅琊的颈间,戴着金璎珞。乃是因为信佛的僧人说,公子的面相和佛陀太子有些相似,恐怕是佛太子转世。宣老夫人疼爱孙儿,才让他时时带着。
这何曾是佛陀转世,简直是阎罗再临。
温家山庄,晨曦破天。
玉生香缓缓醒来。看到周围陈设与碧芍居不同,她就知道,温珑陵没有把她送回去。
温公子真够意思!
温珑陵在外室静坐,听到她醒来的声音,放下琴踏进来:“玉小姐。”
玉生香当即给他发了好人卡:“温公子,你是个好人。以后,咱俩就是亲兄弟。”
温珑陵万万想不到她会来这么一句:“……兄弟恐怕不妥。”
玉生香:“那亲姐妹!”
温珑陵低眉含笑:“姐妹更不妥。”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眸很温润,整个人都像无暇的璧玉。
玉生香口出豪言壮语:“反正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江湖规矩,有恩必报,有仇必偿。以后我摘了宣琅琊的头,给你扔着玩儿。”
温珑陵想,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姐,说出江湖中人的侠义之言,这场景颇有意思。
窗外,玉兰春意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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