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为她付出什么?”
阿绿一愣:“我……弟子的东西全是您给的,但您是想让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去做!”
“好,不愧是我徒弟,为师就是这个意思。”孤越金状似赏识地摸摸他的头:“我接下来说的事,你要是能做到、愿意做,答应下来,为师就去放了她;要是你觉得不好,不想做,就拒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阿绿赶紧点头:“您尽管说,什么都可以!”
“第一,你就算救了她,以后也不准再去见她。”
“好。”
“……”孤越金冷哼了一声:“我还没说完。你不光不能见她,以后没我的允许,都不准出狮子台。”
阿绿眼神有些发虚,但还是回答:“可以。”
“还有,”孤越金说:“往后不论我去哪,你都要随行侍奉,不可离开我视野。若是离开了,”他的手摸到阿绿咽喉附近,在颈环上‘叮叮’敲了两下:“我就牵你回来。”
阿绿身体一僵,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说:“行,我能接受,您放了她。”
“你想好,我可没说多久。你那么贪玩儿,过不了几天就要后悔。到时候可没有后悔药卖你。”
“要是她因我丧命,明天我就会后悔。”
孤越金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呼啦一下站起来,烦躁地踱了两圈,冷笑:“好,情深义重。”他看看跪在原地的阿绿,在桌子上敲了一下:“可我还是没说完。从今往后你但凡在狮子台,就这样跪着,走路也跪着走,敢站起来膝盖给你敲掉!”
阿绿猛地回过头,难以置信地瞪向孤越金,一时没说出话来。
“干嘛这么看我?突然发现你师父是个疯子?可这不都是让你们逼的吗?我说了你可以拒绝,不过为了你那心爱的小师妹,你什么都能答应吧?!”他见阿绿没做声,叹了口气,又说:“你要是拒绝,我就把脖子上那个也给你摘掉。”
阿绿颓然坐在地上,目光飘向窗外的夜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他才说:“您说话算话吗。”
“我说到做到。”孤越金说:“那东西套着你照样跑出去勾三搭四,你当我愿意浪费灵力……”
“不是。”阿绿打断了他,声音微微有些哽咽:“您说的我都答应,您再加码我也可以答应,但是到最后,您真的,真的会放了她吧?”
他话音刚落,就被身边的男人一脚踹翻:“你再说一遍?!这都能答应?为她做到这种地步,贱不贱啊?!感人吗?人家真领你的情吗?”
阿绿被连着踹了好几脚,狼狈地退到一边,也崩溃地大叫:“我没想让她领我情!我就想让她活、就是想让她好好活,怎么就那么难啊……您就不能放过她、放过我们吗……”
他撑在地上哭得双肩颤抖,孤越金也被气得难受。他深吸了几口气,说:“行了,说得跟我难为你似的。这不都是你自愿的吗?”
他走到阿绿面前:“跪好!”
阿绿赶紧止住泣,端端正正地跪起来。
孤越金蹲下来,一下一下抹掉他脸上的泪水,笑了笑:“我明早就去放她。满意了吗?”
阿绿吸了一下鼻子,点点头:“多谢。”
“那你也要把答应的事都做到。从现在起,不经允许别离开我视线。要是有人问起,呵,我就告诉他们,你这是爱慕为师、觊觎为师。当然,我拒绝了。于是你就死缠烂打,成天跪在我身后求我。过不了几年,外面就没人知道你的名字,却人人都知道为师有这么一个不要脸的徒弟——到时候,恐怕让你出门你也不想了吧?”
阿绿听得脸色煞白,孤越金摸摸他的头发:“吓人吗?都是你自己选的。不过你也没机会反悔了。”
他说完,收了东西上楼回房,砰地一声摔上了门。
大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一点灯光摇曳,照得周围空空荡荡。
因为孤越金既没让起来又没让他跟上去,阿绿只好继续跪在原地。他倒愿意这样,要是再跟那个人共处一室,他觉得自己真的要崩溃了。
以后该怎么办?那人最后说的那番话,光是想想就让人胆寒。阿绿不断告诉自己,没事的、没事的,虽然听着吓人,但那些都不会发生。只要确保师妹安全,他的事都可以从长计议。
那人今天是在气头上才如此疯狂,不见得真会那样虐待他——真要那样做了,“好掌门”的名声不也要受损?
而且过些天师娘就回来了,师娘才不会让他受那种欺负。如果连师娘也救不了他,还可以向凝玉求助。凝玉素爱多管闲事,一定会庇护他的。
真要是什么办法也没有了,那个人也只能防他逃跑,防不了他一死了之。他就是死也不要受那种侮辱,这样起码他永远是受自己掌控的。
然而就算阿绿翻来覆去地拿这些话安慰自己,他心里却始终走马灯似的回放着刚才孤越金的话。
他真害怕,他真害怕!
师妹永远不会安全,师娘也敌不过那个人,凝玉更不可能;他被套着脖子,根本逃不出去,就算真的逃出去了,世上也不会有人敢收留他;他就是死了,逃到鬼门关,也还是会被抓回来的!
凡人怎么能敌得过神啊?!
阿绿就这样打着哆嗦跪了很久,桌上的灯烧干油自己熄灭了,直到后半夜,孤越金才下来,在黑暗中沉默着把他抱起来,上楼。
那个人身上散发着熟悉的麝香气味和暖意,连走路的步伐都是那么熟悉。混沌间阿绿回想起小时候有一次挨罚在外面跪麻了,师父也是这样抱他上楼。
他虽然抗拒,但还是不住地感到安心,还没等楼梯走完,他就靠在那个人肩头,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天亮后,阿绿被摇醒,孤越金抱着他攀到狮子台尖顶,遥遥看着顾彤被从那个笼子里放出来,送回了原先的山头。
阿绿也开始履行自己的诺言。孤越金并没有故意刁难他,更没有真让他跪着,只是叫他在身边做些铺床叠被、端茶倒水的杂活。阿绿小时候有好几年都这样跟在师父身边侍奉,所以并没感到什么不适。
接下来的数天意外的平静。两人之间再没发生什么大冲突,只是有两次阿绿下楼打水忘了报告,被孤越金抻着脖子上的颈环拉了回去,弄了一身的脏水——这已经比他预想的好太多了。
没事做的时候,师父也不许他读书和练功,所以阿绿大多数时间都只是蜷坐在阳台前看外面的松叶和雪山,心里默默想着:顾师妹回去后怎么样了?她能照顾好自己吗?
每一天都被无限拉长,清晨日落变得迟缓。阿绿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还能满足于狮子台这一方局促的小天地,还能只信任面前这一个人。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直到中秋——中秋前夕,师娘回来了。
中秋节,在气候恶劣的北地算是仅有的几个时节宜人的节日之一,因此这里的人很愿意好好庆祝。师娘刚回来心情好,直接找了个戏班子在狮子台里头搭台。
以往有这种节庆游玩的事,她都是跟凝玉一起去。但是这回她与师父分别很久,于是尽管知道他与凝玉不睦,还是硬拉了他去陪自己听戏。
阿绿因此获得了大半天的休憩时间,总算可以暂时脱离孤越金的视线。
他确认了师父忙着陪师娘不打算管他,又在房间里等了许久不见那人召唤,最后又编好了万一被发现的托词,终于混在过节的闲杂人等中,溜出了狮子台。
他得去看一眼顾彤,不然心里总不能安定。只是远远看一眼,不会给她惹麻烦。
顾师妹喜欢清静,所以肯定也不会去庆祝中秋,八成就在山上自己练功。然而阿绿绕着旁边山头找了好几遍,始终没见到她的踪影。
阿绿想了想,拐去了后山的杉露林。那个小屋虽偏远但安全,师妹继续在那里住也很有可能。
又或者不止是为了安全……或许师妹想到他迟早会去找她,所以特地到那个只有他们俩知道的地方等他呢?
这个猜测像一颗亮晶晶的星星,在阿绿心里闪啊闪。他奔向小屋的脚步愈发急促。
然而远远看到那小屋,阿绿就知道他的愿望落空了——那座简陋的小石屋,居然塌掉了。
小屋被大火焚烧过,木梁支撑的屋顶已经整个塌陷下来,四面泥石墙塌了三面半,只剩下半面残墙。
小屋里的一切,床铺、桌凳、锅碗、插野花用的旧花瓶、甚至屋后那个他亲手掏出来的小地窖,这些所有曾给他希望的东西,全都付之一炬了。
阿绿在黑漆漆的残骸里发现了一小团散发着恶臭的焦尸,上面隐约长着黑黄的兽毛——那是赵二狗的尸体。
一只猫不可能逃不出火场,是有人先一掌拍死了它,才又放火烧了小屋。
其实根本不用根据这点来推测——小屋附近的地面被烧出了一个整齐的黑圈,丝毫没有危及周围的森林,明显是有人用相当高端的符咒纵火。
阿绿咬牙在残骸里翻找,确认了没有人尸,才抛下这边,调头径直往顾彤所在的山头赶去。
他也顾不上考虑是否会被发现了,直接去最热闹的地方揪人来问,问了半天才知道,顾师妹已经不在金羽阁了。
他当初跟顾彤交代过,要是门派里实在过不下去,可以去承霖观投奔凝玉。
但她并不是照他所说叛逃下山投奔凝玉——她是被赶下山的。
被废掉修为赶下山的。
阿绿心里紧张得快要炸开了。他发疯似的四处找人询问,有人说在连雪江边看到过她,又有人说在山下的小城看到过她。阿绿跑下山,把节庆中的小城翻了个底朝天,到黄昏时才终于见到了他的小师妹。
不过不是在城里,是在城外。她陈尸在小城几里外的乱葬岗。
顾彤身躯蜷缩,还是像初见时那样娇小。她的头发乱草似的散着,身上只盖着一件撕破的单衣,后颈和肩膀被咬满了齿痕,腿根处残留着大片黑红的血迹,身上也满是青紫伤痕,散发着阵阵尸臭。阿绿一靠近,几只黑色的虫自她七窍中爬出。
阿绿跪倒在她身旁,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他想叫,张大了嘴却只发出几声窒息似的气音,蜷起身体哆嗦了半天,才终于一拳捶在地上,在如血的残阳下嘶吼出声。
“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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