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房里灯光昏暗，身材窈窕的男女或在烟雾中摇摆，或跪在沙发前敬酒打牌，此情此景丝毫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有的只是一派歌舞升平。

包房的隔音极好，叶云深听不到声音，但也能从炫目的灯光中感受到音乐的律动，当重音响起，五彩斑斓的射灯照亮了男男女女笑意盈盈的脸庞，也照亮了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男人。

叶云深收回目光，声音冷硬如寒冰一般，“你想让我陪酒？”

陆铭恩神色一滞，很快又赔着笑脸说：“你干吗把话说这么难听，这不是刘总很久没见你了，想聚一聚吗？”

叶云深低头整理着袖口，语气是一贯的优雅淡漠，“你知道的，我不喝酒。”当初他喝酒应酬喝得胃出血，陆铭恩也在场。

提到这件事，陆铭恩一脸的不以为然，“这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再说了，少喝一点没关系的。”

“要喝你喝吧。”叶云深说着，抬脚就走。

“喂……你别走呀，什么要喝我喝，要是我喝管用我也不会找你。”叶云深闲庭阔步走在前面，陆铭恩生怕他跑了似的紧追不舍，“多少人找刘总谈合作，他见都不见，我这次去找他，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唯一的条件就是想和你聊聊，你说我能不答应吗？”

见叶云深停下脚步，陆铭恩不由得喜上眉梢，谁知道他还没得及高兴，叶云深转过身，不疾不徐地抛出一句话，“那是你的事。”

叶云深的脸上不见一丝波澜，他将一手插在裤子口袋，无论是从表情还是姿态都像极了供奉在庙堂之上的神祇，无论脚下的人诉说着怎样的人世悲苦，他的唇角始终弯着，说不清是出于慈悲的怜悯还是事不关己的幸灾乐祸。

“你还生气呢？”陆铭恩讨好似的说，“好好好，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你打发到陆承霖那里，也不该骗你过来，我这不是没办法吗，我保证，这绝对是最后一次，你再帮我一次好不好……”

叶云深一直冷眼听着，等陆铭恩说完了二话不说转身就走，然而他还没走出两步，身后不远的包房门打开了，在聒噪的音乐声中，一个声音徐徐飘来，“叶总，别来无恙。”

叶云深回头，一个男人正向他走来，一旁的陆铭恩好像见到救星一样，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迎了上去，“刘总，你怎么出来了。”

这下，叶云深有些进退两难。面对陆铭恩，他可以想怎样就怎样，面对刘总，他总不能不给面子。

怎么办……

叶云深还在犹豫，刘总已经刻意忽略了陆铭恩的谄媚径直来到他的身前，叶云深只好硬着头皮伸出手，“刘总，好久不见。”

叶云深就这样被拽到了包房里，他一向对这种场合没什么兴趣，好在陆铭恩找来的年轻男女们各个和人精似的，极会调节气氛，哪怕叶云深一句话不说，也不至于让场面太过难看。

不过他既然坐在这里，总不能真的和泥胎塑像似的一言不发。叶云深拿着一杯酒，双腿交叠坐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只有刘总和他说话的时候才会回上几句，态度说不上不好，也说不上好。

陆铭恩不由得打趣道，“你坐那么远干什么，刘总还能吃了你不成？坐过来一点儿。”

叶云深轻笑一下，“我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坐刘总身边。”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陆铭恩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想要上去拉他，一旁的刘总却在这时抬了抬手，无所谓地说：“随他吧。”刘总说完，又转向叶云深，隔着一片烟雾缓缓道：“最近一段时间都没见到你。”

叶云深晃了晃酒杯，心不在焉地回答：“我现在不在乾海，在二少那边。”

“陆承霖嘛，我有听说，他好像创办了一个什么……”

“智慧农业公司，叫极速耕耘。”叶云深补充道。

“对……”刘总点头，“想不到他还挺有眼光的，现阶段第一产业的发展势头很足，相关部门也有意提供一些便利，据我所知，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新政策出来，像什么补贴之类的。”

补贴？叶云深换了一个姿势，他将手肘支在腿上，上身微微前倾，“不知道相关部门对参与补贴的企业有什么限制条件吗？”

也不知道是喝了一杯喝糊涂了，还是包房里音乐的声音太大，叶云深看着对方的双唇一张一合，就是听不到声音。

他微微蹙眉，追问道：“您刚才说什么？”

刘总笑了笑，电视里不断变换的灯光为他的眉梢眼角染上了不少捉摸不定的色彩，“我说……”

叶云深还是听不清，他只好从沙发上站起来，几步过去在刘总身旁坐下，这下，他总算是听到了一些声音，但还是听不真切。叶云深又把头探过去，整个人几乎倚在刘总肩上，耳廓几乎刮上了刘总的嘴唇，当阵阵温凉的气息扑在他的脖颈上，那几个有关补贴企业的限制条件才听清了。

包房里的男女们依旧各司其职，笑闹不停，只有陆铭恩敛去笑容，借着喝酒的功夫把头转向一边，电视里都是一些无聊的风景，陆铭恩假装看得认真。

陆铭恩也说不上自己在逃避什么，但他清楚地知道，在生意场上，想要有一番作为，必须付出一些代价，把叶云深派到陆承霖那里是，现在也是。

一瓶酒很快见了底，陆铭恩又叫了几瓶，几个人一直喝到后半夜才结束。

送走刘总，陆铭恩跌跌撞撞地回到包房，其他人都离开了，只有叶云深坐在原处。音乐声停了，电视定格在一个画面，更衬得包房里一片狼藉，酒瓶、玻璃杯、食物散落一地，连叶云深身上的衣服也被揉出了褶皱。

陆铭恩饶有兴味地瞧着，在他的印象里叶云深一向高高在上精致妥帖，如今这副凌乱落魄的模样倒是十分难得一见。不过说来也怪，叶云深现在的样子不只丝毫没有贬损他摄人心魄的魅力，反而为他平添了几分惹人怜惜的独特气质。

陆铭恩靠在墙上，吃吃地笑着。

真是不公平，他想尽办法讨好别人，别人看都不看一眼，叶云深这样爱答不理的反而能获得别人的垂青。

他轻哼一声，笑骂道：“你架子可真大，连送都不送一下。”

叶云深弯腰把酒杯放在茶几上，没有说话。

陆铭恩打开灯，一瞬间，包房里亮如白昼，然而只是一眼，陆铭恩便吓呆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叶云深的额头被密密的汗珠占领了，他喝了那么多酒，脸色却惨白如纸，双唇更是不见一丝血色。

他把刚刚腾出的那只手按在上腹部，使得原本便在那里的另一只手又陷进去了一些。

“你怎么了？”陆铭恩几步过去，颤抖着问。其实不用叶云深回答，陆铭恩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忽然意识到，原来不是叶云深故意不送，而是他已经胃痛到站都站不起来。

曾经骇人的一幕重新回到眼前，一直心存侥幸的陆铭恩这才感到害怕。他不由得开口埋怨，“你怎么不早说？”

“呵……”叶云深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他说了有用吗？陆铭恩只会让他坚持一下，别扫了刘总的兴致。

幸好会所上面就是酒店客房，陆铭恩把叶云深从沙发上搀起来，扶着他到客房休息。一进房间，叶云深便像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似的倒在床上，害得陆铭恩差点以为他已经昏了过去。

陆铭恩知道他的习惯，不管多忙多累，叶云深住酒店一定要换上自己的床上用品，可是现在，他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疼痛已经占据了他所有的精力，他根本无暇顾及太多。叶云深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兽，双目紧闭，缩成一团。

陆铭恩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你要不要喝点水？”

“你有药吗？在哪儿？箱子里吗？”

陆铭恩问了很多问题，叶云深只能用摇头或点头回答，不是他不想搭理他，而是只要他稍稍一张嘴，痛吟便会跟着倾泻出来。

喝过水，吃了药，叶云深总算好了一些，他勉强打起精神，对陆铭恩说：“你走吧……”

“那怎么行？”其实陆铭恩巴不得赶快离开，只是叶云深会变成这个样子多多少少和自己有些关系，就算没关系，他也害怕叶云深真出什么事。

“随你吧……”叶云深没有力气管他，强撑着翻了个身，很快便沉沉睡去。

叶云深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当手机铃声响起时，他还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时也颇为恍惚，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哪里。

“喂？”叶云深彻底清醒过来，这才发现手机不在身边。他不得不在房间里找了半天，电话那边的人也颇有耐心，一个不接就再打一个，一直等他接起来。

“你喝酒了？”陆承霖的声音传来，不像疑问，反而十分笃定。

叶云深怔了怔，陆承霖不在身边，自己的声音也很正常，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叶云深正在犹豫着是大方承认还是解释几句，电话那边的人已经换了话题，“我给你打电话是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公司出事了。”

“什么？”叶云深下意识皱眉，手指也按在额上，“出什么事了？”

出乎意料，电话那边的人好像并不怎么着急，还不可抑制地低笑一阵，惹得叶云深眉头皱得更深。

陆承霖说：“你不用太担心，我说的不是乾海，是极速耕耘。”

“……”叶云深无语，他当然不会听不出陆承霖话语里的讽刺，他也懒得和陆承霖计较，一边揉着眉心一边耐心追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有人被开除了。”

“谁？”

“呵……”陆承霖笑了一下，叶云深甚至能想象出他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遥望远方，唇角带着笑的样子。

叶云深听到电话里传来一声叹息，紧接着便是陆承霖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还能有谁，当然是你，叶云深叶总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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