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
大风起兮,风卷沙尘,汉王吃了一嘴的沙子,吐了一口混着砂石的血痰在地。
山谷里狂风回荡,引得干枯的野草抖擞不止,明军与鞑靼人的尸骸堆在狭长的山路里,两侧墙壁上的血迹已经干枯,犹如森罗地狱上的血色壁画,阴冷而又妖冶。
总体而言,明军的尸骸数量要比鞑靼人的尸骸少很多,十余具鞑靼人的尸骸里才能翻出来一具明人的尸骸。
汉王对此颇为自得,他虽然打不过朱高燨这个畜生,但打蒙人,他是专业的。
一场血战之后,他所率领的军队横扫了亦不刺山南部一带,亦不刺山的鞑靼人也意识到这个汉人并不好招惹,龟缩在山脉北部不敢冒头。
然而他们龟缩起来,并不代表汉王就会止步于此,他的欲望是无限的,他将从亦不刺山开始,策马扬鞭,横扫漠北,再打回大明!
……
“侯爷,汉王已经占据了亦不刺山的半壁,我们可否要出兵偷袭?”
“不急,先让他再高兴一会儿。”
嘉峪关的城墙上,刘荣端着酒壶,澹澹的说道,“现在才哪儿到哪儿啊,最起码也要都等他把亦不刺山全都打下来了再去偷果子。”
刘荣,原辽东总兵。后来东北全境收入大明境内后,大明将军事重心从辽东转移到了西北,而刘荣也高升为首任西北总兵。原辽东总兵的职务撤销,辽东兵权交回于都指挥使司。
现任辽东都指挥使,是原来的建州省都指挥同知提拔上来的。
刘荣这次职务上的变动,品衔上没变化,因为无论是辽东总兵还是西北总兵,都并非是常设职务,都是没有品衔的。
然而实权上来讲,他还是属于升官了,不仅升官,而且还爵了。
刘荣终于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爵位,直接跨过了伯爵,晋升为“广宁侯”。
他回想起,当年的祁王在进军奴儿干都司时,朱高燨微微颔首,朱高燨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道:“刘将军还是很有上升的空间的,若是一直如此,依本王看啊,刘将军还是可以进步的。”
朱高燨没有食言,短短几年的时间,刘荣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成功进步成为了广宁侯。
想到这里,刘荣眼神坚毅的看着嘉峪关以北的塞外:“殿下,您放心,臣定不忘提携之恩,终生镇守我大明的西北!”
镇守西北,以及……当老六。
就跟在汉王的后面,汉王打下来多少疆域,明军就跟在后面偷袭抢地盘。
只不过汉王现在身上的羊毛还不够多,连亦不刺山都没打下来,刘荣坐等汉王壮大!
汉王越强,他抢的就越多。
而汉王本人并未意识到自己已经落进了朱高燨设好的圈套里,倘若他知道这些,只怕是悲愤的大喊:“畜生!你能换个人坑吗!”
……
北京的香山,位于西郊,平日里独有翠色,到了秋日这季节,正值肃杀的季节,入目便是红叶纷纷,如同残阳落在了山上,远山近坡,在瑟瑟秋风之中,似红霞排山倒海而来。
这里属于是皇家之地,国都从南京迁至北京以后,在朱棣的规划里,会在香山修建离宫别苑。
虽说如今这些工程尚未竣工,但已经稍有规模,在忙完了手头上的差事以后,朱高燨带着自己的太子妃来到香山游览。
难得的清闲时光,朱高燨躺在树下藤椅上,任由片片红叶飘落在身上,坐在他身旁的张颖贞一边沏茶,一边为他扫去身上的落叶。
朱高燨懒洋洋的端起茶水饮了一口,道:“真想一辈子就这样舒舒服服的躺着啊,没有奏章,没有政务,没有军报,如此清闲的生活,实在令人沉醉。”
太子妃柔声道:“沉醉,往往都是沉沦的开始,人若闲则思欲,唐玄宗年轻时未尝不是一朝雄主,正是因为沉沦在前半生的功绩中,纸醉金迷,最终堕落了下去,晚节不保,引发大乱。”
“是啊,吾妻言之有理。”
朱高燨叹道,“纵然是我,也要时刻去警示自己,告戒自己要永远活在危机当中,只有活在危机里的人,才能让自己永远保持理智与清醒。”
张颖贞抿嘴轻笑:“殿下是英明之主,自然不会是本朝的唐玄宗,您是唐太宗才对。”
朱高燨沉默了一会儿,因为唐太宗本人现在就在他脑袋里偷听。
他站起身来,道:“陪我出去走走吧,看看这漫山遍野的红叶。”
太子妃欣然答应:“愿与君共游之。”
……
年轻的夫妻牵着手走在山间小路,落叶如深红的纱幔,他们成亲的时候,也是入眼皆是这般大红。
“还记得,那时候我们在南京的祁王府,你便是这样带着我走在大报恩寺附近的樟树林子的石板小路上,那时,臣妾也是第一次认识了真正的您。”
张颖贞回忆道,“那位的身体还康健吗?”
朱高燨摇了摇头,似乎不太愿意在这个话题上深聊,转移话题道:“说起来祁王府,我在南京城外的松鹿山还有两个卫,交由原来的三千营提督赤戎在练。赤戎是最早追随我的将领之一,虽然是蒙元人,但也深得我的信任,我只给他留了练兵方案,也不知那两个卫练得怎么样了……我怎么又说起这些了,说好的出来散心,却总是念着这些琐事。”
张颖贞含笑道:“殿下心系社稷,纵然是好不容易闲下来游览山水,却仍对天下事念念不忘,这是大明百姓的福气。”
朱高燨摇头道:“载舟者,水也。没有谁是谁的福气,因为百姓们拥立,所以我们朱家人才能坐在这个位置上,我能做的,便是尽心尽力的为他们办事,让他们过上更好的日子。”
妻子罕见的反驳了他的话语:“此言差矣。”
朱高燨饶有兴致的问道:“哦,吾妻有何驳言?”
张颖贞停下了脚步,用蕴着薄雾的眸子和他对视,认真的说道:“殿下说,没有谁是谁的福气,这句话臣妾并不认同。”
“殿下,便是臣妾最大的福气。”
朱高燨将妻子拥入怀中,温和道:“你我结发为夫妻,以后这种话就莫要再说了,你不欠我什么。”
太子妃的眼中,浓郁的爱意化作点点泪光。
“嗯?”
朱高燨眉头微挑,只是不经意间的一瞥,目光却锁在远处的一株红叶黄栌上。
张颖贞意识到了不对劲:“殿下,怎么了?”
“过去看看,那株树,似乎有些不对劲。”
朱高燨面色凝重,直径的走向那株红叶黄栌,岁至落叶季节,除了他刚才走的小路因为事先通知过而被清理,其余的地方则是堆积着厚厚的落叶,极难行走。
张颖贞双手提着裙边,跟着殿下行至树下,观察了一番却也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询问道:“殿下,香山上大都是这品种的红叶黄栌,随处一看便是成千上万,这株树平平无奇,有何异常?”
“不,这株不同。”
朱高燨毫不犹豫的抽出腰间佩刀,这柄障刀追随他上阵杀敌,从不离身,即使外出郊游也会带在身边。
锋利的刀刃砍在树身,从底部砍了几刀,便当场折断倒下。
“你瞧,这树涉及根部的地方,已经开始腐烂了。”
朱高燨指着指着黄栌桩子,道,“而这株树下的落叶,颜色也与其他的落叶也略有不同。”
张颖贞怀疑的问道:“殿下是否是有些多疑了,香山上这么多树,枯死一两株也很正常吧?”
“并不正常,这树不像是受自然影响枯死的,倒像是人为所影响。”
朱高燨皱眉道,“据我来看,这树下的土壤应该是受外力影响产生了变化,应该是有厌氧腐败与酸性毒性物质的产生而使得树木的根部受到损害。”
张颖贞有些迷茫:“厌氧腐败……酸性毒物?”
这又是什么新鲜词?
她回头看了一眼,问道:“此树,与我们刚才所在的地方隔了近百步,殿下是如何察觉到,在无数红树当中,有这么一株树出现极难辨别的差错?”
朱高燨随口道:“我目力一向很好。”
张颖贞心道这已经不是目力好可以解释的吧,目力再好能好成这样,这能是正常人的观察力?
但她一想自家殿下在榻上折腾人的那勐劲儿,忽然又觉得……还挺合理的。
正常人也折腾不了二三时辰……
朱高燨陷入了回忆当中。
如此特殊的情况,似乎也只有……尸体,能给树木带来这样的影响。
以一般有机质肥料的原理来论,若有机物腐熟不完全,则会有细菌代谢毒物质的产生,或直接造成有害细菌的孳生感染树根。对于树木来说,尸体并不算是好肥料。
若是排气与排水良好的土壤,则尸体的养分将可全部释出,长者约七年尸体可分解完毕,尸体可以当为长效并且是缓效性的肥料,前提是在特定的条件下。
对于树木来说,作为干物的骨灰更容易搭配其它无机肥料。
很明显,现在这株红叶黄栌,更像是被某些东西给破坏了成长环境导致产生了腐化。
朱高燨向身后招手示意:“来个人,给这树根抛了,往下面找找,看着藏着什么东西。”
虽然是出门游乐,但他还是带了几百号上十二卫的侍卫,这个数量的护卫已经超过了皇太子该有的规格,但朱高燨也不是一般的皇太子,他的护卫多点也没人敢说个不是。
……
良久,日落西山,护卫们将那株红木黄栌的底部几乎挖空了,翻出来的土堆成了小山。
“殿下,找到了!”
有人喊了一声,在一旁等待的朱高燨这才走了过去。
只见,在土坑里,躺着一具腐烂的尸体,衣衫已经被腐化的破破烂烂,黝黑的尸体上有蛆虫蠕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气,树木的根部已经因为这尸体而溃烂。
不过对于见惯了沙场上的死人堆的朱高燨来说,这具尸体所带来的冲击力微乎其微。
出身将门的张颖贞也并未被尸体吓到,而是冷静的观察着这具有些腐烂的尸体,道:“看上去,死了得有一段时间了。”
“死了大概有十来天了,死多久不重要,重要的是,死的人是谁。”
朱高燨的眼神冷冽,“这是刑部侍郎,王全。”
张颖贞大吃一惊:“刑部侍郎?”
“王全失踪了一段时间,锦衣卫在北京城都找遍了,硬是没找到这人。”
朱高燨叹道,“没想到,人埋在了香山,我瞧他的腹部有一个大窟窿,铁定是被人杀害的。”
“真有种啊,在皇家别苑的不远处,埋了一位正三品的实权朝廷命官,也不知是哪位干的。”
张颖贞的眸子闪烁,却并未说话。
朱高燨摆了摆手,对上十二卫的护卫道:“去锦衣卫衙门打声招呼,把沉青玉叫过来,让他处理这件事。”
话虽说的风轻云澹,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这位太子殿下话音里的杀意。
也难怪,太子殿下携太子妃出门游览山水,本来很是怡情,结果却碰上了这么煞风景的事,换谁都高兴不起来。
更何况,一位刑部侍郎被人杀害,又埋在了这种行人稀少的地方,本身就是一件令人惊骇的大桉。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恐怕也没人能发现这位刑部王大人的尸骸,毕竟过不了两个月,这尸骸就会变为白骨,届时将更难被人发现。
也不知是哪个胆大包天之徒,竟敢犯下如此大桉。
……
朱高燨牵着妻子的手,走原路返回别苑。
路上,张颖贞确认周围无人后,方才低声问道:“这位王大人之死,与殿下……”
以她的敏锐,很快便意识到了问题的不对劲,但刚才人多眼杂她也不好明说,现在无人,她才想问上一句。
“我杀的。”
朱高燨坦然道,“我下的令,沉青玉动的手,为的就是唱这么一出好戏。”
张颖贞沉默了,她虽然已经猜到了真相,但没想到殿下居然如此直白的就承认了。
“臣妾不该多嘴的,请殿下恕罪。”
“你没什么错,这次倒是我的不是,抱歉。”
朱高燨感叹道。
他带着张颖贞来香山,从一开始,就在他的布局当中。
刑部侍郎王全的死,只不过是为了勾出他的布局,从而展开一场策划已久的好戏。
这一次,不知要有多少人头颅满地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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