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离高祖刘淑本是江阴郡地界一山民家中的幺子,传闻他出生那天正好是起义军红花军攻入后唐花都,斩首后唐末代皇帝李祝那一日。
他出生不久后红花军分裂,十几军阀混战于中洲各地。
刘淑的家庭失散在后唐覆灭后留下的军阀混战中,父母兄弟们死的死,散的散,十四岁那年全家只剩下他一人。
彼时中州各处一篇混乱,百姓民不聊生,困苦到了只能从宗教之中寻求慰藉,所以那时才从东祖神洲传入不久的释教大兴。刘淑也莫名其妙进了寺院里面做了和尚,可是没剃度成僧,吃得几天斋饭。那庙里的一堆和尚就被一名义军头子抓住做了手下的“光头兵”。
不久后光头兵们被送到当年还是一片荒芜的崇京地界,军阀头子要用他们当敢死队冲进这处三面环山的险地之中,攻下敌对义军的坚守的山寨。
换句话说,也就是送死。
光头兵们自觉烂命一条,死在不明不白的冲锋里是死,反了顶头的义军头子大不了也是死。
横竖都是死,反了他X的!和尚们话语间就要抄起兵器杀回军营。
这时候,却有一个小孩站了出来拦住了群情激愤的和尚们。
在这个小孩的分析劝解下,众僧人并未回头送死,而是假意进攻崇京香雪山上敌对的匪兵。
兵临城下,和尚们却反手投降加入了山中盘踞的被困义军之中,为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山上匪军注入了一大股有生力量,更重要的是,带来了希望。
三月之后,这个十五岁小孩带着被困已久的匪军和光头兵们大破香雪山下围攻大军,收缴不少兵器。他们自立山头,模仿如今天下乱世的始作俑者“红花军”,以香雪山上盛开的梨花为号,自称梨花军。
流兵悍匪,凶恶僧徒齐聚梨花军中,他们却选择拥立那个半大的孩子刘淑为将领,他们在这个孩子安静的目光与数次精明而凶险的决断里看到了什么东西——那是足以带着他们争夺天下的才智。
这些人没有赌错。
五十年后,刘淑与梨花军一统大半中洲,建立王朝,国号为“离”。刘淑带着部下与追随者们回到了还是一片荒芜,除了盛开的梨花外再无它物的香雪山,以此山为中心建立了如今的崇京帝都。
香雪山,乃是离高祖“龙兴之地”。
薛佑离,召陵容与那红卫首领如今就走在香雪山上宽阔的山道上,时不时与款款走下山道的宫女们擦肩而过,来来往往的宫女们好奇的看着骁骑红卫首领带着的两个怪人,一个脸上伤疤狰狞,一个带着兜帽鬼鬼祟祟。
薛佑离忍不住回头瞟了几眼宫女们梳起高髻后露出的天鹅一样的精致脖颈,被一脸不悦的召陵容捅了一下肩。
山道很快到了尽头,一处白瓦红墙的宫殿出现在二人面前,一束枝繁叶茂,绽放着清理白花的树枝从高低纵深的高墙低瓦中盈盈探出,在这香雪山上微风间浅浅晃动,飘下雪一样的花瓣洒落,盖满了墙顶屋檐,山道阶梯。令这处宏伟的宫殿看着有一丝荒凉,但是却是大离真正的权力中心所在,梨宫。
女帝凉氏,就坐在其中。
薛佑离心中匆匆闪过父亲薛武嘱咐过的那些对于凉氏女帝的那些情报与传闻,心头微微一颤,抬腿跨过大红阑木码成的离宫大门门槛,走了进去。
相比于宏伟摄人的外观,梨宫内部显得简朴庄重,古色古香。
入宫门即见宫墙内广阔素雅的庭院,庭院内选中栽植的都是些低矮却芬芳的花草。这些花草虽也显得可爱多姿,但是在宫外却被视为杂草,绝无可能被哪家有意装点庭院的人家带入自己园景之中。
宫中视野内唯一显得华丽无双的只有那株闻名天下,三人合抱的龙羽梨花木,以及雪一般落下的纷纷花瓣间藏匿着的那处小亭子。
亭子中坐立着两处人影,其中一人似乎捧读着一本书册。尽管只能看个大概,但是薛佑离召陵容还是能看出此人仪态优雅华贵,气度大方从容。
骁骑红卫首领在三人踏入梨宫的那一刻就停在了门边,薛佑离和召陵容对视一眼,继续向亭中走去。还未走到龙羽梨花树荫下,就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朗读着面前书上的内容。
薛佑离不禁打了个寒颤,这女人的声音好似深山冷穴里清澈见底的千年寒潭里落入了一颗顽石,清脆悦耳,但是却释放出一丝丝沁人心脾的寒意。又好似南国鲛珠落入碧玉刻成的光盘——如此悦耳动人,却结结实实地在玉盘上留下了伤痕。
“道祖以为道,百家先贤以为长生。是故修士吐纳循息以引先天元炁(音同气),奇经八脉经天元滋养疏通,是可以通神达心。此为练气境。”听清女人在朗读什么的薛佑离不住一愣神,这段话他和召陵容,不,是天下修士都再熟悉不过。
这段古文。正是道祖留下,由先贤们整理记录的三千道藏其中第一章《不语书》中道祖对于修仙者们三观九境第一境练气境的论述。但凡天下修士,没有一位不是照着这“三观九境”的法子修炼,是故修道第一步就是要熟读这道藏首章《不语书》。
这位读书的女人不出意外就是当今大离天子凉氏,捧读道藏可见凉氏却是并非凡尘中人。
可是,她读这个干嘛?
女帝读书的声音还没有停下,愣在原地的薛佑离被召陵容捅了一下肩膀,继续向前走去。
“夫奇经八脉受之元炁(音同气),得之脱凡入仙。以为玉质神髓之先天灵脉。沉灵脉,郁天元。二者环环生息而得入修士之丹田肺腑,拓灵脉为内在天地,称之内府。以内府为修炼长生之根基。是以为筑基境。”
“内府以心像神形为天,以灵脉天元为地。天清而地浊。内府天上接神魂灵昧,地外通肉身窍穴。外在天元以内府为枢延灵脉行大小周天循环,滋润浑身凡血尘骨。此境修士得以体有光泽,神气秀美,行如飘风,目视百步而见秋毫,力若山兽,声喝空谷。
然内府天地之种种神异,其不过为器皿,是以吐纳金丹。道祖有曰:百日筑基、炼谷化精、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练虚合道,金丹乃成!。”
五洲四海的修士们,都以道祖划分的九境三观为途径修炼。
练气,筑基,结丹,此三境为九尘观。
元婴,寻道,步虚,此三境为山人观。
真人,渡劫,地仙,此三境为天门观。
地仙之上,则是无穷妙处,破界飞升之途,世上修士难以窥见奥妙。
练气期的修士们练习外门气功,吐纳循息以锤炼身体,打磨经脉。练气者们由外及内,以“肉”唤“灵”,以“形”触“神”,用对于外在凡躯经脉的锻炼向内探索自己的心象灵魂。
最终练气修士们得以拓开自身经脉以沟通内在,肉与灵,形与神有了沟通的渠道,他们也完成了练气境地修炼,踏出了虚无缥缈的长生大道上的第一步。
练气之后修士们还需要继续滋润锤炼经脉,将天元化入经脉之中,使得经脉觉醒为脱出凡尘俗常的灵脉,灵脉是修士肉体凡躯蜕变升化的第一步。成熟的灵脉在天元的引导下沉入人体之丹田肺腑,在天元洗练下使得灵脉广阔壮大,最终变为修士的内在天地——内府。
内府半虚半实,半凡半仙,半肉半灵,半形半神。既却是存在于修士胸臆之中的窍穴,又是存在于修士与大道间虚无缥缈的精神空间。
此时的修士们虽然能够引动外在天元在自己体内经脉周天循环,使得自己可以远视明目,力大无穷,骨若坚铁。但是仍然不能自主产生天元,只能吐纳天地之间先天存在循环生息的天地元炁(音同气),简称天元。
筑基圆满开辟内府的修士,需要开始凝结金丹,进入了结丹境。
金丹乃似有实无,似形实神之物,又与修士神魂性命紧密关联。唯有结成金丹,才能真正的塑造出与外界有别的内在丹心,自主生息天元,随心吐纳乾坤。
结丹修士需要服食水谷精微,天地灵药,化仙药谷物为精华,化精华为灵气,化灵气为神意。再把这千难万难得来的神意带入内府之中作为金丹的核心,不断的用天元冲洗锤炼,去芜存青。最终化为吞吐化炼天元之神物——金丹。
然而修士们在凝结金丹时却不止于“炼气化神”这一步,出身大宗豪门的修士们大多握有结丹法门——结丹术,还让他们还能再进一步,达到“炼神返虚”的境界。
这些持有门派所传结丹法门的修士们,可以把带有自身气息的神意褪去凡浊之尘气成为神意虚气。再借以高深的结丹法门,令这股神意虚气引证万千大道之中某一气象,再以此神意虚气为核心继续打造金丹。
能够走到这一步的修士们结出的金丹早已不再限于“灵窍慧光生,性现尘情灭”的境界,而是暗合天象,能够生出的天元也大都有了质的改变。
这些神异的天元或是带有五行运转,相生相克之形,或是蕴藏天干地支八卦两仪之至理,或是拟化龙虎象形接其造化伟力,或是如同剑修一般以剑形为我形,化剑意为我意,拿剑心为我心,驱使剑元为天元。
随着这些大宗子弟们所持有的天元性质得到改变,他们的天元也被冠上了千奇百怪的名称。最为出名的莫过于玄门正宗的“上清神照天光”,变月剑宗的“澄月碎宇”与“镜映星穹”,邪宗无尽火坛的“涅槃凤火”,赵氏龙族的“天子龙息”等。再有就是剑修的剑元,符修的符意。
若是纯以天元神意,大道气象打造金丹,则可得金丹为内丹。
若是结丹途中有映照外物,借石攻玉之举,则结出的金丹被称之为外丹。如符修以本命金符为外丹,剑修则以不染剑心为外丹。
内丹外丹只有差别,而无高下之分。然而打造外丹者往往需要宗门秘传的结丹法门,以此达到“炼神返虚”的境界后才能化外物之形意入本我金丹之中。是故无论符修剑修,凝结外丹的修士大多出身大派或者是天赋异禀,前途往往更为光明。
至于结丹之中的最后一个境界“炼虚合道”,则是千年一见的怪胎奇才,妖孽神人才能窥见的领域。
修士们筑基结丹,炼化元婴。都不过是在锤炼本身,无以涉及大道。顶多有一些持有结丹法门的大宗弟子,可以用结丹法门在“炼神返虚”之中撇见三千大道无穷异景的一丝一毫。
而大多数修士都是在结成元婴之后,再用这金丹化成的第二元神“元婴”感悟天道,力求再进一步。然而九成九的修士终其一生都难以寻得机缘感悟渺茫天道,在茫茫天道之中找寻属于自己的那一条长生路,借此踏入寻道境。
而那些怪胎奇才,天之骄子们却在结丹之时就能“炼虚合道”,触碰天道根本。
元婴境到寻道境,这断绝世上无数修士登仙大道的天堑,在他们面前有如无形。
然而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天赋更为卓绝的妖孽也并非不存在。
修士练气是为了锤炼经脉沟通形神,筑基是为了打造内府盛放金丹,结丹则是为了自主生发天元,炼化元婴,跨出九尘观进入山人观,最后以元婴沟通天道,一步踏上寻道境的长生桥。
有些人却天生经脉稳固通达,形神合一,他们无需练气。
有些人天生内府,灵脉神髓玉质,肉体凡躯健壮完浑,他们无需筑基。
更有甚者,生下来不仅自辟内府,内府之中还正好盛放着一颗天赐的,经历了炼谷化精、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练虚合道五大境界的完美金丹——早在娘胎之中,他们就走完了大多结丹修士300寿数走不完的路。
而他们怀中金丹的成色与境界,还是无数结丹修士耗尽数百年,徒劳一生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他们被称之为赐丹者。
对于赐丹者而言,成为尊位地仙,获得飞升此界的资格都是轻而易举之事。
他们修道只需要不过百年,甚至七八十年就可登临地仙尊位。之后驻世千年的漫长岁月里,那些星光耀眼的名字,无一没有成为搅动五洲四海风云变化的大能领袖。
传说中真魔剑主宋维微是赐丹者,他天生带有一颗完满澄澈剑心,最终创下不思归剑诀,东祖神洲一洲剑道随他而起,也随他而落。
传说中诛仙大劫那一代的玄门正宗掌教葛洪也是赐丹者。还是婴儿的他被送到玄门正宗伯阳谷谷口时,内府之中就扑通跳动着一把太易琉璃打造的长生锁。
这位最为传奇的玄门正宗掌教最后被世人称为“千法皆通”,带领整个玄界力抗诛仙大劫。
反而这位玄门正宗掌教乃至整个玄界的宿敌,宋维微的头领——那位圣人却不是赐丹者。
圣人不仅算不上天赋异禀,世间甚至相传圣人经脉生得怪异无比,早年得以练气修道已是勉强而为。
却不想他最终不仅地仙得成,而且为符箓一脉开天辟地。手握诛仙印的圣人化为魔主,一人力战百位飞升地仙。最终在后世苍生眼中变为了和道祖一样的角色。
“三观九境,二位居然只是结丹。”坐在梨花树下凉亭之中的女帝凉氏继续说着,言语间带着调笑与嘲讽。“天师府与三阀如此瞧不起寡人?”
薛佑感到离愕然,这女人是怎么看出自己二人的修为的。
言语间,女帝站起走到亭子边,薛召二人此时也到了亭外,得以看清亭子内二人的相貌。
女帝凉氏并未梳妆,比薛佑离想的矮小一些,藏在大离正统的绯色宫装里的身形清瘦。
她披散着一段锦绸一样黑发,五官稍显淡薄,面容清雅。眉眼间清丽无双而又显得有一丝疲倦孤苦——就如同她的嗓音一样,动听又寒冷。
如此白描一样温婉柔和上半张脸,按理说放在任何一位名门望族之中的“贤妻良母”身上都显得毫不违和。偏偏女帝眉眼以下是一只英气十足的鼻,皓齿薄唇,还有极具轮廓的下颏和锐利的,似笑非笑的嘴角弧度——那股尊贵而厚重的霸气从嘴角间流露而出,让你豁然想起她是这里的主宰,也是大离王朝的主宰。
她曾经以血腥手段清洗政敌,带领百官治退洪旱,压服大离正统王家刘氏,大开帝都城门救济难民,惩治天下官员。
而不是在家中相夫教子。
属于女子的柔美绝色,属于王者的霸气冷血,就这样毫无违和的聚集在这张脸上。你无法从这张脸上读出除开美丽与尊贵之外的任何东西——哪怕是年龄。
甚至她执书卷而立的风度,都像是某位大儒站在你面前侃侃而谈平家治国齐天下一样。
这样的美丽,确实有如妖术,可以蛊惑先王为后宫之首,再夺取龙椅称天下一帝。
奇怪的是,薛佑离却从她的相貌上感到一丝熟悉,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熟悉。
女帝背后的男人,却也穿着与她同样的绛色衮服———这在历朝历代是无法想象的逆天之举。这人年纪大概30左右,眉目相貌与女帝有一丝相似。但是他却双眼无神,头面歪斜,嘴角正缓缓流下一丝口涎。
女帝似乎有察觉,转身掏出手帕为穿着龙袍的痴呆男子拭去涎水。
像一位母亲一样。
薛佑离明白过来,这位男子是刘贺,本来已经登上皇位,却在刺北案里落得痴呆,最终让位于母的刘贺。
但是薛佑离想不明白,倒谢案已有百年,刺北案也过去了几十年,凉氏与刘贺却丝毫不见老态。
看来凉氏确实非仙非凡,但是似乎也不为妖族。世间神异之物数不清道不尽,远远不是仙凡妖三分可以阐清的。
那么女帝和她的痴呆儿子,到底算是什么东西呢?
为儿子清洁完嘴角的凉氏转身,露出一副带着歉意的笑容,仿佛在说让二位见笑了。
随后她看向正在摘下兜帽的召陵容“这位妹妹好俊的一头雪发,咦?莫非妹妹是赵氏龙族?”
平日里刁蛮狠戾的召陵容被这位女帝的美丽和风度所摄,艰难的点了点头。女帝又露出一幅雍容华贵的微笑看向薛佑离,她似乎才发现薛佑离面上的伤疤,开口问道。
“小哥害了这么个伤疤还如此俊俏,想来是那个人的弟子了。”薛武提过女帝和剑北城主关系匪浅,却不想她还知道薛佑离和剑北城主间这段隐秘的师徒关系。
薛佑离倒是把勉强持住了,回以微笑,微微点头。
其实他心里明白,自己和召陵容都在话语和气势上被凉氏压倒拿捏了,薛佑离艰难的在脑海中搜寻薛武的忠告与此来的目的,大脑却一片空白。
“这么说来两位都不是一般的结丹修士,寡人方才倒是冤枉二位了。但是还不够。。。哦?还有客人?那正好。”女帝好似发现了什么似的,随手掂起一瓣梨花,素手轻抬下梨花居然翩翩起舞,违和却又优美地飞离了梨宫高墙,向香雪山下飞去。
薛佑离和召陵容对视一眼,难掩双方神色之中惊讶。他们怎么记得,薛武说过凉氏稳坐帝位是由于剑北城主给她做过担保,她不再使用法术呢?”
“别担心,不算是道法,寡人猜二位也并未感受到天元流转吧”凉氏见二人神色笑到,二人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确实没有感受到道法施展带来的天元波动。“寡人在这梨花树下乘凉百年,早已与这神树通了灵性,方才不过是拜托我这位老朋友给那个老厨子传句话罢了。二位请坐吧”凉氏指了指凉亭内桌边的四张空椅子。
召陵容还在僵硬的站在女帝的注视里,薛佑离扯了扯她的黑袍,带着她落座在中间相连的两张椅子上。
“感情真好。”女帝掩面笑到。召陵容坐得又直了一些,伸出手来狠狠戳了薛佑离一下。
女帝也缓缓坐下,拿起手上的书继续聚精会神的读起来。
那枚被女帝信手拂起的梨花,则飘下香雪山,一直来到梨花禁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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