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集贤楼的风波后,太子殿下将怀珠带去闺房教训了一顿,两人不欢而散,似发生了什么天大的矛盾。
怀珠再没出过门,不仅是因为白老爷不允许,东宫统领赵溟大人过来巡逻监视的次数也明显变多了。
眀瑟和白揽玉幸灾乐祸,皆知怀珠得罪了太子殿下,这回算是彻底失宠。
然立冬那日,太子殿下的马车却又到来,说太子殿下请怀珠出去看戏,是名角儿小玉堂春的,白家人脸色各异。
怀珠听说小玉堂春的名字,微动了几分念想。她嗜戏,尤其是小玉堂春的,戒也戒不掉。
但这场戏,是陆令姜请的……
赵溟来接她时,她谨慎地问:“赵大人,他为什么让我去看戏。”
赵溟道:“太子殿下胸襟广阔,您既认错了,之前的事殿下就不追究了。”
怀珠微微纳罕,认错?
她怎么不记得她何时认错了。
莫非梦里不争气,跟陆令姜服了软?
又问:“他会去吗?”
赵溟以为怀珠期待,委婉透露道:“白姑娘,殿下这几日很生您的气,而且政务甚为繁忙。这一次只是碍着先前的承诺,殿下才叫属下单独接您。”
言下之意,是陆令姜不会来了。
怀珠知陆令姜不喜戏子,除了陪同晏姑娘,大抵没有闲情逸致在戏楼消磨时光。前日在集贤楼的相遇,应只属偶然。
她松了口气,又左思右想犹豫片刻,才随赵溟上了马车。
赵溟仍把她带去了集贤楼,小玉堂春的戏班子近几日就驻扎在集贤楼,未来一个月将连演二九十八场。
奇怪的是,今日集贤楼除了老板和戏班子的人外,寂寞冷清。整个一层独独怀珠一人,坐在最中心的位置,连雅间都不用包。
赵溟将她人带到,便立时退出去了。
怀珠感到一丝诡异,片刻台子上锣鼓纷纷响动,冗长的戏音随即飘出。
小玉堂春虽是个男人,平日扮女相,最擅唱的就是青衣。
角儿登场了,长挑的身形,五根修长皦白的手指骨节分明,做护蕊式。他一身天水碧的素褶子,挥舞水袖,青帔微微敞着口,长过膝盖,唱着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时,嗓音春水的柔腻,余韵袅袅,优雅动听。
那姿势,唱段,和太子生辰那日她辛辛苦苦准备的一模一样。
怀珠定定看了半晌,认出不是小玉堂春,板起脸起身便要走。
陆令姜暂时叫停了丝竹乐,下台抓住她的手臂,笑吟吟道:“别走,我唱的那么难听吗?”
他眼中泛着几根红血丝,虽有戏曲功底,也足足排练了一整夜。
原是生辰那日,她穿了银红色戏服,他误使她落水,今日一报还一报,亲自登台赔给她。
怀珠抵触地缩着肩膀,丝毫没被这番苦功打动。
她没想到他来,他来她是不会来的。
陆令姜见自己身段已放低至如此,仍不能将她感化,轻轻握住她两肩,呼吸沉沉,那双清秀狭长的仙鹤目仿佛蕴含了千言万语。
他的呼吸与她的交织在一起,真诚说:“小观音,我想通了,不想和你吵了,之前的事无论你认不认错我都原谅你。咱们和好吧,你留在我身边,这一辈子。”
怀珠扯开他的手,后退一步:“殿下,你我早两清了。”
陆令姜置若罔闻,上前一步:“乖。你好好跟我回东宫去,我给你治眼睛。”
怀珠道:“我不需要。殿下,您富有天下,找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必总是纠缠我。”
他深沉的瞳孔浮着光,几分执著:“倘若我一定要你呢?”
怀珠沉默了片刻:“我不答应。”
他解颐笑了:“你不答应试试?”
怀珠比着自己的脖子,清绝冷绝,一字一顿道:“那你只能得到我的尸体。”
陆令姜心头咯噔,竭力想从她身上找到口是心非的证据,却徒劳无功——她对他再无半丝温度,断得干净,别说任何眷恋的温度,便是愧疚和怜悯也没有。
他用了几天时间才好不容易劝服自己,她和许信翎在一起是欲擒故纵,为了刻意气自己……然好不容易热起来的心,此刻又被她几句话浇凉了。
他面色装得若无其事:“那告诉我,究竟因为什么?我就放你。你自视美貌名动天下,我就非你不可?散就散,谁在乎。”
怀珠道:“多谢殿下。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没有理由。您当年一句话直接纳了我,我也伺候了您。这些日子,您也该玩腻了。”
陆令姜别过头去,胸闷得越来越厉害,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做努力,以为足够真诚,已经弥补了她。
不料只是一厢情愿。
她还是要说这些戳心话来伤人。
从前求而不得的人是她,她孤独一人在别院深夜留灯,她百般倒追,索要名分,黏人央求,巴巴盼望……如今风水轮流转,这般滋味也全部让他体验了一遍。
见怀珠今日挽了个莲花形的团髻,左右头发只以两只珍珠排钗固定住,藕色抹胸,米汤色的窄袖短衫,下搭以纯色两片裙,简简单单,却又浑然天成的美色。
漂亮啊,白小观音,真漂亮。
是男人都会想要。
真放过她,他怎么能做到。
当初他颇花了一番心思和手段,才排除情敌,从白家将她弄到手。
陆令姜忽然有种冲动,许她太子妃之位。不就是吃醋吗,不就是名分吗,太子嫔的位份不够,太子妃的位置可够了?
只要她别再犟下去。
他心念至此,便眀说了:“怀珠,你是不是误会我了,我心里已有了你,不只是玩玩。将来,会给你比现在更高的位份。”
怀珠绝情:“殿下,但我心里已没了你,也不想要更高的位份。”
他沉吟片刻,试图转圜:“真的?你真不想要?你知道你这一走失去的是什么吗?将来不要后悔。我告诉你……”
怀珠道:“多谢殿下,我不会的。”
恋人不是,更似仇人。
陆令姜彻底被噎,不知何时他们的关系已发生了逆转,再不是他高高在上施舍她的时候了。
她的黏人,多话,纠缠,撒娇,爱,甚至那句太子哥哥……往日视如敝屣的东西,失去了才发现是多么珍贵的宝藏,求也求不来。
怀珠耐心耗尽,转身想走,却发现集贤楼门前早已守着训练有素的卫兵。
进门容易出去难。
她只得被逼回了原处,一个纤瘦的背影。
陆令姜沉沉吸了口气,将自己起伏的心绪稳定住,换了副神色重新审视她。
险些忘了,他是太子。很多事情哪有那么难,只是一句话的事。
她像是一只白鸟,困在他手心,他高兴了以礼相待,平平等等做恋人。不高兴了,动用权利似乎也无妨。
怀珠绷着嘴角,迟钝地转过身来。手紧紧攥着裙角,一根宁折不弯的竹子。
集贤搂四面通风,吹得人心凉。
他近身过来捡起她的手,将不情不愿的她按住,困在了扶手椅的狭窄空间里,再没客气,掠夺性地吻下去。
怀珠哽咽了下,被迫张开唇齿。
情势到了此刻,已没什么好说的了。
“一会儿就去东宫。”
他擦了擦点点水光的唇,存心道了这么一句,杂着使坏的心思,故意用最坏的心眼儿对付她,
“白家你不用回去了,你的衣物细软白家老爷遣人给你送来,或者直接用新的。去了,不许再给我出垂花门。”
怀珠道:“我不……”
陆令姜打断,半讥半笑:“给我尸体是吧?试看看啊。你弟弟?别逼我用无辜的人给你陪葬。”
软磨不成,已是明火执仗的威胁。怀珠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耳边嗡嗡作响,一时失语。
“你……”
她的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殿下,你不能。”
陆令姜一颗一颗吻去,重申道:“我能。怀珠,全看你怎么做。”
他从前循循善诱她,使她能爱上他,自然最好。如今没有爱了,也不强求。
“你真心也好,欲擒故纵也罢,无论如何我都不同意分开,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一想到她对许信翎言笑晏晏的亲密样子,他就如被一把寒光闪闪的刀扎进脑壳,连带着骨头缝儿都疼。
“你不是和黄鸢说你玩腻了吗?”
“对不起了。我——还没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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